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宁汝姗漆黑的眼珠看着面前神色冷凝的人,一向洒脱的眉眼充满憎恶厌烦。 “可即使大燕到处都有这样节气的人,我们的官家还是怕了,他怕极了大魏,怕到恨不得自断双臂以苟且偷生。” 她笑了笑,随手折了枝笑话簪在宁汝姗鬓角,笑说着:“二郎十五岁那年,我劝二郎不要出风头,那些状元虚名只会让我们生存艰难。” “韩相死后,我们这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宁汝姗失神地看着她。 “可他不听,你怕是不知道,容家世子的头衔在爹死后本来是要被剥夺的,是当年韩相一力保下,二郎才能在五岁时顺利继位。” “他崇拜韩相,崇拜大燕还不曾完全散去的南北统一之心,他恨不得自己能亲自完成韩相遗愿,所以他第一次不听我的话,得了一个文武状元,就像当年韩相一样,一时风光无限。” 那是一段辉煌的日子,哪怕是深居内院的宁汝姗也曾听过,更别说,她曾亲眼见过这样的骄傲。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第四次北伐在风声在民间越演越烈,他一心向往,我无力阻止,不对……”容宓笑了笑,“大概我内心也是不想阻止。” “那是父辈的愿望,是一代文官武将和遗民的期盼,是南望王师又一年的悲凉。” “我若不是女子,只怕冲得比他还快。”她洒脱笑了笑,满腹心酸血泪在她唇齿间都能一笑了之。 “可结果,你也看到了。”她敛下笑来,“他再也没有能从那场血战中出来。” 宁汝姗心中一个咯噔,一丝钝疼弥漫开,逐渐让她抿紧双唇。 “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拉他一把,我以前以为我可以,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甚至无力顾及他。” 她的视线落在宁汝姗身后的一处角落里,哪里似乎坐着一个人,她看了许久,直到看到那个身影微微一动,这才又淡淡收回视线,最后落在面前之人身上。 宁汝姗感受到她的视线,楞了半天,这才指了指自己:“我?” 容宓笑,眉眼扬起,不可置否。 “可世子不喜欢我,他对我到现在也只能维持一点点礼貌。”她皱了皱鼻子,丧气说道。 “他确实是个狗脾气。”容宓紧跟着骂道,“我若是你早就甩包袱走人了,可我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他,到现在已经看不透他,也不能再回来了。” 宁汝姗敏锐察觉到那是一段容家隐密。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的丫鬟不都打听清楚了吗。” 她心无芥蒂地打趣着,宁汝姗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喜欢的人死在沙场上,当时容家腹背受敌,人人都觉得第四次北伐可以成功,家家都塞了嫡系子弟进去,可结果……”她漫不经心一笑,最后懒懒说道,“容家腹背受敌,不得不找个更大的倚靠,宴家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宁汝姗倒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晏家供奉着当今嫡大长公主燕无双,当年就是她当机立断下旨南行,这才保留下一点皇室血脉,便是连官家对宴家也要礼让三分。 “罢了,这些都过去了。”容宓把玩着她的手指,“你呢,你为何替代宁姝嫁进来。” “玉夫人虽然是外室出生,可宁将军对她极好,甚至可以说和大夫人那边平起平坐,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看大夫人那边也强迫不了你。” 容宓对后院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宁家的情形算起来其实是玉夫人占据高处,若是玉夫人争,为宁汝姗争一个光明正大的出身根本无人能挡。 玉夫人得了最重要的一个筹码,就是宁将军的偏心。 这人一旦偏心,便会无所顾忌,尤其是这个并无顾忌的纷乱年代。 宁汝姗抿着唇没说话。 “你不愿说就算了。”容宓也不逼她,扶正她的发簪,“我今日与你说这么多,只是希望你能多多看护他,若是能帮就帮他一点。” “我甚至希望你能拉他回到正途。”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这也是我作为一个阿姐的私心。”她歪头笑着,“他其实很好,你大概不知道十五岁之前的模样,他是那么骄傲,那么温柔,他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是韩相,并为此前进,充满朝气,充满希望,只是现在在黑暗中太久了,已经不会正常表达了。” “我太想再见一次那样的他了。” 宁汝姗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话,莫名觉得鼻酸。 “我知道。”她瓮声说着。 容宓惊讶地看着她。 宁汝姗抬眸,露出一双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明亮清澈:“他站在石头上,意气风发,跟我说向前走,不要回头。” “你见过他?” “他救过我一次。”宁汝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他大概忘记了。” “那你不打算和他再说一次。”容宓歪着头问道。 “算了,你知道吗。”宁汝姗笑了笑,难得带出一点俏皮的模样,“嫁给他,是我第一次做选择,我从未有过如此大胆,违背我母亲的意愿。” “那太不值得了。”容宓实事求是地说着。 “大概吧。”宁汝姗眸眼失神,低喃着,“可我太想走出那个院子了。” “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笑,脸颊梨涡顺着说话若隐若现,“我至今也不知道我这个选择对不对,所以我不能答应阿姐一定把他带出来。” “就像阿姐选择嫁进宴家,阿姐现在知道这是一个对的选择吗?” 容宓愣在原处。 不,她不知道。 当初容家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虎狼,她甚至至今还看不清,当初应该是陪他一起面对,还是擅自做了这个决定。 “可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宁汝姗温柔又坚定,连着鬓间的红色小花在微弱日光下依旧熠熠生光。 第22章 取名 “我走了, 回去之后再给你们写信。”容宓站在门口对着容祈笑说着,“好好照顾自己,人若是自己站不起来, 谁都拉不起你。” 容祈点头:“知道了。” “今日怎么这么听话。”容宓没想到他还会搭理自己, 笑得打趣着。 容祈直接扭头不去理她。 “以后有事就与我写信联系, 若是有事情要我帮你开口,你尽管直说。”她对着宁汝调皮地姗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着。 宁汝姗点头,软软回了一声:“嗯。” “那我走啦, 别送了。” 她随意转身挥了挥手, 结果进马车时还踉跄了一下, 幸好扶住什么东西这才稳住身形。 宁汝姗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阿姐小心。” “不碍事。”容宓的声音隔着车帘窗帘送进来。 宁汝姗觉得有些奇怪,马车已经哒哒地朝着城外走去。 她站在门口, 目送马车离开,突然睁大眼睛。 只见马车车帘被掀开, 先是露出一只纤细雪白的手, 紧接着是一张俊美万分的男人的脸。 男人脸色苍白病弱, 一双桃花眼却又熠熠生辉,他看向容祈,眯了眯眼,很快又注意到宁汝姗的视线,微微一笑,眉眼矜贵淡漠, 高高在上。 他竖起食指挡在唇中。 ——嘘。 宁汝姗下意识选择了闭嘴。 宴清? 她虽然没见过这位名声大噪的宴大郎君,但又下意识觉得就是他。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不能被人忽视,哪怕不过是惊鸿一瞥。 “怎么了。”容祈突然警觉起来, 握紧手中扶手,警惕问道。 宁汝姗回神。 “没,没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道,“路上多了好多巡逻的士兵啊。” 容祈眉心依旧没有松开,刚才那一刻他确实感觉到一丝杀气,凌厉骇人,可现在又没有了。 “有大魏jian细潜入临安,你这几日不要随意出门。”他揉了揉眉心,街上有许多若有若无的视线,让他格外不自在。 “大魏jian细。”宁汝姗惊讶说着,“边境不是谈和了嘛。” “饮鸩止渴罢了。”容祈冷冷说着。 容府大门再一次被缓缓关上,远处茶楼一直紧闭的窗户被微微推开一点,露出一双异常深邃的眉眼,一双墨黑剑眉,凌厉锐利,只是唇色格外苍白。 “那就是容祈。” “是,丧家之犬。” “那可未必,一只狗是没有这样的气质的。”那人阖上窗户时,只听到一阵低喃,“这就是临安啊。” “真美。” 容府内,宁汝姗把人推到书房,犹豫片刻后小声说道:“世子知道我爹什么时候回建康府吗?” “不知,不过也就这几天了,你若是想知道直接去府中问一下即可。” 宁汝姗抿着唇不说话。 冬青眼皮子一跳,知道世子这嘴尽会坏事,连忙说道:“不如我帮夫人问一下吧,反正等会还要出门。” “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了。”宁汝姗眼睛一亮,感激说道。 她之前让扶玉去宁府问,却是连大门都进不去,别更说见到爹了。 冬青是容府的人,宁家一定不敢多加阻拦。 “等会要去帮世子出门办事。”冬青笑说着,“要帮夫人带东西吗?” “能帮我去买一些小报来嘛。”她报了几个小报的名字,最后抿了抿嘴角,不好意思说道,“还有一个叫朝夕小报,你能帮我看看哪里有的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