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宁潜轻声的道:“九儿,我就在门外。” 太医上前,宁潜出了屋。 并没有用太久的时间,太医已接骨正位,上药,用缠带固定住了她的双腕。太医临走前叮嘱道:“大小姐安心休养,不超过三个月便好。” 不超过三个月,这个时间比起十年,真的不算长。然而,它所毁灭的东西却是用长达十年稳固的。 歌细黛凝视着手腕,唇角噙着一抹凉意,是一种再也暖不了的寒。 良久,她站起身,侧身从布单后走出,看到了歌中道。他就站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很显然在等她。 “爹是为你好。”歌中道不懂女儿何时变得这般……,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她的变化令他惊讶,如果能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他的心能稍安一些。 歌细黛没说话,一脸的沉静,沉静得很漫不经心。 “爹不能让闲清王打你的主意。”歌中道懂情懂爱,看得出闲清王对她有兴趣,在说起让她制衣时,分明带着些别样的念头。他要断了景荣的所有念头。 歌细黛依然如旧。 “你马上离开歌府,跟宁潜走,碧湖山庄能收留你。”歌中道恨心的沉声说:“除非爹准你回来。” 歌细黛听到这句话,心中除了释然,别无其它滋味。 “马车已备好,去收拾一下。”歌中道衣袖一挥,负手道:“爹是为你好。” ‘爹是为你好’这五个字好奇怪,歌细黛冷然问:“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好的方式?” 歌中道看着她,看着她垂着双臂,慢慢的走了过来。他想看到她激烈的反应,可以愤怒、嘶吼、嚎啕,可是,他从她的神色里看到的却是怜悯。 “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很了不起,他虽然很少笑,终日严肃,可他伟岸、忠诚、高大,我敬畏他,我将他当作我生命里最结实的盾,保我护我,挡风遮雨,免我受欺负受伤害。可那不过就是我以为。”歌细黛挺直背脊向前走着,从他的身边走过,走出了他的视线。原来,他是那么的懦弱。 回到闺院,歌细黛看到了娘,娘正在为她收拾行囊。 仓央瑛回眸笑道:“你为宁潜制的新衣很不合身,看来,要等些日子,你才能将衣裳修一修了。” “娘,跟女儿一起走?”歌细黛的声音很轻,用得却是全部的情感。只要娘同意,她一定会想法子把娘带走。 仓央瑛倦倦的笑了笑,揉了揉太阳xue,“我的女儿在这里受伤了,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闲了那么久,是时候,她也该找点事做了。 “娘……” “替娘保护好自己,努力找一个你爱的,并且敢爱你的男人。” 歌细黛笑了,笑得很纯然明丽。她看到了娘的复苏,是一种重新找回自我的复苏。 歌府门口。 宁潜已坐在马车里,带歌细黛走,给她幸福,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痛快的接受过一件事。 歌细黛乘上马车,神色坦然的看向将她送出来的歌中道,说:“歌大人,后会有期,不知远近。” 歌大人? 歌中道常不露声色的面容,猛得一怔。 望着远走的马车,歌中道转身回了府,也罢,女儿能过得安好,比什么都重要。 “师傅。” “嗯?” “九儿真的要睡一觉了。” 双腕很疼,疼进骨髓里,疼得她实在受不了了,她无法再强忍,晕了过去。 宁潜用手指捏着酒壶,灌了几口酒,望着她躺在被褥上,莫名的心疼。 他为她盖上薄被,拉起了车帘,将俩人分隔开。他记住了歌中道说的那句话:当她决定嫁给你时,带她回来,我为她准备嫁妆。 他知道,他之所以同意带她走,因为他知道她在歌府待不下去了。 不知晕了多久,她被颠醒,紧接着马车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宁潜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与马车并行,骑在骏马背上的,正是闲清王景荣。 ☆、第22章 《荣华无量》0022 风,不经意的扬了起来,将树叶卷到半空。 漫山青翠,满枝碧叶,静静碎碎的野花,被夕阳蒙上一层迤逦的薄纱。 本该是景色无限好的郊外,无端的弥漫出慑人的肃杀。确切的说,是突兀诡异的急驰马蹄声踏破了寂静。 一匹骏马挡住了马车的去路,马的毛色黑得发亮,极其神骏,难得的名驹。 马背上坐着的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衣华服,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优雅华贵的气派堪与红尘间流水般的白昼遥相呼应。浩瀚天地间,能将慵懒、凛冽、安适、清艳……,所有矛盾之美揉和的那么自然的,非景荣莫属。 他手持镶金嵌玉的琉璃马鞭,悠然的敲着马鞍,丝质墨履轻踩马踏,随手挽了下衣袖,眸色静而深的凝视着迎面的马车。 马车的车轮在压过一根干树枝后,缓缓的停了下来,停在了一棵白桦树下。 宁潜饮了一口酒,用一根手指挑开车帘,瞧向景荣,自然是认得他的,淡淡地对驾车的马夫道:“去问他,准不准马车从他旁边绕道而行。” “是谁?”歌细黛说着,已探出了头。她看到了景荣,不由一笑,阻止了马夫,“且慢。” 宁潜笑容清雅,轻道:“九儿,你说,伤他几分为好?” “伤到几分能看到他的狼狈样?”歌细黛眨眨眼。 宁潜再次挑帘看了一眼景荣,一脸认真的道:“不如一分一分的伤,试试伤到几分?” “这个主意不好,”歌细黛轻叹了口气,迎上宁潜的目光,突然道:“是什么让你变了。” 宁潜一怔。 “我记得初次见你时,你那般潇洒恣意,似天地之辽阔,只为能让你逍遥自在的。你无拘无束,悠哉惬意,天大的事,也不入心。”歌细黛垂着眼帘,“我看到有一样东西将你的心弄脏了,它夺走了你的自由,让你变得不快乐,使你的心乱了,乱到无法自持。” 宁潜承认他的心乱了,因何而乱?不就是眼前的她,那一颦一笑牵动他的心。 “你喜欢饮酒,因为酒能让你开心,”歌细黛抬头望着他,“如果因为一样东西,它使人感到苦恼,它破坏了人原有的安静、纯净、自由,让人变成自己曾厌恶的那种模样。这件东西就是有罪的,不值得喜欢,不值得。不值得的事情,就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你怪我要出手伤他?”宁潜好像懂了。 歌细黛看向别处,轻轻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担心他为难我,才想要出手伤他。” 她想到了那天出山,在山脚下,出于她的请求,他救了那个被围困的少年。她看到了,看到他对暴力的厌恶,看到他的痛苦,看到他在用鲜血洗那柄脏了的剑。她意识到自己的残忍与罪过。他本是干净出尘的人。 “他挡着道,我讨厌麻烦,想在日落前赶到客栈。”宁潜闪烁其词的矢口否认。明明是为了她,天底下有很多女子可以选,偏偏他就选了她,要等着年幼的她长大,为了她憔悴失神。 歌细黛笑了,不可自抑的笑了。他为什么不敢承认是为了她?他为什么不敢郑重的说:那的确是一种令人苦恼的东西,但不能说是有罪的,也不能说是不值得的,我就是喜欢,一直继续下去的喜欢。 看着她的笑,宁潜的心很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毁了。 “是吗?”歌细黛缓缓的站起身,用很平常,飘浮的语调说道:“可我不容你伤他。” “九儿?”宁潜皱眉,她就在眼前,却好像已经很遥远了。 “等我,我很快就告诉你为什么。”歌细黛跳下了马车,她的双腕被绑得很牢,颇为不适,她却丝毫不以为然,纵身跃到了景荣的旁边。 景荣盘着手里的玉石块,闲适风雅的笑道:“又不是死别,需要商量这么久?” “关乎到付王爷多少银两的过路钱,自然要好好的商量。”歌细黛仰头看他,神清气朗。 “碧湖山庄的少庄主一定出手很阔气。”景荣意味深长的向马车暼了一眼,“在江湖上,轻功能如此点尘无声的,唯有宁潜宁少庄主,对不对?” “对,”歌细黛并不否认,她莞尔一笑,“王爷说的很对。” “本王可以漫天要价了?”景荣笑吟吟的摸了摸下巴。 “当然。” 景荣弯腰欺身向她,凑到她耳旁,声音魔魅慵懒的问:“你值什么价?” “要看王爷开什么价。”歌细黛盈盈浅笑,目不斜视的望着远处。 “本王很识货,开得价向来很精确。” “哦?” “真的很精确。” “不妨说来听听?” “一生荣华。” 歌细黛笑了,他说他开的价很精确,开的价是一生荣华。她如果不笑一笑,会让他误认为他不识货。价倒是开了,这‘一生荣华’谁付? 景荣跟着她笑,看她的笑容似栀子花般的清芬,单薄的像一片花瓣,好像随便一揉就能使她粉身碎骨。他清楚那是表面,她表面上温柔微弱,实则是似水。 水无形,入器成形。 水无色,尽收万物之色。 水无势,落地成势。 水无情,润物有情。 景荣盘着手里的玉石块,瞧了一眼不远处正驶来的马车,道:“跟本王回去。” “去哪?”歌细黛也瞧了一眼那辆马车,看来他是决心已定。 “闲清王府。”景荣眯起眼睛,语态闲适。 “我担心王爷会后悔。” “本王已后悔过一次,决不会再后悔第二次。” “真的?” “真的。” “世事很奇妙,别人伤人一次,就能伤人第二次;别人说谎一次,就能说谎第二次;就像是,有了一次麻烦事,就会来第二次麻烦事;就像是,错了一次,必会再错第二次。” “你说的是别人,本王是本王,不是别人。”景荣说的很自信,他的自信源于他从没有判断失误过。 他后悔过一次,后悔在歌中道折断歌细黛的手腕时,他没有出手相救。仅是一次后悔,已让他尝过滋味。这种滋味在细细的品嚼后,先苦后甘,结果倒让他满意。她离开了歌府,闲清王府已为他敞开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