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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时候,呼里舍是谁杀的反而不重要了,因为结果是一样的。而且不管是庆德帝、赫连、东宫,哪一方下的手,一定都已经做好不会被查出来的准备。容皓大概觉得是赫连吧,杀了呼里舍,嫁祸大周,削弱了蒙苍的势力,逼察云朔开战,同时还牵连了东宫,是绝妙的一步好棋。别人也许不懂,但言君玉是听赫连说过“天色已晚”的人。 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已经知道呼里舍要死了。这步棋一走,大周和西戎必定开战,他与容皓也再无可能。事实上,容皓也没有对他手软,一边天天喝酒,一边已经在让臣子写密折,要劝庆德帝,反正西戎一定开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在京中的西戎人全部干掉,其中就包括赫连,也算斩去西戎左膀右臂。 但酒还是要喝的,今天的酒宴尤其热闹,因为容大人一个人就负责了半数的声音,要行酒令,又要写诗作赋,还要行他那个射覆。一面让聂彪喝酒,一面跟大家说笑。 “还记得甲戌年那个状元吗?叫什么去了。嚣张得不行,那个样子,简直横着走了,还要在天香楼抢我们的桌子。你当初怎么笑他来着……” “世子说他殿试三甲没去看,在等侯府送上京来的火腿。状元没什么稀奇,三年就出一个,三年可出不了一条好火腿。”云岚难得这样轻松。 “哈哈哈,就是这个,这事在京中都传开了,现在还叫他火腿状元呢。”容皓端着酒,眼神有点迷蒙:“也不知道火腿状元现在去哪了。” “外放了三年,回翰林院了,现在编书呢。外面人乱传,都以为世子傲慢,其实说的是实话。世子当年最爱折腾这些了,吃的用的,各种刁钻古怪的,什么烧梅花烟做墨,让江南活运莼鲈来京中,真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他样样都精通,就是不爱读书,把太傅气得不行,对了,当年他带着咱们给东宫几位老师起的诨号,还记得吗?”容皓问道。 “精精菩萨,丈二先生。”叶椋羽笑着道:“还有点头佛爷。” 容皓顿时大笑起来,其他人也忍不住笑了,聂彪大笑道:“等殿下回来,问他还记不记得,我来得晚,就记得丈二先生了。”云岚也道:“点头佛爷还是殿下起的呢,他那时候可不爱听老叶相讲佛了。” 言君玉本来还爱听这种事的,他在热闹的宴席上常有种自得其乐的感觉,看似默不作声认真吃东西,其实什么都听去了。容皓整天喝酒,也没闲心逗“小言”了,云岚他们更是专心和叶椋羽说话,原本是最适合他听人说话的。 然而这次他只是觉得胸口憋闷难受,仿佛一刻也坐不下去了。 但他现在已经学会忍耐,于是忍了又忍,直到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来的是太子妃叶璇玑。 她难得这样家常,可能是见兄长的缘故,只是银红裙衫,简简单单挽个宫髻,上面是玉钗环,脖颈修长如玉,气质如同神女一般,神色也温柔端庄,是月光与露水下的芍药花。 “父亲不来了,他在侍疾,我刚刚从永乾宫回来,过来说一声。”她淡淡道。 “玲珑呢?” “在外面欺负卫孺呢。” 一门芝兰玉树也不好,像叶家,走出来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却也四分五裂,总不如寻常人家亲和。反而是玲珑,整天吵吵闹闹到处跑,反而成了中间负责粘和的人。叶椋羽回宫第一天她也跑过来了,发脾气,怪他回来也不提前说。 很快玲珑也跑来了,于是更加热闹,言君玉终于找到机会抽身,他向来擅长溜走,默不作声跑到外面回廊,坐在枫树下的台阶上,跟一只小狗玩。 背后有轻巧的脚步声,是故意让人听见的那种,叶太傅说君子守礼,一举一动都要端庄持重,不可急躁,这才不会有瓜田李下的危险,太子也常这样,是礼节教养到了极致,就算别人在做什么不得见人的事,也一样留足反应余地。叶椋羽行事其实洒脱,像魏晋风流名士,东宫会这样做的只有太子妃。 宫中女眷都穿云头屐,裙摆如同云霞一般,是好看的,只是不甚轻便。她是能骑汗血马的人,当初说□□皇帝龙困浅池,大概也是在说她自己吧。 这一幕和之前那场家宴有点相似,言君玉只是不抬头,摸着小狗脑袋。叶璇玑在他身后站了站,像是在看月光。忽然道:“小言伤心了。” “我没有。” 叶璇玑笑了,她身上有幽幽香味,让人觉得冷。但却忽然道:“殿下很担心你。” “他跟你说的?”言君玉不信。 “他没有说。但是我知道。”叶璇玑淡淡道,她眼睛安静看着天上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地方。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老叶相什么都教了,唯独情之一字实在教不来,满腹权谋都作绕指柔。偏偏他们是这样的人,大周祭天的礼服承袭前朝形制,是九重翟衣,什么是教养,什么是礼节,就是一层层包裹,一层层收敛,真正的叶璇玑就藏在这一层层衣裳下,这是她的束缚也是她的盔甲,不然如何挥得动权力的利刃。 萧景衍比她更属于这皇宫,他生于权力,长于权力,东宫太子殿下,大约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气氛正好时,才能温柔而缓慢地说出喜欢两字。 永乾宫的暗流汹涌中,他一定也会想起他的小言。只是不能说,不会说,也没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