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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熙华忍笑点了点头,“确实。” 许是有阵子未见他展露笑颜,轩辕曜只觉他这笑如清风朗月,将这些时日心内阴霾一扫而空,禁不住也跟着笑了。 二人颇有几分傻气地对着笑了几声,又同时喟然而叹。 如今的景况,可谓是两方均不上不下——贺家把持朝政十年,树大根深,朝中党羽近半,难以再进一步,不管是封侯九锡,都仍差一口气,却因为天灾人祸,士林民心均有所背离;皇帝虽以三元之荣归返帝京,原先不肖不贤的污名基本被洗去,却也举步维艰,年近二十,亲政却遥遥无期,兵权人权财权一样都不在手上。 但不论是贺鞅还是皇帝,一时间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也皆是不能。故而不得不日日相对,心中恨不得饮其血啖其rou,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也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更不知其间,又有多少人会粉身碎骨。 贺熙华迟疑道:“我倒是觉得堂兄此番出征,颇有几分诡异,以我之见,他并不是贪恋权位之人,此番执意领兵,恐怕另有缘故。” 轩辕曜本就有些猜疑,听他这么一说,立时道:“朕与你英雄所见略同,朕已然有些猜测,只是不曾验证,不过事关重大,熙华切莫为了家中和气为其遮掩。” “臣当真不知。”贺熙华神色也凝重起来,“堂兄过于警觉,先前派去的细作均是一无所获,只知某一日堂兄从画舫回来便闷闷不乐,至此再也不去烟花之地。” 轩辕曜禁不住笑出声来,“怎么,那青楼女子竟如此有气性,宁愿继续在那火坑里,也抵死不从?贺熙朝为人虽讨厌,可到底是个青年才俊、王孙公子,朕看这青楼女子,怕是来头不简单。”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端起茶盏掩去唇角微笑,“朕明白,他是想做庄蹻了。” 庄蹻——楚将,率军占领滇地,后来秦亡楚,无家国可回,遂在滇地称王建国。 “臣在想,”贺熙华起身,在他膝前缓缓跪下,“事态还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难道就没有变通之法了么?” 他半张脸映着月光,半张脸埋在阴影中,那一瞬间,在轩辕曜心中,就连曾号称玄启第一美人的贺太后都难及他姿容万一。 可他与先帝到底不同,没有立刻应允他,而是踌躇道:“不如各退一步?” 第81章 第十章:各退一步 轩辕曜觉得自己真是个存天理、灭人欲的千古圣君,缱绻月光、绝代美人,在如斯旖旎境地,竟还能克己复礼,以江山社稷为重,未被牵着鼻子走。 “朕是不可能让贺熙朝再染指兵权的,”轩辕曜冷酷地将他托起,将他拉到自己这一侧坐下,“贺鞅已经手握禁军,若是贺熙朝再将地方上的守军收入囊中,邓氏之祸恐怕就在眼前了。” 这道理贺熙华如何不懂?他苦笑道:“可我担忧的是,如今三省宰相相互掣肘,此事悬而不定,若是伯父彻底被激怒,铤而走险,罔顾三省之制,直接逼迫陛下取虎符调兵,那又该如何?” 轩辕曜冷笑,“他能以孝义将朕放逐,可只要朕还是皇帝一日,他就无法逼朕交出虎符。” 贺熙华沉默不语,“除非,他是真的想做霍光。” “呵,就算朕是海昏侯,那么谁是刘病己?”语毕,轩辕曜忽而想起宗室之事,蹙眉道,“先前朕便猜疑傅淼案背后还有宗室,如今看来倒真的有些可能。” 二人如今一同坐在罗汉榻的一侧,靠的近了些,贺熙华也不再觉得遍体生寒,将手炉攥紧了些,迟疑道:“陛下在同辈宗室中年纪偏长……” 恐怕原先贺鞅就曾存了寻个年幼乖巧懂事的宗室子取而代之的心思,只是轩辕曜高中归来打乱了计划。 “若是背后之人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利用贺鞅的废立之心,谋求储君之位,另一方面,若当真贺鞅敢篡位,朕有个不测,他便利用近支宗室的声望勤王护驾。”轩辕曜眼神森冷,“若是朕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或是干脆回不来,如今这一切早已成真,只可惜……” 轩辕曜轻轻执过贺熙华的手,“若不是你一直劝朕上进,逼着朕读书赴考,恐怕朕如今已然是个废帝,封个昏幽侯之类的,在哪个穷乡僻壤死的不明不白了。” 许是他手心温热,让人难离难舍,贺熙华并未挣开他的手,轻声道:“我一开始便觉得你身份有异,身上又有血腥气,许是带了伤。就想着先收留你,再看是敌是友,后来又见你天资禀赋均是上上之选,便有了惜才之心。再后来,我专门修书回京,窥伺天颜,这才知晓原来陛下不仅生时天有异象,更目有双瞳,这才有了七八分笃定。” 轩辕曜的圣寿乃是在十一月十一,与东极青华大帝(又名太乙救苦天尊,)同日所生,更为蹊跷的是,他降生之时,本是隆冬,可太液池中却有九色莲绽放,各州府县也纷纷出现莲花开放奇景。故而,彼时钦天监曾有批语,说东极青华大帝至尊至贵、最圣最灵,寻声赴感、救苦救难,陛下圣寿与其相同,又与舜帝同为双瞳,乃是不世出的吉兆。 “兴许朕前世是他老人家座下童子也说不定,”轩辕曜想起这典故,不由得也是一笑,“只希望朕也能如他一般大慈大仁、大悲大愿,能解我子民于苦厄水火。” 说了许久的话,贺熙华已有几分困乏,轩辕曜见了不忍,略一思索,起身对外间服侍的宫人道:“此处风寒,摆驾回清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