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
他们把家里的灯都打开,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甚至惊动了刚刚入睡的许母,然而还是没有看到雷秋晨的身影。 这场失踪来得莫名其妙。 许皓月一冲进客卧,就看见床头柜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样东西——一部手机和一张贺卡。 都是她亲手送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紧接着,陆成舟发现衣柜里空了一半,男孩的衣服和书包都消失了,洗手间也没有他的洗漱用品。 他们分析,这栋大楼门禁森严,外人连电梯都坐不了,更不用说登堂入室,将雷秋晨掳走。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他离家出走了。 可是,为什么呢? 许母披了件衣服出来,连连打着哈欠,神色疲倦又困惑。 弄清楚发生什么事后,她问陆成舟:“你昨晚没跟他在一起吗?” 许皓月心跳剧烈,急忙转过头,冲陆成舟使了个眼色。 “没有。”陆成舟看了她一眼,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昨晚先睡了,那时候他还在书房。” 许母感到费解,追问道:“那他收拾东西的时候,你也没醒?” 陆成舟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怕她起疑,许皓月赶紧扯开话题:“妈,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母回忆了下,“大概十一点吧。” “你回来的时候,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有吧,家里很安静,我以为你们都睡了,就回自己房间了。” 陆成舟蹙眉思忖,分析道:“昨天我们是九点多睡的,那他离开的时间,应该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楼下大堂应该有监控吧?去查查就知道了。” 幸好,楼下大堂有物业管家24小时值班。他们赶到前台,交代完事情的原委,简单描述了一下雷秋晨的外貌特征,物业管家就长长地“哦”了一声。 “我有印象,这小男孩背着个书包,一个人走了出来,还交给我一张门禁卡。”管家说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门禁卡。 陆成舟很快认出,这张卡跟自己的一模一样。毫无疑问,管家说的那个小男孩就是雷秋晨。 “他一个人?”陆成舟向管家再三确认,“身边没有跟其他人吗?” “没有。”管家很笃定,“就是因为看到这个小孩孤身一人,又是深更半夜的,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才对他印象深刻。” 许皓月催促道:“有监控吗?能不能调出来看看?” 监控很快调出来了。视频上,雷秋晨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然后缓缓走到前台,交上门禁卡,转身向大门走去,最后,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分钟。 视频一帧帧定格,放大,聚焦在男孩的脸上。许皓月发现,他的脸色很阴沉,低敛着眉眼,像是隐藏了许多情绪,这是一种成年人才会有的表情。 “他好像……”许皓月斟酌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陆成舟接过她的话:“有心事。” “嗯。”许皓月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瞬间变得难堪,心虚地压低声音,“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我们的动静,觉得很尴尬,就离家出走了?” 陆成舟一时哑然。 顿了顿,他笃定地说:“他不是这么任性的人。就算觉得尴尬,也会等到第二天,跟我们打声招呼再走。” 回到家里后,几个人坐在一起商量对策。许母提议报警,毕竟一个未成年人大半夜离家出走,又是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极可能遭遇危险。 许皓月也表示同意。 手指在屏幕上按下110时,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雷秋晨留下的那部手机。 那里面会不会有线索? 她冲进客卧,从床头拿起那部手机,打开几个常用软件一一检查,很快就发现一则通话记录,是晚上九点多拨出去的,通话时长十几分钟。 陆成舟站在她身边,垂眸盯着屏幕。这串号码,有点眼熟…… “是春晓的!他去找他姐了!” 许皓月茅塞顿开。 她怎么把雷春晓给忘了?雷秋晨之前提到过,他jiejie在上海实习,想抽空去看看她。 雷秋晨的出走事发突然,又处处透着诡异,她一时没往这方面联想。 陆成舟拿过手机,按了重拨,放在耳畔静静聆听。 嘟—— 一声声缓慢而空灵,在焦急的等待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电话接通了。 一个女声拖着调子懒洋洋地响起:“喂?” “春晓?”陆成舟确认是她的声音,省略铺垫,劈头盖脸就问:“晨子跟你联系了?” 与他的急切相比,雷春晓显得格外淡定。她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 “他是不是去找你了?” 过了半晌,又是一声“嗯”。 这敷衍随便的态度让陆成舟心头窝火。他忍着怒气,压低声线:“他现在在你那儿吗?让他接电话!” 电话那头,雷春晓低语了几句,然后就听到雷秋晨的声音,带着nongnong的倦意:“喂?” 陆成舟彻底爆发了,怒吼道:“雷秋晨!你大半夜不睡觉,一个人乱跑什么?也不留个信儿,知道我们有多着急吗?” 电话那头,雷秋晨一声不吭,静静听着陆成舟发泄怒火。 许皓月用手轻抚陆成舟的后背,试图平息他的怒气,用嘴型无声地提醒他。 陆成舟心领神会,缓了缓语气,问:“你为什么走?” 雷秋晨默了好半天,才闷闷地说:“我想我姐了。” 陆成舟挑眉,明显是不信,“这大晚上的,一刻也等不了,非得去找她?” “……嗯。” 陆成舟姑且不去计较这回答是真是假,继续逼问:“你要走,我们也不会拦着,可你总得跟我们打声招呼吧?” 雷秋晨语气平静地说:“你们在忙,我不想去打扰。” 陆成舟:…… 许皓月:…… 两人无声对视,脑子里都在想一个问题:这小子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行。”陆成舟语气软了几分,“那你就住你姐那儿吧。打算待几天啊?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天吧,我姐会给我买票。” “行。” 除了这个字,陆成舟已无话可说。 挂断电话后,他在心里低骂:小兔崽子,回去再收拾你! 许皓月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尽管她还是不明白,雷秋晨为什么大半夜突然抽风,执意要去找他姐,但至少现在,知道他在哪儿,知道他是安全的,就足够了。其他事,等天亮后再cao心吧。 回卧室前,许皓月心念一动,转身去了书房。 墙角的懒人沙发旁还放着装巧克力的袋子,她蹲下身,打开一看,巧克力原封不动、一颗没少。 许皓月又想起,雷秋晨这两天一直在看《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她起身走到书架前,果然,这本书被放回了书架,位置与原来一模一样。 所有跟他有关的痕迹,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许皓月不禁感叹,这个孩子细心又敏感,比成年人还懂察言观色。 离开前,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书架,突然察觉一处异样—— 有一本厚厚的书,与雷秋晨之前看的那本相隔不远,书脊被稍稍挪出来几分,外面的灰尘有擦抹的痕迹,也许它曾经被抽出来过,又被放回了原位。 许皓月茫然地抽出这本书,盯着书封,一时怔松。 如一盆冰水从头淋到脚,她突然醒悟过来。 这是本相册,封面上写着:季铭和季许成长纪念册。 不用翻看,她已经完全想起来里面是什么内容了。 里面的每一张照片,都记录下了她和哥哥从小到大最重要的日子,什么出生照、百日宴、入学照……最后一页,她记得是在她的毕业典礼上,他们一家人的合影。 许皓月终于知道,雷秋晨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 她拼命隐瞒的秘密,还是被一本相册给揭了个底朝天。 心细如尘的他,怎么会猜不到? 她恍惚想起,很久前,陆成舟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撒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一旦开了个头,就是个恶性循环。 只要一个谎被戳破了,这一连串的谎,都兜不住了。 她的个人信誉大打折扣,说什么别人都不会信,做什么都像是居心叵测、欲盖弥彰。 一夜无眠,直到晨光熹微,许皓月简单洗漱了下,准备跟陆成舟一起去找雷秋晨解释清楚。 她打算如实坦白,从三年前那场事故,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改名、为什么去支教、为什么瞒着他……只要他想知道,她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可惜雷秋晨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出发前,陆成舟给雷春晓打了个电话,才知道雷秋晨现在已经在回家的火车上了。 他走得如此决绝,不留余地。 陆成舟沉吟片刻,决定买当天的车票回去。 他担心,雷秋晨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他得赶紧找到这孩子,做做心理辅导,免得他一时想不通,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收拾好行李后,他匆匆赶到火车站。 许皓月像做了错事一样,怯怯地跟在他身后,眼里满是自责。 陆成舟看得心头微疼。 他低眉凝望着她,单手捧着她的脸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着,眼里的爱意和疼惜几乎要将她沉溺。 他温声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好好开导他的。” 许皓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点点头。 陆成舟看着她,半晌,认真地说:“记住,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许皓月喉咙一哽,眼眸蒙上一层水雾。 “人生路那么长,谁没做过几件错事?而且,那场事故是天灾,是人祸,也是命运,你只是个被迫卷入这场事故中的人。归根到底,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师傅对你有恩,你尽力偿还就行了,不要有心理包袱,不要太卑微。你要记住,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 许皓月垂下眼帘,眼睫轻颤,泪水缓缓淌了下来。 “嗯,我记住了。” 陆成舟用力抱住她,低下头,一路轻吮慢啄,从额头、到眼睫、到鼻尖、到嘴唇,最后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他悉心叮嘱:“我走了。你好好过暑假,不要想太多。” “嗯。” “要是想我了就视频。我晚上都有空。” “嗯。” “早点回来。” “嗯。” “我在家等你。” 许皓月心头微颤,这句话仿佛春水泛波,荡开了一圈圈涟漪。 “好。”她轻声回答,在心里郑重允诺。 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那里,有我的家,有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