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此处十里八荒都已经下了禁入令,且不论到底有没有这一道禁入令,想来也绝不会有任何人想要闯入这样如同灭灯之灾的云层之下。 所以天边那一道亮光是何物? 难道又是一道剑意? 黄梨境界到底稍低,便是认出了此前那一道来自小师叔,却无法判断小师叔到底身在何处,只当是小师叔通天之能,从千崖峰出了这一剑,再披荆斩棘到了此处。 可那样的剑,竟然还能再出一次吗? 他还在疑惑,那剑气光亮已经破开所有的黑,转瞬清晰可辨。 “……小师叔?!”黄梨猛地站起身,向前冲了几步,双手按在面前结界上,瞳孔微缩,终于看清了那道剑光中,竟然不止是剑光! 一袭白衣踩枝而来。 黑云是比墨色更深的黑,他的白衣是比雪色更胜的白。 黄梨周围的人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语,再看清了那御剑而来的人,心中巨震,有人脱口而出:“小……小师叔?什么小师叔?是昆吾山宗的那位小师叔吗?那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吗?!” “让我看看!天下第一剑!” “给我也让一点,我也要看!我还没见过昆吾的小师叔呢!是他刚才出的那一剑对不对!我就说,刚才那样的剑意剑气,若非天下第一剑,又有谁能出这样的一剑!” 有弟子还兀自被方才那一道剑光震慑心魂,有修剑的弟子恍惚觉得自己终其一生恐怕也难望其项背,差距实在太大,不少人都无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怔忡与神魂剧震之中。 而现在,倏而听说那竟是昆吾那位小师叔的剑气后,之前作茧自缚般的想法便自然淡去。 胡思乱想什么呢? 比不上天下第一剑不是很正常吗? 被结界层层护住的弟子们如此震惊,高天之上,除了怀筠真君之外的其余六位宗主,也有人豁然起身。 “谢君知?!他怎么会来这里?他怎么能来这里?!” ――当着谢君知面时,自然人人尊称他一句“谢小师叔”,但既然此刻他不在此处,实则他们当是同辈,便是直呼其名,也不过稍微失礼。 更何况,谢君知为何年纪如此之轻,便能当上昆吾山宗的小师叔,在场的这几位宗主都是这世间所剩无几的真正知情人。 问他怎么会来这里,听起来倒还是一个挺正常的问题。 但后一句,他怎么能来这里,便自然带了某些奇特的震怒与不可置信。 发出那一声惊呼的,是太虚道的华慎道长,他豁然而起,死死盯着那划破夜空的剑光,突然又意识到什么:“所以刚才那一剑,也是他出的对不对?” 红衣老道只当没听见华慎道长的话,心中却不知为何,竟然因为谢君知的到来而稍微轻松了几分。 “你觉得呢?”既然轻松了几分,红衣老道也有心情去理会别人的话,他微微挑眉:“刚才那样的剑意,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话说得有些噎人,却也是实话。 在座的诸位也能提剑,也能出剑,但有谁敢说自己的剑意可以绵延千里后,还能保持如此声势? 这世间,本就只有且只有一人,能出这样的剑。 那样的剑意,只要见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 所以华慎道长方才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多余。 华慎道长被这样一呛,脸上带了点恼怒,但却显然也无法反驳红衣老道的话。 他到底有些不甘心,又接了一句:“现在破境的这位女弟子我看剑意也很不错,假以时日,说不定也能出这么一剑。” 红衣老道眉开眼笑:“过誉过誉。” 谈楼主含笑翩翩:“过奖,过奖。” 怀筠真君微微点头:“承道长吉言。” 华慎道长:“……” 竟是一时恼怒,忘了这渡劫的女弟子的来头! 他拂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另一边,欧阳阁主6一直注视着从远而近的谢君知,他的眼中带着许多提防戒备,却也还有些感慨:“不知不觉,他竟然也已经这么大了。上次见他……他才刚刚学会走路,剑却已经握得很稳了。” “谢家人,天生剑修也是正常。”许久不语的了空大师转过一颗菩提珠,神色有了几分慎重:“怀筠真君,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们一个解释吗?” 怀筠真君在虞兮枝开始渡劫时,便若有所觉,方才见谢君知的剑意来此,已经预见了此时此刻。 是以此时,他面对诸位宗主的审视的目光,怀筠真君依然镇定自若道:“如你们所见。” 如你们所见―― 他已经来了。 所以,你们有什么话,自己去问他的剑,自己去对他说。 劫云铺开数百里,谢君知已经破开黑雾,转瞬已经到了比剑谷近前。 最后的七道劫雷还未落下,虞兮枝再度一符踩住那塔灵黑影,回眸已经看到了谢君知,眼神倏然亮起:“谢君知――!” 她的声音清亮纯粹,带着真正久别重逢般的喜悦,若非雷劫在即,塔灵如影随形,谢君知可以想象到,她兴许下一瞬便会踩剑向自己而来。 但她不能,所以她只能等他来。 方才见到剑意时,虞兮枝便觉得他或许真的会来。 可就算心里有了点预期,但真正见到他时,巨大的欣喜感还是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 她远远看着他,带着明亮到抑制不住的笑意,像是忍不住般,她又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谢君知。” 第二声分明不大,谢君知分明只能看到她的口型,但他却觉得,他也听到了。 传讯符来来回回那么多遍,也依然比不上这样真正用双眼看到她的样子。 八意莲花塔中,虞寺还在愕然看着窗外,那和尚说了之前的话后,他本能地并没有相信,然而虞兮枝已经战了这么多道雷劫,他也在雷光闪亮的须臾中看到了这么多次与她缠斗的塔灵黑影。 白雨斋的镇派之宝有塔灵,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塔灵应与一门宗主神魂相连,除非宗主对某一人有极大恶意,久而久之感染了塔灵,否则,主镇守的塔灵只有在遇见某种难以容忍的原则问题时,才会悍然出击。 白雨斋的斋主是红衣老道,是将虞兮枝收为了唯一亲传弟子的白雨斋斋主,他绝无可能对虞兮枝有半分恶念。 那么结果就指向了一种―― 那和尚说的,兴许是真的。 虞寺一面不断告诉自己,事情一定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但另一面,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那和尚所说,并不是信口雌黄。 他如此,一旁的易醉程洛岑却已经都确认了此事,却也只能故作镇定,指责那和尚简直一派胡言。 塔中有人将信将疑,有人觉得那和尚胡说八道,却也有人已经默默远离了昆吾山宗众人,显然是已经信了那和尚的话语。 谢君知剑光亮起时,千崖峰几人脸上都止不住有了些喜色,一时之间竟和高天之上的红衣老道一样,止不住有种有了主心骨的感觉。 而此刻见到小师叔竟然来到此处,易醉忍不住贴在窗棂上仔细分辨,确认真的是本人,而非纸符人之后,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他嗤笑一声,想要回头嘲讽那和尚几句,却在回头的同时,看到了那和尚脸上有些奇异的笑容。 “……你笑什么?!”易醉心中倏而有了种奇特的感觉,顿时脱口而出。 “贫僧笑这世人,到底为情所困,到底心甘情愿画地为笼。” 他话音响起的同时,谢君知恰一脚踏入比剑谷中。 然后,他整个人都顿在了原地。 橘二慢慢从树枝上站直身体,素来颇有些懒散的目光倏而锐利,它目光沉沉地盯着脚下。 此处黑沉一片,橘二的眼瞳便自然变得浑圆,它这样低头看着脚下,然而它脚下,却分明是虚空一片。 然而它的目光却好似穿透了所有这些黑色,落在比剑谷的地面,再一路向下,看到了那如蛛网般密布的血色符咒所布的巨大符阵。 那原本只是微亮的符阵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如呼吸般微微起伏,好似蛰伏的毒蝎终于看到了猎物,只等猎物再前行一步,便缠绕而上,将其牢牢抓住。 “现在走还来得及。”橘二看了许久,再抬头,深深看了一眼回眸看向此处的虞兮枝,突然开口道。 “嗯。”谢君知应了一声,眼神淡淡从那血红阵法上移开。 他分明知道那符阵是为他所设,只为困他而来,甚至画那阵的人,根本没想要做更多的隐匿,在他眼中,简直像是明晃晃在告诉他,这就是要困你在此的阵。 他看到阵,也看到了画阵之人的用意。 下一瞬,他抬手轻轻咳嗽了两声,再浮现一抹笑意。 不退反进,一步踏入。 第175章 “若我……不走呢?” 谢君知御剑而来, 此时此刻入了阵法,却从剑上走了下来,微微翻腕, 那截树枝便到了他的手里,而他就这样稳稳地踩在虚空之中, 一步步向前走去。 虚空无路,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但好似既然是是他踩过, 这里就自然有了路。 橘二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橘二向前的步伐, 它的身躯好似也在一点一点变大。 从他踏入比剑谷的第一步开始, 深埋在地底的大阵便已经被激活,仿佛从之前引而不发的蛰伏状态苏醒,将原本平整的地面龟裂出干涸般的碎裂纹路。 每一道割裂中都有绯红透出。 那色泽初时极弱, 但随着谢君知向前迈步,便越来越亮, 猩红绯红糅杂在一起,便成了似血般的殷红。 高天之上的几位宗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此处阵法, 不由得瞳孔微缩, 怀筠真君霍然起身, 手已经按在腰侧剑柄,显然十分震怒。 “谁竟在这里设阵?!”怀筠真君周身气息震荡,剑意更是刹那丛生,甚至连剑都出了半寸。 但也只是半寸而已。 他面前是结界,结界外还是结界, 再向前,还有更多结界。 这些结界, 都是几位宗主一道道布下,为了保护这比剑谷中许多弟子,保护他们自己,也为了保护虞兮枝不被旁的事物与人打扰。 可虞兮枝的雷劫还没有落下,他若是出剑,这些结界便会尽碎。不仅会扰了虞兮枝渡劫,便是他自己,也极有可能被雷劫波及。 可他又不能这样什么也不做。 电光石火间,怀筠真君脑中涌出许多念头。 他为自己此前竟然对这地下有如此歹毒的符阵一无所知而震怒至极,又飞快排除了这阵或许本是冲自己而来的可能性,然而排除此项后,他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半分。 他宁可这阵是为他而设,也好过是冲谢君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