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偷学艺苏秦背剑 争上风张仪赌师
张仪手指苏秦:“他在窗外偷艺断非一日,我留心他好几日了!” 琴师急了:“是我请他来听的!” “先生,你凭什么请他?” 红衣学子跟着附和:“对呀,你凭什么请他?” 琴师手哆嗦着指向众人:“你??你们这群朽木??自己不读书,连别人窗外听一听也不让吗?” “先生,”张仪阴阴一笑,“你讲过不止一次,君子要堂堂正正,先生既然请他来听讲,就该让他堂堂正正地坐到教室里,似这般躲在墙外,不是小偷,又是哪般?” 琴师语塞:“你??” 红衣学子拍拍张仪肩膀:“我说张兄,甭与先生扯嘴皮了,来个痛快的!”说着“唰”地叉开两腿,“穷小子,爱学习好呀,本公子成全你,只要你肯从我这裆下钻过去,本公子就替你交足学费,让你堂堂正正地坐在学堂里!” “钻哪,臭小子!”一黑衣学子走到红衣学子身后,也叉开腿,从囊中摸出一块金子,“连我这裆一道钻了,这块金子就白送你!” 众学子纷纷站作一排,叉开腿,只有张仪原地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热闹。 苏秦出身卑微却志向高远,显然受不了这等侮辱,呼呼直喘气,额上青筋暴出,头低得更低了。 青衣学子见他不买账,扫一眼众人:“臭小子不肯赏脸,怎么办呢?” 黑衣学子恨恨道:“揍他!不花钱就想听琴,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众学子齐围过来,纷纷作势要打苏秦。琴师气得胡子乱颤,手指他们:“尔等竖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雪公主抱着琴盒,雨公主背着琴,在后宫的小径上急匆匆地走着。将到靖安宫时,雪公主突然放慢脚步。走在前面的雨公主察觉到了,回过头:“怎么了,阿姐?” “阿姐有点儿担心!” “你担心什么?” “阿姐琴艺不精,若是弹误了,母后岂不更伤心?” “这??”雨公主略略一怔,“有了,我们去请先生来,由先生弹奏!” “阿姐正是此意!” 姐妹二人拐向宫门,刚刚步入太学的大门,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阵大似一阵的喧嚣声。 “阿姐,是先生的琴房!”雨公主细细一听,急道。 姐妹二人加快脚步,继而飞跑起来。 将近琴房时,姐妹二人眼前赫然现出吓人的一幕:众学子各自叉腿,站作一排,苏秦龟缩在地,一动不动。 红衣学子拉长腔:“一二三,钻钻钻!” 众学子合声:“臭小子,钻钻钻!” 黑衣学子拍手打着节拍:“四五六,裆下走!” 众学子附和:“偷艺贼,裆下走!” 青衣学子用脚跺着打节拍:“七八九,不钻是只狗!” 众学子附和:“不钻是只狗!” ???? 张仪似乎觉得他们玩得过分了,大手一扬:“诸位,诸位,且听在下一句!” 众学子停下,目光射向他。 张仪手指苏秦:“此人是个呆子,看在先生面上,暂且饶他这次吧!” “咦,张兄呀,”红衣学子纳闷道,“好不容易有个乐子,你扫什么兴呢?今儿不让这小偷钻一个,本公子就让你钻一个!”将腿叉得更开,众学子发出更强烈的哄笑。 苏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嘴唇哆嗦,羞怒惧卑交加,佝偻着身子缩在地上。 张仪的目光落在苏秦屁股下的木剑上,灵机一动,悄悄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抽。 苏秦没有提防,剑被抽走。 张仪拔剑出鞘:“诸位请看,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众学子一看,无不哄笑,纷纷扔下苏秦,赏起剑来。 黑衣学子从张仪手中抢过木剑,随手舞几下:“好玩,好玩,真是好玩!” 红衣学子接过来,掂在手中闪了几闪,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也叫剑?就这根破木棍儿,在下一扭就断!诸位看好了!”作势折剑。 眼见红衣学子就要折剑,苏秦陡然蹿起,饿狼扑食般冲上去,将他撞倒在地,反手一把夺回木剑。红衣学子恼羞成怒,打了个滚,翻身爬起,“呀呀”吼叫着一头撞向苏秦。苏秦不及躲闪,被他撞倒在地,众学子一哄而上,将他牢牢压在身下。 好虎架不住群狼,不消一时,苏秦就被他们七手八脚地扭个结实。红衣学子夺回木剑,气喘吁吁地狠踢了苏秦一脚:“你个臭种地的,竟敢在本公子面前耍横?诸位学兄,既然他不肯钻,我们就来个硬的!”说着又“唰”地叉开腿:“来,大家帮他钻!” 众学子纷纷手指苏秦:“对对,不钻也得钻!” 众学子拿住苏秦,将他按倒在地,眼见就要推他钻过去,张仪摆手道:“诸位诸位,钻裆没什么趣味,瞧我来个新鲜的!” 黑衣学子来劲了:“张兄快说,是啥新鲜的?” 张仪转对红衣学子:“仁兄,借他木剑一用!” 那学子将木剑递给他。 张仪接过,晃了几晃:“就是这把剑了!这小子不是视作宝贝吗?我们就给他来一个小子背剑!” 众学子齐声道:“好咧!” 几个学子扭牢苏秦,张仪解下身上腰带,将木剑插在苏秦背后,再将他的两手用腰带反绑在木剑上。 苏秦疼得额头渗汗,狼狈不堪,紧咬牙关,只不作声,怒视张仪。 张仪阴阴一笑:“诸位站作一个圈!” 众学子站作一圈。 张仪发声喊,陡地将苏秦推向对面学子。对方再发声喊,将苏秦推向下一学子。苏秦就这样被他们推来搡去,站也站不住,倒也倒不下。 望着他这狼狈样,众学子狂笑连连。 被晾在一边的琴师,急得不停跺脚:“尔等竖子,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不远处的大树下,鬼谷子闭目而坐,置若罔闻。 童子转对鬼谷子,急道:“先生,他们在欺负那个怪人呢!” 鬼谷子似已入定。 童子扯他衣襟:“先生?” 鬼谷子眼皮都没睁:“做什么?” “去救救他呀!” 鬼谷子故意打起呼噜。 童子正自惶急,一阵脚步声近,雪公主、雨公主飞跑过来,在离他们不远处站下,一边娇喘,一边看向琴室外的喧闹。 一阵芳香袭来。童子揉下鼻子,看向二位公主。 鬼谷子眼角微睁,瞟向二女。 看到不是欺负先生,二位公主嘘出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琴室外,众学子仍在推搡苏秦,边推边数:“??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七??” 二位公主走到张仪、琴师的背后,站在离他们仅有几步远的地方。 陡然看到两位公主,红衣学子就像见猫的耗子似的,悄悄离开圈子,溜向一侧。 众学子回头一看,无不如中邪一般,纷纷溜过去,凑作一个堆儿。 苏秦被他们推搡得头晕眼花,突然失去推力,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见学子们撒手,张仪起初不解,继而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整个儿成了只呆鸟。 琴师这也看到了,迎上去,躬身深揖:“老朽见过二位公—” 姬雪截住他,回一揖:“弟子见过先生!” 琴师明白了,再揖:“老朽见过雪姑娘!” 姬雨原本冷傲,此时生了气,俏脸虎起,不怒自威,手指苏秦,两道目光剑一般扫向众人,厉声道:“谁干的?” 众学子面面相觑。 红衣学子看向独立一侧的张仪,众学子也都纷纷看他。 姬雨走向张仪,冷若冰霜,一字一顿:“是你吗?” 张仪舌头竟是僵了,退后几步,嗫嚅:“我??我??” 姬雨杏眉冷竖:“还不快将这位公子解开?” 就如鬼使神差一般,张仪急到苏秦身边,为他松绑。 姬雨扫视众人,呵斥道:“瞧瞧你们这副德行,像是太学的学子吗?滚回琴房去!” 众学子个个就如触电似的,灰溜溜地走回琴室。 张仪解开苏秦,傻愣愣地站在苏秦身边,惶惶不知所措。 姬雨瞪他一眼:“还有你呢!” 张仪打个惊愣,这才明白是在责备他,急急溜向琴室。 姬雪转向琴师,问道:“请问先生,为何闹成这样?” “唉,是老朽无能!”琴师手指苏秦,“这位学子家贫好学,以抄书为生,老朽见他用心,就让他旁听学业,岂料他自忖身贱,只在窗外听讲,不想却被这些学子??唉!” 姬雪心里生出莫名的感动,凝视苏秦一眼,径直走过去,对苏秦深深一揖,语气温柔、祥和:“这位公子,莫与这帮纨绔子弟一般见识!”回转身子,两只如水的眼睛望向琴师:“先生,自明日始,就让这位公子坐进教室听课,一应费用由弟子支出!” 琴师深鞠一躬:“老朽谨听吩咐!” 苏秦翻身爬起,两膝跪地,叩首:“苏??苏??苏秦谢??谢??谢??” “苏公子不必言谢!”姬雪听他口吃,轻声问道,“敢问苏公子家居何处?” “城??城??城东轩??轩??轩??里??” “苏秦!”姬雪念叨一声,又喃喃重复几遍,似要记牢这个名字,又似不是,“苏秦??苏秦??” 苏秦仰脸凝视姬雪,似要记牢恩人的容貌。 苏秦再叩:“敢问姑??姑??姑娘芳??芳??芳??芳名?他日若??若是得??得??得意,苏??苏??苏秦定??定??定??定有厚??厚??厚??” 已到这步境地,还在想着回报,姬雪不由再次望他一眼,见他眉目端正,贱而不卑,更有一身傲气,心中一动,眼光落在被张仪解下后弃在一边的木剑上,走过去,弯腰拾起,端详有顷,看向苏秦:“此剑可是你的?” 见她在意这把木剑,苏秦满脸羞红,低下头去,有顷,微微点头。 “是你自己做的?” 苏秦再次点头。 姬雪将剑抽出,再审一时,插入剑鞘,赞道:“真是一柄好剑!精诚之作啊!”款步走到苏秦跟前,双手将剑递给苏秦,报出名字:“姬雪敬重苏公子勤奋上进之心,望苏公子在此好好习读,早日出人头地,成就功名!” 苏秦抱剑于怀,泪水夺眶而出,连连叩拜:“苏??苏秦谢??谢??谢??” 见苏秦流泪,姬雪轻叹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块丝绢,弯腰为他擦拭。 苏秦不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紧闭两眼,泪水更如断线的珠子,越发不可止落。 姬雨显然觉得姬雪过分了,过来扯住她的胳膊:“阿姐??” 许是看到苏秦的窘迫、不屈、感恩和泪珠,许是联想到自己受人摆布、无法掌控的命运一如面前这个口吃,姬雪心中一酸,不仅没有走开,眼中反倒滚出泪来。 姬雪的泪水如珠子般滴落下来,砸在苏秦的额头上。 苏秦觉得有异,伸手一摸,抬头一看,见是姬雪在落泪,以为那泪水是为他流的,不由分说,将头一下接一下地重重磕在草坪上,放声悲泣:“姬??姬??姬姑娘??” 姬雪欲哭不能,欲忍不住,一个转身,捂脸快步跑开。那块丝绢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掉在苏秦怀中。 姬雨急叫:“阿姐—” 姬雪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姬雨怔了下,走到琴师跟前,拱手,悄声:“先生,我和阿姐是来求请先生为母??母亲奏曲!” 琴师拱手:“老朽从命!” 姬雨礼让:“先生,请!” 琴师、姬雨扔下苏秦,匆匆离去。 张仪与众学子躲在琴室里,或隐在门边,或挤在窗台上,无不踮着脚尖,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紧盯草地上发生的这幕。看到琴师、姬雨渐去渐远,众学子总算缓过神来,七嘴八舌道: “乖乖,简直就是天仙下凡!那臭小子真有艳福!” “大家评评看,她们二人,哪个更美?” “这还用说,当然是那个没骂人的!你们知道她是谁吗?” “对呀,她是何人?” “没见过世面了吧?她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美女,大周天子的长公主,人称雪公主,秦、魏、燕三国争聘的,就是她!” 一语惊煞众学子,所有人都呆了。 琴室里静得出奇,所有人似乎全都屏住了呼吸。 好半天,黑衣学子咂舌:“啧啧啧,怪道方才在下丢了魂呢!那??另外一个呢?” 红衣学子不无得意道:“雪公主之妹,大周天子的二公主姬雨,人称雨公主!” 黑衣学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环视左右:“不瞒诸位,本公子来此,名为学艺,其实就想一睹天下第一美女的风采!哈哈哈哈,不想今日得偿夙愿矣!” 青衣学子击掌道:“太是了,在下来此,也为一睹芳容。挨这顿骂,值!” 红衣学子手指窗外:“看,那个口吃!” 众人这才想起苏秦,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的草地。 草地上,苏秦缓缓站起,将姬雪的丝绢纳入袖中,将地上的竹简一捆接一捆地捡起来,挑在肩上,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倒背木剑,精神抖擞地大步而去。 紫衣学子盯住苏秦:“诸位看清楚没?方才雪公主落泪了,是为这小子!” 红衣学子醋意横生,骂道:“他娘的,便宜这叫花子了!我说诸位,咱们这就出去,追他回来,揍他一顿,出出这口恶气!” 黑衣学子长叹一声:“唉,要去你去吧,本公子这得回房睡一好觉,不定能梦见两个小美人儿呢!”见张仪仍盯着姬雨消失的方向:“咦,张兄,人都没影儿了,你还发啥癔症哩?” 张仪缓过神来,没睬他们,撒腿就朝外面跑去。 张仪跑过鬼谷子师徒所在的那棵大树,不一刻儿,就消失在拐弯处。 童子指向拐弯处:“先生,他在追人家呢!” 鬼谷子缓缓起身:“走喽!” “先生,哪儿去?” “为你挣枚铜板呀!” 姬雨、琴师一前一后,快步走向王城偏门。 张仪尾随于后,紧追不舍,直到二人走进宫门。 张仪怅然若失。 自发病以来,王后在床榻上一躺半月,不吃不喝,昏睡不醒,若不是体内尚存温热,鼻孔尚有气息,整个就如死人一般。 眼见王后日日沉睡,周显王茶饭不思,日日责成御医查出病情,抓紧诊治。宫中御医,有能耐的早到他国谋生去了,留下来的多是庸医,遇到这种怪病,根本无从下手,莫说是瞧出病因,即使脉象,也无一人摸出。当姬雨引领琴师走进靖安宫时,几个御医仍在宫外合议,个个神色茫然,人人愁容满面。 姬雨与琴师走进大门,在珠帘外面摆开琴架。宫正见状,怦然心动,传令众御医暂回太医院讨论,又拐回宫里,安排众宫女守在宫里,吩咐琴师起奏。 人海茫茫,知音难觅。对于琴师来说,王后不仅是衣食之源,更是难得的知音。但凡有事,无论是喜是忧,王后总要使人请琴师弹奏,且每次必点俞伯牙的《高山》《流水》。这两支曲子,莫说是姬雪和姬雨,即使宫人,也多听得熟了,因而,只要琴声响起,只要是这两支曲子,大家准知是琴师到了。 此刻,面对知他用他、不久前还曾有说有笑、而今却浑然无觉的高贵王后,琴师百感交集,两手抚琴,将《高山》《流水》弹奏得淋漓尽致,于清幽中加一丝悲凉,于舒婉中添一分哀怨,听者无不动容。 帘后,姬雨跪在王后榻前,握紧母亲之手,侧耳贴在母后胸上,倾听她的缓慢心跳。在琴师快要弹完时,姬雨听到王后心跳加剧,强而有力,当即激动万分,颤声叫道:“先生,母后有反应了!” 得知王后竟有反应,琴师更是激动,抖擞精神,两手鼓琴,从《高山》起始,直到《流水》,将曲子又弹一遍。《流水》不及弹完,姬雨感到王后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姬雨更紧地握住王后,将脸贴在王后脸上,轻声呢喃:“母后,母后??” 姬雨连叫数声,王后终于从长睡中缓缓醒来,费力地睁开眼睛。 姬雨热泪盈眶,哽咽:“母后,您醒了,母后,您终于醒了,母后??” 王后朝姬雨微微一笑,重又合上眼皮。 宫正喜不自禁,急切地吩咐宫人:“快,奏报王上,娘娘醒了!”略顿:“慢,我去奏报!”说完撒腿跑出。 琴声欢快,流水声声,琴师似入忘我状态。 王后睁眼,对姬雨吃力一笑:“雨儿!” 姬雨颤声叫道:“母后??” “雨儿,母后??母后这是在哪儿?” “在宫中呀,您看??”姬雨边说边四处指给她看。 “是吗?”王后环视左右,“是哩。看来,方才所历,皆是虚境!” “母后,您已经昏睡半个月了!” “是吗?”王后闭目少顷,渐渐回到现实中,长叹一声,“唉!” 姬雨指向珠帘之后的琴师:“母后,是先生弹琴,将您召回来了!” 王后微微一笑:“雨儿,代母后谢谢先生!” 姬雨“嗯”了一声,侧耳听了一会儿,小声道:“母后您听,琴声多么欢畅,先生太高兴了!” 王后侧耳听琴,琴师正入佳境,两眼闭合,十指翻飞,完全忘我。 王后听有一时,猛地想起什么:“宫正呢?” “在呢。看到母后醒了,宫正亲去禀报父王。父王无时不在挂念母后,刚刚还在这儿!” “母后知道。”王后嘘出一口气,笑道,“雨儿,母后有件急事,你马上去办!” “雨儿谨听母后!” “你到街上走走,为母后寻访一人。母后估算,他该来了!” “寻访何人?” “一个白眉毛的老丈,眉毛有这么长!”王后拿手比画了个长度。 姬雨吃一大惊:“这么长呀?” 王后点头。 “若是见到他,雨儿要请他入宫吗?” “不用。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见到他在就成!” 姬雨点下头,欲走,却又恋恋不舍。 王后催道:“去吧,雨儿,这事儿要紧,不要对任何人讲!” 姬雨点头,在王后额头轻吻一下,疾步出宫,远远看到周显王、宫正、内臣三人从御书房匆匆赶来。另一条道上,姬雪及几个御医也赶过来。姬雨放下心来,拐向另一条小径,撒腿跑去。跑有一段,姬雨似是想到什么,拐向自己的闺房。 姬雨匆匆跑进,对侍女道:“春梅,快,拿衣饰来!” 春梅看向他:“小姐,什么衣饰?” 姬雨白她一眼:“你笨哪,我要出宫!” 见是出宫,春梅一脸兴奋:“好咧!”便麻利地拿出一套商女服饰,为她穿上,自己也换了一套平民的侍女服。 洛阳市集一角,人声鼎沸,到处是摊位与铺面。 张仪、小顺儿悠然闲逛。正走间,一阵幽香袭来。顺儿夸张地连吸几口气,抬头一看,是姬雨二人脚步匆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张仪在他头上敲一下,一努嘴,脚步加快。 顺儿紧跟其后。 姬雨头戴遮阳斗笠,肩披纱巾,腰悬宝剑,沿大街一路走去,两眼不停搜索。 姬雨二人转过街角至另一街道,春梅惊道:“公??”捂嘴:“快看那人!” 姬雨顺手势看去,是在学宫里遭人羞辱的苏秦。苏秦挑着竹简缓缓走着,木剑倒背,两眼不停地瞄向街道,显然在寻一块适合他摆摊抄书的摊位。 春梅盯住那把木剑,低声道:“瞧那人的剑,是倒着背的!” 姬雨瞄过去,扑哧笑了,遂放慢脚步,将斗笠拉下一点点儿,免得被他认出。 苏秦走到十字路口,停下来若有所思。站有一会儿,他从袖中摸出姬雪的丝绢,放在掌心审看一时,又放在胸口处,闭眼喃喃几句,似在祈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纳入袖中,抬头走去。 前面一处显眼位置摆着个算命摊位,招幡正在风中飘。童子笔直地站着,鬼谷子端坐于地,两眼微闭,似在打盹。行人来来往往,有的直走过去,有的扫视招幡一眼,没有一人停下看相。 童子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实在憋不住了,低下头去,轻声对鬼谷子说道:“先生,童子的肚子叫得越来越欢实了!” 鬼谷子瞥到苏秦走过来,嘴一努:“呵呵呵,你小子运气好,看,送铜板的来了!” 童子看向苏秦,做个苦脸:“啊,他呀!” “站直,打起精神,热情接客!” 童子站直身子,打起精神。 苏秦认出二人,见他们旁边有块空场,遂放下担子,挤出个笑,朝鬼谷子揖个礼,指指旁边空地,希望能在这儿摆上摊位。 鬼谷子似是没有感觉。 童子得了鬼谷子的话,以为他是为占卦来的,热情说道:“喂,这位大哥,是算命还是打卦?” 苏秦看向童子:“我??我??我??”指指旁边空位,“想??想??” 童子将招幡晃几下,发出“嚓嚓”的声音:“客人,请看招幡!” 苏秦看向招幡,见上面书着一副对联:“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 “这位大哥,”童子一心想做这笔生意,“就占一卦吧,我家先生的卦灵着呢!” “我??我??”苏秦再次看向旁边空位。 姬雨的眼睛早已瞟见鬼谷子的两道白眉,压住狂喜,急走过来,在苏秦后侧几步外站定。看到有人算命,路人也有停下来的,不一会儿,苏秦身边围起七八个人。张仪赶到,专门站在姬雨身侧,却又不敢靠她太近。 童子不看别人,只盯苏秦:“大哥,占一卦吧,不定鹏程万里呢!” 许是“鹏程万里”四字刺激了苏秦,苏秦朝鬼谷子鞠一躬,蹲下:“先??先??先??” 鬼谷子眼睛未睁,声音却出来了:“年轻人,欲求何卦?” 许是周遭人多了起来,苏秦愈见紧张:“我??我??” “远可观过去未来,近可求旦夕祸福,大可问人生机运,小可见婚丧嫁娶!年轻人,你欲卦什么?” “就??就??就??就请先??先??先生卦??卦??此生机??机??机??” 苏秦“机”不出来,众人哄笑起来,围观的人更多了。 鬼谷子不由分说:“年轻人,请付卦金!” 苏秦伸手入袖,边摸边问:“请??请问先??先生,多??多少卦??卦??卦??” “人生机运,一金;婚丧嫁娶,十铜!” 苏秦掏钱的手僵住了。 “年轻人,欲占什么?” 苏秦尴尬不已:“我??我??” 更多的行人围拢来,张仪引小顺儿挤到了最前面。 “先??先生??我??”苏秦愈见窘迫,转身欲逃。 鬼谷子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年轻人,观你是来求问人生机运的,伸出手来!” 鬼谷子的声音如有一股神力,苏秦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鬼谷子搭到苏秦脉搏上,微闭两眼,似在诊病。 这般看相别具一格,众人七嘴八舌起来: “咦,大家快看,打的是看相的幡,干的是把脉的活!” “各位各位,有谁见过把脉算命的?算命先生瞬时变郎中,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哄笑。 张仪早忘了站在一侧的姬雨,两眼圆睁,紧盯鬼谷子搭脉的手。 “诊”有一时,鬼谷子松手,微闭双眼,朗声道:“年轻人,你天赋异禀,贵至卿相,老朽恭贺你了!” 众人无不愕然。 有人手指苏秦,讥笑道:“就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贵至卿相?哈哈哈哈,瞧瞧这个乡巴佬吧,还是个口吃,哈哈哈哈,哪位见过口吃卿相?” 众人又是一番哄笑。 有人认出苏秦来了,揶揄道:“咦,这不是轩里苏家的二小子吗?什么贵至卿相呀,他是个出了名的浪荡子儿,不肯种田,一到农忙就逃,他的阿大差点儿让他气死了!” 不知是谁接口道:“没几下子,怎能叫作天赋异禀呢?”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苏秦不羞不恼,朝鬼谷子缓缓跪下,连拜三拜:“谢??谢??谢先生??吉??吉言!可晚??晚??晚生没??没??没有一金??”摸出一枚铜板,恭恭敬敬地放在鬼谷子面前:“只??只此一枚铜??铜币,不??不??不足以酬??酬先??先??” 鬼谷子微微睁眼,瞥他一下,复又闭上:“年轻人,老朽要的就是你的这枚铜板,至于余下酬金,待你官至卿相时,再付不迟!” 苏秦叩首:“晚??晚??晚生谢??谢??谢??” 人群中猛地爆出一声冷笑,众人视之,是张仪。 姬雨也认出张仪,吃一大惊,忙将斗笠斜在脸上。 张仪显然也早认出姬雨,刻意瞥她一眼,冲鬼谷子略一抱拳,朗声说道:“看相的,你这话讲得也忒大了点吧!” 鬼谷子眼睛未睁,淡淡说道:“年轻人何出此言?” 张仪手指旗幡:“那招幡上写的是,‘远观万里鹏程,近判旦夕祸福’。鹏程万里一时无法验实,谁都可以胡诌。晚生敢问,旦夕祸福,先生可能算准?” “当然!” 张仪眼睛一眨:“若说旦夕,晚生有点为难先生。晚生且问,一月之内,在下可有福祸?” 鬼谷子微微睁眼,看下张仪,复又闭上:“一月之内,倒是无事,有事只在一月之后。” “之后多久?” “从命相上看,是三十日!” “你是说,我两个月之内有事?” “命相如此。” “什么事儿?” “人生大悲!” “你??”张仪勃然震怒,“一派胡言!好吧,我再问你,依你所说的这位贵至卿相的年轻人,一个月之内可有福祸?” “没有。” “两个月呢?” “人生大喜!” 张仪彻底震怒:“什么?我是大悲,他却大喜,”又看向众人:“诸位说说,天下可有这等巧事儿?” 众人皆是不信,七嘴八舌。 “不可能!” “一听就是胡谄!” “哈哈哈哈,这般算命,我也会!” ???? 张仪冷笑一声:“老先生,观你眉毛,想也有把年纪了,这般信口胡谄,却为哪般?”目光瞥向地上的那枚铜币:“哈哈哈哈,在下明白了,想是为了那枚铜币吧!” 童子显然被他最后一句激怒了,二目圆睁,气呼呼道:“哼,谁稀罕那枚臭币!” 张仪看向童子:“你小子,不为臭币,又为什么?命尚未算,先让掏钱,天底下可有这般做生意的?” “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对了,你的命已经算过了,掏钱!”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掏钱?我的命是算过了,可我这鼻子眼儿全不信哪,我没有信,你又怎么让我掏钱呢?” 鬼谷子睁眼又看张仪一眼,再次闭上,语气肯定:“命数如此,信与不信,年轻人自便!” “算命的且慢闭眼!我再问你,六十日之内,如果先生所言并不灵验,该当如何?” 鬼谷子没有睬他,依旧闭目。 “哈哈哈哈,”张仪再次大笑,“我就晓得你是一派胡言,不然的话,为何不敢接话?” “年轻人,老朽在此候你六十日就是!” “好!”张仪重重点头,转向众人,左右拱手,“诸位看客,你们权且做个见证。六十日之内,若是灵验,在下向这位老先生磕三个响头,付卦金一镒!若是不灵验??”瞟一眼童子身边的招幡儿:“你的这个小招幡儿,在下可就扯下来了!” 童子瞪他一眼:“你敢!” 观众再爆哄笑。 鬼谷子声音沉沉道:“年轻人,待到那时,怕是你就没了这份儿心气!” “哈哈哈哈,”张仪仰天一阵狂笑,又像变戏法似的瞬间止住,冷眼直逼鬼谷子,“君子一言!届满六十日,此时此地,晚生敬候先生!” 张仪出足风头,转身一看,却是傻了,身边佳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不见踪影了。 “闹剧”结束,人群渐散。鬼谷子缓缓站起,显然早已明白苏秦所为何事,呵呵笑道:“年轻人,这块地儿让给你了!”转对童子:“小子,捡起你的铜币,买饼吃去!” “好咧!”童子应一声,捡起铜币,收起招幡。 鬼谷子在前,童子在后,晃晃悠悠地走向一条街道。 苏秦看看鬼谷子留下的地儿,又看向鬼谷子二人远去的背影,眼前浮现出轩辕庙中的情景:三人同住一殿,雄鸡啼晓,鬼谷子依旧不睡,只在那儿坐着。 苏秦忖出鬼谷子是个奇人,不再摆摊了,挑起担子,紧追鬼谷子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张仪守在原地,望着姬雨可能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小顺儿小声道:“主人,人都走了!” 张仪回过神,抬眼望去,见苏秦挑担走开,心中一动,努下嘴,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