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一片从虞兮枝面前飘落的竹叶,在落至她手边的时候,倏然被割裂成了两半。 虞寺已至筑基后期,目力极佳,当然清楚地看到了那片碎裂的竹叶。 他瞳孔微缩,但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判断。 竹叶距离虞兮枝尚且还有一段距离,而要这样隔空做到让竹叶碎裂,是需要剑气离体的。虞寺尚不能做到这一点,才刚刚踏入炼气的虞兮枝又怎么可能呢? 一定只是巧合罢了。 虞寺收回思绪,看向虞兮枝:“看懂了吗?” 虞兮枝眨了眨眼,步履腾挪,按照自己刚才记得的样子挥剑。 太清峰后山小竹林里,剑光四溢,虞寺指点的声音不断响起,他的声音严厉,眼中的笑意和惊喜却越来越浓。 他看着虞兮枝的动作从生疏到流畅,却始终注意力如一,仿佛进入了某种无人可扰的状态中。他比虞兮枝高出了一整个大境界,当然可以看出,虞兮枝的每一下挥剑都是全神贯注的。 这种绝对的心神凝聚,是一种天赋。 尤其对于剑修来说,这就是最惊才绝艳的天赋。 少女的发丝再次散乱,但这次,虞寺没有抬手帮她挽发簪。 虞兮枝连虞寺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清风流云剑虽说是昆吾入门剑法,内外门弟子都必修,听起来浅显基础,但由虞寺这样一套示范下来,虞兮枝才感觉到其中自有乾坤。 最基础的东西,往往是最不被重视的。而真正步入了剑之一道后,才会发现,无论是实战还是之后更高难度的剑法,都是建立在最基础的剑法上的。 天色渐暗,虞兮枝冲回暮永峰,在附近同门复杂的神色中,神色镇定地开火烧饭,这个技能是她从原主的记忆里扒拉出来的,原文对原主的做饭技能并未太过着墨,带过一笔也只是为了凸显原主好吃懒做,不思进取。 甚至虞寺也来虞兮枝这里痛斥过她“吃吃吃,就知道吃,整个内门只有你这里炊烟袅袅,人间烟火,我还不如送你回虞家算了!” ——毕竟修仙之人,是要辟谷的。 别看附近同门面带鄙夷,不乏有人冷嘲热讽出声,但十来米的距离足以让她看清对方在说这话的时候悄悄咽了口水,看向袅袅炊烟的时候,更是有显而易见的眼巴巴。 虞兮枝自己回来的时候,都在暮永峰山脚下就闻见了高汤的香味,她中午走的时候就已经开了火,炖到这会儿,刚刚好。 高汤的汤底是用去了腥的猪棒骨和鸡骨架一起小火慢炖出来的,她磨了内门送货的大叔整整一周才让对方松口,在每次进货的时候给她捎带些食材。虞兮枝嗜辣,于是乳白的汤底上被泼了一勺刚出锅的油泼辣子,再撒了一把葱花和蒜苗,红红绿绿好不热闹。 修仙之人确实要辟谷没错,可是别的门派辟谷都按吨分发辟谷丹,只有昆吾山信誓旦旦表示,要成为剑修,就要锤炼意志力,饿肚子都忍受不了,何以淬炼剑意。 就离谱。 饭都不让吃,怎么挥剑。 虞兮枝喟叹着唆了一口粉,再次被自己的手艺折服后,在心底默默感谢了一番原主。 她也没想到,自己手艺竟然这么好!好到每一口她都想要为自己原地起立鼓掌! 虞兮枝吃得饱饱的,洗干净碗筷后,她又手起刀落地剁碎了一整块鸡胸rou,拌了两个蛋黄进去,搓了几个丸子,放在蒸锅里蒸熟后,整齐地在小白瓷碗里摆了几个,然后把装了猫饭的白瓷碗放在了门外的角落里。 “咪咪?橘咪咪在吗?开饭了——”虞兮枝向着周围呼唤了两声,却并没有什么动静。 熟悉的那只漂亮的胖橘猫并没有出现。 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被胖橘抓咬过的伤口,这么久过去了,伤口终于愈合得差不多了,想必修仙之人体质特殊,也不用打狂犬疫苗。 挠归挠,喂还是要喂的。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是她不识抬举、妄图去挼人家的肚子,小猫咪又有什么错呢? 再说了,有谁能拒绝一只漂亮的小猫咪呢? 胖橘没有出现,她也不多等,干脆小憩了一会儿,准确在亥时睁开眼,用清水洗了把脸,再去看门口白瓷碗的时候,碗里的丸子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看来胖橘还活着,没被饿死。 虞兮枝放下心来,背着剑匣,掩上门,向着千崖峰的方向翻山越岭而去。 夜幕低沉,星光在群山之中闪耀,唯独少了那一轮洒下光辉的明月。 正是朔月之夜。 第7章 “——好牛逼的血。” 暮永峰与千崖峰之间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确实不近,虞兮枝一路奔波过去以后,虽然没感觉到多累,但也还是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到了筑基境就可以开始学习御剑了,天天看着在云端穿梭的那些御剑的身影,虞兮枝羡慕得紧。 夜色深深,星辉并不能照亮路,炼气境的视觉虽然可以不被黑夜影响,但虞兮枝还是心头忍不住有些发憷。 其他峰自有各自的内门弟子兢兢业业除草修整,昆吾主峰太清峰自不必提,人数最多的紫渊峰甚至从山脚下到山顶的树冠都一样高。虞兮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位大佬一剑霜寒,劈了个整齐,没想到竟然是弟子们日常打理出来的。 ……就,怪无聊的。 话说回来,修仙本就是一件需得耐得住寂寞的事情。 “嘶,这路也太难走了吧。”虞兮枝一脚踹开一块绊脚的石头,忍不住低声抱怨了一句。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千崖峰完全就像是一片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山林,虞兮枝忍不住握紧了烟霄剑,她抬头想要看看自己在哪里,这才发现从自己的角度看去,举目都是山林。 所以老祖宗说的“千崖峰下”,到底是说哪里? 虞兮枝有点摸不准。 她又不想一个人站在仿若无边的山林里枯等,也不想在传说中机关密布的千崖峰上乱走,一时陷入了两难。 茂密的山林遮盖住了本就黑透了的天幕,浓郁到化不开的漆黑中,虞兮枝有点认不清路,她在几棵树上划了标记,结果走了好一会儿,再一抬头,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虞兮枝也分不清自己是鬼打墙了,还是单纯地在毫无规律的山林中迷失了自我,她用指甲扣了扣树皮,叹了口气,准备换个方向再次进行突破的时候,脚步突得微顿。 她倏然抬手,抵住了自己的胸口。 之前已经几乎完全消失的那股痛意在一瞬间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虞兮枝瞬间失去了大半意识,直接跪在了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出了清脆的一声,她却毫无所觉,“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虞兮枝嘴里还满是血腥味,眼前不自觉地有了一阵眩晕样的模糊,随即,她的视线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只冷白的手和白色的衣袖,那只手里有一方手帕:“这次换你先擦擦血了。” 虞兮枝垂眸盯着那方花样和叠法都些许熟悉的手帕,整个人都有点疼麻了,神智也有些浑浑噩噩,偏偏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早就来了,故意看她在这里傻乎乎地转圈。 还是感受到了她的血味,闻风而来? 对方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声一样,继续道:“千崖峰这么大,你偏偏要闯进这里。你要是不吐这口血,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在这里。” ……哦,是闻见了。 少侠好嗅觉。 虞兮枝暗自吐槽完,她吐出那口血后,她莫名找回了点儿力气,得以接过那方手帕,擦了擦嘴边的血渍,嗓音些许沙哑:“为什么不能闯进这里?” “夜晚,千崖峰,山林。”白衣少年简短地说了三个关键词,不用看也能隔空想象出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可能会浮现的鄙夷,他在说完这三个词后,还咳嗽了几声,效果顿时更佳:“换做任何一个长脑子的人,会直接闯吗?” 虞兮枝:…… 她想说千崖峰下除了山林还有什么别的吗?话到嘴边,却又猛地想起确实有。 剑冢。 可是剑冢那儿有传说中的那位小师叔在把守,他怎么敢把地方定在那边?不怕被小师叔一剑劈死吗? 虞兮枝想问,但对方语气里似有似无的讥诮让她默默地咽回了这个问题。 她试图站起来,却未遂,再抬眼,白衣少年已经毫不介意地蹲了下来,还用一根手指在地上的血渍上沾了一下,再举起来仔细看了看:“你这几天破境了?” 这动作,和雪蚕峰药田里那些人拔起一株草研究的样子太像了。 虞兮枝愈发笃定对方大概率是雪蚕峰的某位长老,她实在站不起来,也就放弃了,反正跪地吐血的样子已经足够狼狈了,她也没必要再注重什么形象,干脆歪斜着坐在了地上:“什么破境?” 白衣少年侧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夜色暗沉,却遮掩不住他精致秾丽的眉眼,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甚至带了几分隐约的灼热,虞兮枝被看得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耳根微红,不由得开始感谢此时的夜幕低垂。 “破境却不被发现,这种事情就算在昆吾外门也极少发生。”白衣少年的目光移到了她的道服上:“而你,不仅是内门弟子,还是怀筠的亲传之一,理应万众瞩目。” 顿了顿,他似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咳嗽了两声,又缓缓补充道:“……虽然看起来确实太弱了些。” 虞兮枝本想反唇相讥地说一句,看你咳咳咳的样子也强不到哪里去吧,但她顺着他的目光,在看到了自己道服下摆的时候,默默闭了嘴。 昆吾山有标准道服,内门弟子的道服统一都是深青色缀白波浪边,亲传则在白波浪边的外圈以红线收边。 白波浪边上,会用不同的颜色绣上六瓣的昆吾花,色彩和花朵的多少各有意义,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花朵越多,颜色越深,说明贡献越多,修为越高。 稍微回忆一下,就可以想起来,虞寺的道服衣摆上已经绣满了小半面的昆吾花,冠绝同辈弟子。至于她虞兮枝,白边上可怜巴巴只有一朵浅黄色的小花,眼神不好根本找不到的那种。 而此时此刻,白衣少年一言难尽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小黄花上。 虞兮枝第一次有了想要藏衣角的冲动。 白衣少年对她的些许窘迫毫无感觉,又或者毫不在意,他看着虞兮枝擦干净唇边的血,似乎也不太在意现在两个人有些诡异又狼狈的一蹲一坐姿势,径直竖起了两根手指:“两件事,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个?” 虞兮枝开始提心吊胆,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要先听什么,对方又思忖着开了口。 “嗯……好事也说不上很好,坏事也说不上很坏。” 虞兮枝:“……那就先听听说不上很好的好事吧。” “虽然没人发现,但你确实破境了,从炼气初期进入了炼气中期,根基挺稳,没什么问题。” 虞兮枝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破境过。 这些天在昆吾山宗,也不是没见过别人破境。诚然,她修为格外低了些,但大家也就是前中后或者大圆满的区别罢了。但饶是如此,破境的时候,通常也还是会闹出来些不大不小的动静。 风起云涌,祥云霞光,都是常规cao作,动作小点儿的,再不济也能卷一阵小狂风出来。反观她,这两天最让大家瞩目的事情,要么是和高修德徐教习掰头,要么是……饭味儿太香。 “破境了……不是挺好?”虞兮枝疑惑地挠挠头。 “怀筠亲传,炼气中期,挺好?”白衣少年挑眉:“你确定?” 虞兮枝心道就是挺好,每天进步一点点,成长足迹看得见嘛。她下意识点头,然后又在对方的眼神中默默摇了摇头。 “那……说不上很坏的事情又是什么?”她咽了口口水,小心问道。 白衣少年看她已经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咸鱼了:“除了我,没有人可以看穿你的境界。” 虞兮枝一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看起来,我的血遮盖了所有本应落在你身上的感知。所以你破境的时候,和我一样,不会有天地异动,不会有天劫,却也……不为人知。”对方弯下两只手指,声音里有了促狭和轻快:“理论上来说,这种效果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可偏偏我的血里有毒,如果你不常来喝一碗,就会像刚才那样,吐啊吐啊,就死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尤其是最后那句“吐啊吐啊,就死了”实在冲击力太大,虞兮枝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宕机。 白衣少年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他看着表情进入了某种空白呆滞的少女,眼中笑意渐敛,手指微并,黑夜遮盖了他指间缭绕的剑意,更压住了他在这样的笑意和兴致勃勃之后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