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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士孙瑞抬出孔子的话来讲大道理, “远人不服, 则修文德以来之”, 这是正确的废话。但问题在气候变冷的当下,就算你文德修得再好,地里粮食出产少了,冬天冻死的人多了,那百姓还是会用脚投票,南下求生的。然而对这个时代的人科普气候变化这种事情, 造成的影响可就更坏了。什么?皇帝乃上天之子,天意竟然不在汉室了吗?那时候,更多牛鬼蛇神都要跑出来作乱了。 所以他要人监视杨彪等人府中动向, 主动来听这些人的“高见”,远比等着他们把事情闹到朝堂上再处理要好得多。 眼见士孙瑞老大人开了头, 皇帝非但没有勃然作色, 还要他们接着往下说。 便真有那愚直之人, 受到鼓励, 上前一步, 要开口发言。 杨彪咳嗽一声, 垂首恭敬道:“臣有罪,陛下骤然驾临,臣等未能远迎。朝廷要对益州用兵, 此乃国之大事,朝臣们食君俸禄,不能不为之悬心,不用召集,竟是不约而同,今日凑巧聚在了臣府中。另有皇甫坚寿与皇甫郦等人,是臣请来商讨押运粮草一事的。”他三言两句,便把自己的干系摘清楚了,又消除了帝王的疑心。 刘协微笑听着,接了他的话,道:“你是尚书令,他们来你府上原是正理,只是辛苦你。” 杨彪心中一松,又道:“这书房里地方小,人又多,气味腌臜,且有炭火烟熏,待久了恐使陛下龙体违和。用兵之事,各人意见不一,不如让他们拟成文书,汇编起来,送呈御揽。” “怎么?与其让朕听听你们的心声,不如让文和(贾诩字)来跟你们纸面上大战三百回合?也是,纸上写下来的,到底能赚个青史留名。”刘协眯眼笑道:“诸位若也觉得这书房又小又闷,那不如随朕一同出去,在院子里吹着雪说话,冻一冻更清醒几分!” 皇帝到底是年轻人,穿了大氅捧了手炉,雪地里站几个时辰也挨得住。但若要叫这书房里一半的老大人也如此,从烧得guntang的屋子里出去,只往雪地里一站,今夜恐怕就要冻病七八个。 一时满屋寂然。 刘协被杨彪这几句似弱实强的话撩起一肚子暗火,就手撂开火钳子,抱臂起身,冷飕飕道:“一个个说起古时圣贤的话来,比谁都博学强识,可落到实地,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还不如山上卖柴的老农。说起修文德的套话来,每个人都有一车的话等着朕。朕且问你,你取暖的炭火从何而来?你们一个个两千石、一千石的俸禄从何而来?朕从前是照顾你们的脸面,才没把话往直白里说——长安城养不起你们这些尊贵的嘴了!明白吗?你们若当真为国为民,那从今日起便不要领朝廷一粒米,自己带了妻妾儿女,早起上朝理政,归家种地除草,一年下来,且不说你们的婢女奴仆,只看看能不能养活你家这几张嘴!你们若真有毁家纾难之德,便做一个来叫朕看看,别只会坐在暖房里吃着热茶叭叭叭!都摸摸你们的肚子里,看是不是还有没消化干净的rou!” 书房众人都是世家高官,自打懂事儿以来,就未曾受过这等疾言厉色,一时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几乎要站立不住。 冯玉端起桌上已放凉的茶盏,递到皇帝手边。 刘协烦躁摆手,却也因这一打岔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把话说得太狠了,伤了众人面子,然而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顿了顿,语气平稳些了,又道:“若说你们原是文臣武将,不惯农事桑梓,那倒也学学苏秦张仪,合纵连横,凭借七寸不烂之舌,不费一兵一卒,能降服百万之众。你们当中,若有一人有他们半分本事,朕又何必发兵益州?如今为了养你们,又不能文取,岂非只能武攻?”他扫视屋内,见众人都脸色涨红,甚至有几人眼中含泪,因冷笑道:“你们志气自然是大的,说不得受了这顿气,今夜回去便要吊死一两个。倒是给朕省了口粮。” 刘协说到此处,单寒着衣裳,一脚踹开书房门便走了。 冯玉忙将他的大氅兜在臂弯间,匆匆追了出去,心里奇怪陛下这样大的发作,自忖追上了该怎么说话,待到院门外追上了,却见皇帝抱臂跳脚等在石狮子边,一见他便笑骂道:“怎么来得这样慢?冻死朕了!” 冯玉忙为他披上大氅,觑着他面色,迟疑道:“陛下没生气?” “怎么没生气?”刘协奇怪道:“你没见朕刚才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吗?”他两世为帝王,已经习惯了有人服侍,此刻仰着下巴由冯玉为他系好兜绳,淡声道:“你不知生一次气对身体是多坏的事情,朕生气时,自然要好好利用。用过之后,便不该再气了。你也不用担心寒了这些人的心,那些老家伙里,真有那一等的忠臣,就算活过了桓、灵二帝,也活不过董卓当政那几年。如今还□□不倒的,都是些老泥鳅了,一个比一个精,惜命得很。既然看准了朕的意思,便不会再来触这个霉头了。” 冯玉忍不住一笑,学着皇帝方才的话,道:“若知道陛下将他们比作老泥鳅,说不得今夜还要再吊死一两个。” “朕跟你打赌,一个都不会死的。” 冯玉见他难得有兴致,虽也觉得老东西们惜命,仍是接口道:“赌什么?” 刘协想了一想,一面往皇帝乘舆走去,一面笑道:“上次仿佛是听子脩提过一次,说你画艺又精进了。若朕赢了,便要你作一幅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