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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隐舟静静听完他一席话,只问:“您究竟想说什么呢?” 朱治满脸苍老、皲裂的皱纹深了深,那双看惯世情冷暖的眼定然注视眼前的青年,却反问道:“可这一去,他还会回来吗?” 风骤起。 满地泥泞滚着碎石溅在脚脖上,冰凉刺骨。 李隐舟目光骤然一狭,声音也跟着冷却:“若他想反,十年前在丹徒他就可以另立门户,何须等到今时今日主公羽翼丰满?” 闻言,朱治叹息一声。 “可旁人未必这么想。” 听到这话,李隐舟握紧的拳松了下来,眼中冷光褪去,轻轻一眨,又似往常和润模样。 朱治迎着猎猎的风,在片刻的沉默中苦笑一声:“人言可畏,人心更可畏,主公可以信他,但也不能不防他,令他屯兵江陵本就是个折中之计,缓一年半载依然会重用他。可公瑾实在是太急切了,这让天下之人如何看他,让主公如何答应啊。” 李隐舟最终没有答朱治的话。朱治恐怕也没有对他抱多大希望,偏在江陵大捷、孙权败走合肥之际,周瑜此番请兵直接将隐晦的矛盾推上风口浪尖,几乎昭然于众了。 …… 在院中等了片刻,直到天色偏黑、星辰升起,孙权房中三两来访的文臣武将才陆续走空。 他们脸色的表情各自迥异,显然持有不同的看法,但都未能从孙权那里得来一个确切的答复。 晚风扑着树梢,无声息地在枯萎的枝头擦出一抹新绿,李隐舟垂手看着新春的第一片叶,却听背后淡淡的一声:“来了?” 孙权披着一袭鹤羽大氅慢慢踱步到他身旁。 中宵河汉流转。 明亮的星辉落入那双深邃凝寒的眼,将其镀上一层冷寂的光,冷到极致,便似静水无波,只透出淡薄的落寞。 孙权仰头望着星河,缓缓道:“说来,孤平江夏的时候,你与顾邵皆在海昌,如今难得回吴,却又看见孤输了的样子。” 李隐舟未料到他会说这话。 可细想也就明白过来。 流言就像滴水,淌过心头似乎不留丝毫的痕迹,然而年年岁岁地穿刻,再强硬的心也难免凿出空洞。或许只有在他们这些总角相交的旧友面前,年轻的主公才偶尔卸下那张傲慢冷酷的面具,说几句和属下不能说的话。 他循着孙权的目光看天,轻声道:“主公何来的输?” 孙权淡扫他一眼。 李隐舟直视过去:“主公出兵合肥为的是策应江陵,既然江陵赢了,主公自然也就赢了。” 他顿了顿,目光低垂,眼睫筛下淡淡的影。 “旁人观星,我却觉得夜空浩瀚,包罗万象。” 这话并非纯然安慰孙权。 后世总以不善的目光揣测这对君臣的关系,却忽略了大军压境、兵临长江时,唯有孙权坚定不移地将信任交托给了周瑜;两地夹击、江陵决战时,也是孙权毫不犹豫地成全了周瑜的荣光与辉煌。 夜空的浩瀚,由星辰照亮。 孙权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更不会因此忌惮周瑜,唯独主公二字压在肩头,其上是滚滚风云,其下是千百万人,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 听他这样说,孙权偏过头,竟是淡笑一声。 眼中冷霜似冬雪微霁,烁着细融的光。 李隐舟只觉这份真挚分明得耀眼,至于刺目,令他有些不能直视。 闲谈两句,才替他诊脉。 这回也不是装病,是真头痛得厉害了才肯以弱示人,也不知他这几年是如何生熬过来的,竟半点没在旁人面前露过破绽。 待开了药方交给下人,孙权亲自送他至府门。 “主公。”临别时候,李隐舟终是托出心头重重压着的话,“你拥有的,并不止是公瑾一人。” 孙权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颔首道:“孤明白。” 第二日,孙权便许了周瑜的西征的请求。 顾邵简直不可置信:“你究竟说了什么,居然把他给说动了?” 尽管时机匆忙,但赞成西征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群斗志昂扬的主战党没能在孙权那里讨到好脸色,他三两句话居然可以四两拨千斤? 李隐舟看他一眼,只道:“我不过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孙权既有勇气在极大的劣势下迎战曹cao,野心当然不止局限于江东寸土,何况西蜀正有刘备养精蓄锐,若能拿下西川,几乎就等于占领了军事高地。从这一点看,他和周瑜的意见本就没有矛盾。 他唯独忌惮兵权集中,不好收拾。 毕竟,他未必能永远和周瑜看法一致。 沿江的部署已经四散定下,能给出去的兵权都是精细地估量过的。比起这个,倒不如说他从未怀疑过周瑜的忠心,此前的作为更多是为了敲山震虎,提醒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谁才是真正的主公。 但流言仍愈演愈烈。 每个人都坚信周瑜能赢。 可赢了以后呢? 在一派狐疑的目光中,西征的脚步终归是在江陵远远地往前迈开。 短暂平静的几日中,亦有一道不大起眼的命令的传下。 孙权令顾邵接替年幼的孙邻,去领豫章郡太守,即日赴任。 这在旁人眼中当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孙邻原只有九岁,豫章郡一应事宜皆是周边郡县的主事帮衬料理,太守位上挂了几年宗亲的虚名,谁都知道这是虚席以待主公自己的心腹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