第40节
歌细黛扬眉,道:“是你要当皇帝,可不是我要当皇后。” “我当不了皇帝,就只有死路一条。”景玄默字字实实在在。 “你的处境确实不妙,随时都会死。”歌细黛很是赞同。 “我若要死,最后一口气一定是拉你陪我。”景玄默说得云清风淡的。 “我是不是应该离你远一些,越远越好。”歌细黛故作恍然大悟。 “晚了。” “晚了?” “晚了。” 两个人同时沉默。 她没有问为什么,他没有说原因。 只是他们的手指相扣得紧了些,紧得心脏处丝丝泛疼,疼得他们都知道在波浪翻涌的船上,有个人一起浮沉。 直叩进歌细黛心海里的,是她对他的叮嘱:不要利用我,别让我失望,否则你会疯狂。 半晌,景玄默俯首在她前额一吻,轻轻地道:“睡吧。” 听到他离开床榻在穿着衣裳,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歌细黛问:“你不睡?” 景玄默清声道:“我要知道景荣离开太子府后,去了何处,见了谁。我派去跟踪他的人,该回来了。” “你怀疑景荣?”歌细黛试探性的问。 “三年前的山脚下,我就差点死在他的暗算里。”景玄默语气平常,“他多次暗中对我下毒;多次暗中削弱我的势力;多次暗中挑拨离间。这次,如果不是他劝说恭王景奇天对服我,恭王的目标是六皇子。” “皇帝对他也不踏实,”歌细黛换了个舒服的姿态躺着,“否则,不会让他去守三年皇陵。” 景玄默郑重的道:“千万别轻视父皇。” “不知道皇帝可相信刺客是四皇子指使的。”歌细黛当然知道皇帝的威风,上一世,如果不是最后的破釜沉舟,再加上一些运气,根本就敌不过景盛帝。 “四皇子必须要死。” “你还要多少皇嗣死?” 景玄默清声道:“要看有多少皇嗣想要我死。” 歌细黛没说话了,她能理解他的心狠,任谁是他,只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果决。 “你这些天安心养腿伤,四皇子那边交给我。”景玄默被她盖好被褥,掖好被角。 “腿瘸了又如何。”歌细黛笑着。她的腿瘸了,她还是歌细黛,然而,如果他登不上皇位,他就不是景玄默了。 “你别想与众不同,如果你的腿瘸了,我会让天下人的腿都瘸。” ☆、第46章 《荣华无量》0046 当夜,景玄默派人跟踪景荣,查探景荣离开太子府后去了何处。探听到的消息是景荣去了恭王府,他们在一片空旷的夜色里聊了许久,由于无处匿身便没有靠近,探子不知他们所谈内容。 恭王景奇天有了新的部署,让人盯着几位皇子的动向,监视是谁先被皇帝宣进皇宫。在翌日一早,四皇子被宣进四象殿,待四皇子离开皇宫时,面如死灰惶惶不安。 许闻以职务之便企图攀诬太子殿下,向皇帝请命搜查太子府,窃弄威权,不守规矩,触犯谋大逆、大不敬的不赦之罪。 搜索太子府,无形之中使太子殿下的形象一落千丈,令朝中局势动摇。景盛帝为了重立太子殿下的威望,将许闻交给了都察院审讯定刑。 景玄默主掌都察院,即是受旨审讯许闻,他可不能独断,以免留下垢话。他上书向皇帝请命,设定三人会审许闻,分别是:皇帝的亲信黄门侍郎梁大人、皇后的亲哥右都御史徐大人、太子党势力刑部侍郎白大人。 许闻是恭王景奇天的岳父,之前又掌管刑部,是景奇天势力的拥护支持主力。在此时,景奇天听从了景荣的建议,为了脱清干系,他不遗余力的借机制造许闻与四皇子结党营私的证据。恭王妃在得知父亲遭受弹劾,请景奇天相救,景奇天愤然甩袖,冷道:“你爹愚蠢至极,急于表现,中了暗箭,我非但救不了他,还要往死里整他,不然,我会被牵连其中。”于是,以防恭王妃坏他的事,他将恭王妃关了禁闭。 政局之中的人情,大抵如此冷漠。联姻结亲时,恭王景奇天对恭王妃是百般的好,一朝失势,敬而远之。 景奇天若是在刚开始就将矛头指向六皇子,便就是掌握主动权。然而,他听信了景荣的建议,在皇帝老子下达‘主谋将凌迟’令后,改将矛头指向太子殿下,想要温火煮青蛙的。殊不知,许闻一时暗喜冲动,中了歌细黛与景玄默设的计策,本是想着彻底扳倒太子殿下,却折了自己的阳寿。以至于景奇天也很被动,不得不落井下石,以免受到许闻案的牵制。 景荣有野心,要凭一己之力难以施展。他便选择一位皇子,当其幕僚。三年前,若是景玄默被暗杀,他就会选择景世开。如今,他选择比景玄默势力大的景奇天。不曾想,许闻的目光短浅破坏了他的计划,使成为众矢之的的景玄默却意外翻了身,并掌控全局。他不再贸然出招,他要做到不被怀疑的扳倒太子。 景玄默该动时动,该静时静。他此时就稳坐太子之位,泰然的欣赏着一场皇兄弟间的攀咬攻击。 负责审讯许闻的三人自是清楚,景盛帝降罪许闻,是为给太子殿下造势,他们在量罪时便往重处估。 审讯结果便是:‘毁坏天圣皇后的遗物,谋大逆,这是罪一;毁坏御赐帆船,践踩天圣皇后的画像,扔掷太子殿下的令牌,大不敬,这是罪二;攀诬太子殿下、推罪给弱势部下,不义,这是罪三。许闻主事搜查太子府,于法于理,应承担全责,所犯三条不赫之罪属实。’ 就在许闻的审讯刚出结果时,便有一名许闻的家仆实名检举,说许闻与四皇子私下结交甚密,互赠过小妾,两人相谈之事所谋甚大。 所谋甚大? 在右都御史徐大人与刑部侍郎的禀公原则下,为了将许闻之案审查清楚,打着便于‘量刑’的理由,传讯了四皇子府中的数名侍从。这一审,就审出了大事——有名侍从无意间泄露出四皇子曾以玉八卦牌做过占卜。 以玉八卦牌做占卜,实乃是行厌胜巫术。 此消息无疑令人震惊,由于许闻的前车之鉴,主审官们不便贸然搜查四皇子的府邸。却是陆陆续续的查出了四皇子暗中培植刺客,热衷于看兵法类的书籍,派人行刺恭王及太子殿下,并设陷太子殿下等诸多有谋逆倾向的证据。 经审讯,刑部衙狱里关押的刺客交待,他是受四皇子指使暗杀了大皇子永泽王,行刺二皇子恭王景奇天,以及行刺三皇子太子殿下景玄默,被生擒后,按四皇子的意思嫁祸给太子殿下。 再经审讯,许闻承认了是与四皇子暗中勾结,在四皇子的教唆与利诱下,企图攀诬太子殿下景玄默。 此案的延伸程度令主审官之一的黄门侍郎瞠目结舌,另外两名主审官心知肚明其中玄机。刺客的改供四皇子,以及许闻违心诬攀四皇子,是受了右都御史徐大人的以保其子孙性命的暗示。右都御史徐大人是谁?徐知达的亲哥,恭王景奇天的亲舅舅,当然是要帮景奇天。 四皇子虽不知道案情进展,却隐隐觉得矛头对准了他,他想要觐见景盛帝表忠心,却在通报时,屡次被徐知达皇后拦下,以各种借口阻碍推辞。 见不到景盛帝,四皇子便要见太子殿下。虽说四皇子不是太子党,在表面上也没有排挤过太子殿下。四皇子见到了景玄默,两人推心置腹的聊了很久,景玄默无意间透露出了许闻案的进展,道是未涉及任何皇子王公。四皇子听罢心中不禁欣喜若狂,便隐隐的暗示依许闻与景奇天的关系,可以在许闻案上做些文章,击挫景奇天。景玄默只是点头,神色难变。 景玄默之所以选择嫔妃所生的四皇子,而不是徐知达皇后所生的皇子,因为他想要将大皇子永泽王被杀一案尽快了结,他并不急功近利引火上身,有的是耐心。借许闻一案排挤四皇子,景奇天会很慎重的替他将路铺好。 就在四皇子松了口气时,一口气就堵在了嗓子眼,差点噎死。右督御史徐大人提议,彻查四皇子的府邸,搜罗物证。在四皇子的书房的窗外墙角下,挖出了厌胜之物玉八卦牌,并逮捕了数名疑似刺客的武功不俗的侍卫。 此案一经整理上报皇帝,朝野震惊。 人证物证俱在,四皇子在最后时刻才知道自己被深度盘查,已百口难辨。谁知这时,又有一位四皇子的家仆跳出来,控告四皇子得了失心疯般的净说‘怨望’朝廷的牢sao话,其中有大不敬之言。 短短二十余日,四皇子被种种变幻风云束缚住了,处在险恶的劣势。于一个清晨,被发现不醒于榻,服毒自杀。曾有人猜测,依四皇子的性格宁会绝地反攻也不会自杀,可这也只是猜测,无人知道他是自杀还是被杀。 四皇子畏罪自杀,许闻案以及恭王府刺客一案便跟着了结。 大皇子永泽王死于非命,被封佑王,安藏进皇陵。其三子各被封双字王,一女被封为公主。 四皇子被贬为庶民,其一子一女均连同被贬为庶民,所有家眷流放二千里,世代不得回京不得为官。 为了保住子孙的命,攀诬四皇子的许闻被诛九族。谋大逆、谋反、大不敬,条条是不赦之罪。景盛帝盛怒,为以儆效尤,逐下令,没收许闻满门全部家产,诛许闻九族,不论年龄不论男女,一律斩首示众。许闻于街头千刀万剐的凌迟,行刑之人以防他再说不大敬之言,于狱中灌他毒药,害其失声,所有怨恼都积在眸中。 二皇子恭王景奇天为求自保,愤然写下休书,休了恭王妃,与她脱清了干系。不顾嗷嗷待哺的幼子,冷漠的将她轰出了恭王府,任由她的人头滚落在血泊污泥之中。 鲜血遍地,哀声连天,被剪除的羽翼魂飞祭奠帝王家。 一场血雨腥风的皇嗣博弈,写进史书不过短短一段话,那些无辜人命都变成森寒的数字,寥寥几笔一记再无人问津。 死亡的人数还在继续上升,户部在查抄四皇子的府邸时,查得了一批与四皇子来往甚密的官员。景盛帝欲将此事交给景玄默勘察,景玄默以‘二哥更能胜任’为理由推给了主掌户部的景奇天。 景奇天奉旨严查四皇子谋反案,一批四皇子的拥护者与疑似拥护者被斩草除根。他不顾景荣的劝告,为排除异己,数以千计的冤魂成为了牺牲品,甚至有一位驸马被处死。若非是徐知达皇后出面,差一点就牵连到了六皇子。他这一番不遗余力的清洗政敌,触怒了数股势力,引起了诸多不满。 任凭血海翻覆,太子府的表面上依然清冷寂静。 刑部侍郎白大人因查许闻案有功,被调升为刑部尚书,接替许闻主事刑部。此人表面上与景玄默并无往来,实则是太子势力。 邀看权欲诡谲,待四皇子谋反案尘埃落定时,一些中立派官员更倾向于太子殿下景玄默。景奇天的cao之过急暴露了他的浮躁。相比之下,景玄默知道适可而止,有能力善于急流勇退,沉稳持重。 歌细黛的腿伤已痊愈,不知道景玄默为她涂抹了什么药膏,消疤去痕,肌肤光洁如初。 转眼已到深秋,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祈山狩猎期。 景盛帝带着两位皇子、三位公主,以及嫔妃数名,出京,由禁军指挥使歌中道护卫,前往祈山。两位皇子便就是景玄默与景世开。 乘在马车之上,歌细黛掀开车帘眺望远处,瞧到了歌中道,还有歌空明。 景玄默顺势看看,清声道:“歌空明现在被授为御林卫右统卫。歌中道主要职责护卫皇帝,歌空明护卫内廷。很少有父子能同时深受皇帝信赖,委以任何皇子都想拉拢的要职。” 歌细黛笑笑,道:“仕途亨通嘛。” ☆、第47章 《荣华无量》0047 景盛帝祈山狩猎,随行的队伍绵延数十里。 歌细黛一身少年装扮,以太子府司议郎的身份随行。 天空很是晴朗,持续赶路,在天黑时能赶到祈山。 每次乘马车出行,熙华总是坐在景玄默的对面,若是歌细黛在,他总会闭着眼睛假寐。今日,任由景玄默与歌细黛在对面聊得愉快,他置身事外的掀开了车帘,一边啃着鸡爪,一边向外张望,一脸的心事重重。 歌细黛取出折扇,瞧着山水扇面,笑道:“再引他一次,回京后,便开始将折扇给他。” 景玄默看到了她在说起景世开时,眼底隐隐浮现的复杂之色。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何园里,她看到景世开时的委屈、忌惮、警惕、苦涩,以及她走开后对景世开的回眸一顾,不愿多去猜测,便问出了疑惑:“他对你做过什么?” 做过什么? 歌细黛的眼帘垂了一下,忽一挑眉,“你认为呢?” “熙华说,在闲清王府何园里的那次,你看景世开的眼神,就像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恋人。”景玄默的语气很淡,脸色也凉了几分。 熙华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是我说的,太子没有过恋人,看不懂你的眼神,只觉得你被他很深的伤过。我有恋人,我看得懂。” 歌细黛知道熙华对景玄默的真诚与忠心,免得景玄默吃亏上当。她盯着熙华,一开口便是笑意,“那么,后来的几次我看他的眼神呢?” 熙华坦言相告,“后来太子殿下不准我再观察你。” 歌细黛慢条斯理的收起折扇,迎上景玄默的注视,说话的语气很淡,“你还有什么耿耿于怀的,都一并问出来。” 景玄默扫了一眼熙华,熙华推开马车门,红衣一飘,飘了出去,马车门关上了。 马车依然继续向前驰着,车中只有他们俩个人,景玄默伸手将车帘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