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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cao理智回笼,又想到两三里外搬运粮草的淳于阳,那是淳于琼的儿子,又是天子信臣,若让淳于琼没了鼻子还活下去,日后不只是淳于琼恨他,恐怕连淳于阳也要恨他。权衡利弊之下,曹cao冲乐进做个手势,自己掩面不再看。 乐进便推走淳于琼,寻无人处将他斩首,只做是乱军之中死了的。 与此同时,张郃、高览领七八万大军,与留守官渡大营的曹军和马超战得正酣。 张郃、高览与敌军一交手,便觉情况不对,一来曹营中不该还有这么多人马;二来这曹营中怎么多了许多高鼻深目的士卒,浑然不是中原人。张郃与高览察觉情形不对,久攻不下,反倒还要落了下风,好在多年征战颇有经验,且打且退,总算折损人马不多。 袁绍帐中谋士郭图,便是坚持要派兵攻打曹cao大营的,此时收到消息,生怕袁绍怪罪,便诬陷道:“主公,昨夜张郃等人说要去防守乌巢,结果被派去攻打曹营,因此不肯尽心,听说他们回来之后,还出言不逊,嘲弄主公。” 一旁服侍的士卒,素来佩服张郃武艺,恐怕张郃要被暗害,因此偷偷传信。 张郃得到消息,大惊。一来他的确打了败仗;二来郭图的谗言,此前曾经奏效过;三来跟着袁绍,看着兵多将广,但越打越觉得心累,总觉得看不到希望。张郃与高览一合计,两人都是一般想法,于是索性烧了袁军的攻城橹,带着两三万亲兵,又原路返回,只是这一次,却是去投降的。 这一夜的兖州发生了很多事情,乌巢烧起冲天大火,五里之外都清晰可见;分隔多年的故友重逢,一个没了鼻子,一个不得不杀;张郃、高览领兵投诚,袁绍与曹cao之间的形势将要倒转;但是这一切,都比不得静静济水之上,那一叶扁舟之上的低语对谈。 若此夜济水扁舟上的这番君臣对谈,能广而告之,那是要天下震动的。 时间拨回到乌巢大火烧起之前一炷香时分。 当曹昂从皇帝口中听到刘寿的名字时,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竟然又白上了一分。 “陛下……”曹昂颤声,在舟上不敢做大的动作,只能缓缓由坐姿改为跪立。 刘协上前一步,将篙竿搁在船侧。 两人在一叶舟上,悠悠荡荡往东而去。 沿岸的郎官骑马追随。 刘协在曹昂对面坐下来,摆手止住他还未出口的请罪之语,望着他身后的半江清辉,有些出神,轻声道:“朕从前总是觉得,话语是最苍白无力的。所以当有臣子背叛朕的时候,朕从来不会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朕只会看他行事,然后心中自有决断。”一旦他有所决断,对方总是要死的。 背叛这个词实在是太重了。 曹昂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行为在皇帝眼中,会与“背叛”挂钩,他先是如遭雷击,继而细思回想,竟觉无可辩驳,一时只觉耳中隆隆作响,几乎听不清皇帝的话——虽然皇帝的话,一字一句,仍是清晰有力传到他耳中来。 “陛下,臣绝无背叛之心……”曹昂连唇色都惨白,目露哀戚之色。 刘协将目光从江上清辉收回来,落在曹昂面上,点一点头,低声道:“好。”他改了那个太过惊心动魄的字眼,“那你便是欺瞒于朕。” 欺瞒。 曹昂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帝的目光。 刘协轻声而平直道:“朕将刘寿这等密事托付给你,乃是信你,重你。你却欺朕,瞒朕。难道你要说,这是你的忠君之举?从来欺瞒于朕之人,必然另有所图。子脩,此间只有天地明月与你我二人,你告诉朕,你所图者为何?” 万籁无声。 曹昂抬眸,迎着皇帝的目光,明明胸中有千万般话语,可是此时此刻竟然体会到了皇帝最初那一句话。 言语是这世上最苍白无力的。 纵然他有无数的话语,有为皇帝好的动机,可是那些话如果封存在他胸怀之中,是有分量的;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旦吐出口来,真的也成了假的,赤诚的也成了谄媚的,重逾万钧的也成了绵软虚浮的。 曹昂口唇微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协望着他,以罕见的耐心等待着。 曹昂扭过头去,望向那江水中的明月清辉,若人得如明月一般,万般心事,都皎洁可见,该有多好。 他终于发出声音来,涩然的,勇决的,“倘若陛下果疑臣,臣实不知该如何自辩,只能举身投于济水,寄心于明月。” 一片静默。 半响,刘协哼笑一声,道:“气性倒大。” 他顿了顿,又道:“平时看你在外面办事儿,不也能言善辩吗?说啊,说是因为刘寿的存在,给了小人可乘之机,给了袁绍反叛的借口,威胁到了朕的安危。你若请示过朕,再去除掉刘寿,难免要陷朕于不义,最好就是你私下行事,既除掉了刘寿,又不用朕手上沾脏,以后实录本纪也好写这一笔,是也不是?”他此刻说出口的,都还是从最好的情况去想的动机;在初知此事时,那些在他脑海里翻涌过的可能动机,肮脏阴暗,即便是此刻,都是一旦说出口,便再难弥合两人恩义的。 “说啊,这些现成的理由——朕等着你说呢。”刘协话虽如此,但原本紧绷的脊背稍微放松了些,显然曹昂的无法自辩,只能以死明志,比之滔滔千言,更能叫他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