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国公冒雪成访客
魏国公徐邦瑞于傍晚时候,乘着一辆由四匹乌云盖雪拉的马车,冒雪前来。 见徐维康的脸上,不见了最使他不喜的幼稚傻笑,且能吃能喝,手臂也接了回去,顿时,便高兴的掉下了眼泪来。 今日,他本是听了家里人劝说,来给徐维康收尸的,不曾想,竟能得,如此意外之喜。 “谢王妃,救我儿性命。” 跟徐维康说了几句话,听他说,准备于康复后,重拾武道,魏国公徐邦瑞顿时便激动的,连站,都有些不稳了。 他以前,说破了嘴皮,都未能得偿所愿的期盼,在这里,竟只用了一天,就…… 果然,一物降一物。 若当年,他不曾听下人撺掇,毁这丫头与徐维康的姻缘,如今的魏国公府,是不是也不致沦落至此? 彼时,他怎就没想明白,他有那许多嫡子,大可如现在般的,是旁人去与成国公府联姻,根本就没必要,使手段,去逼他最钟爱的儿子就范! 奈何如今,木已成舟,这丫头,已得了当今圣上赐婚,昭告天下。 他便是有心,给他们两人成全,也是再无机会了! “国公快快免礼。” “徐少爷是为护我而伤,我救他性命,乃应尽之责,怎敢求谢。” 柳轻心往旁边挪了半步,让开魏国公徐邦瑞的拜礼,落落大方的,跟他阐明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于外界所传,翎钧正身负重伤,自不合适出来与这魏国公周旋。 但人家冒着大雪,来看自家受伤的儿子,没个能“主事”的人出来应对,又易使其臆测,是不是翎钧对其心有不满。 所以,柳轻心这本不该出来,与魏国公应对的准王妃,便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德水轩前堂。 “他身为武勋嫡子,护王族周全,乃分内之事,便是因此殒命,也是荣耀使然。” “况且,那行凶之人,本就是其院中仆侍,教化不力所生,其责难免。” “王妃不计前嫌,对其施以妙手,老朽涕零。” 向以“巧舌如簧”著称的魏国公徐邦瑞,话说的,不可谓不巧妙。 先将徐维康对柳轻心的护救,定义为职责,便可彻底洗刷,他与柳轻心的“故旧”,助柳轻心于人言可畏里“从容脱身”。 然后,将那欲对柳轻心行凶的女子,解释为仆侍,而非姬妾,便可使徐维康于行刺王族的重罪里脱离,免遭诛连。 末了那句的“不计前嫌”,更是语意双关的“提醒”了柳轻心,昔日之事,早成过往,莫再起无用遐思,放过徐维康,未必不是,放过她自己。 “荣耀是旁人嘴里的蜜,甜不甜,还不就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 “徐少爷虽做事幼稚荒唐了些,却也是将近而立的人了,怎可能不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孝之始也’的道理?” 柳轻心不是语嫣那直来直去,听不懂人话外之音的丫头。 面对魏国公徐邦瑞的试探,她自然懂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 勾唇一笑,便以一句听起来随意至极的话,四两拨千斤的,把魏国公徐邦瑞的试探,推回给了他去。 世人皆知,《三字经》乃幼童启蒙之书。 其中,极靠前的位置,就写了“养不教,父之过”这条,至于行孝之道的论述,则远在其后。 所以,这会儿,面对魏国公徐邦瑞的“劝诫”和“提醒”,柳轻心毫不客气的,用“幼童都懂的道理”,来给了他答复管好你自己的儿子,我的教养教化,与你何干? 被柳轻心挤兑了个没脸没皮。 魏国公徐邦瑞颇有些脸上挂不住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丫头,没趁机对徐维康下毒手,致其死命,他已该心存感激。 更何况,在她的“教化”下,徐维康还有了要重拾武道的意思。 虽然,徐维康重拾武道这事儿,未必能如愿,但只要,只要他肯痛改前非,别再当个给魏国公府招惹事端的纨绔,他这当爹的,也该满心欢喜了,不是么? 人,不能,也不该太贪心。 之前,他已经吃了一回贪心的亏,若还不懂吸取教训,与那些扑火的纯苯飞蛾,又有何区别! “王妃教训的是。” “待我儿康复回府,老朽定悉心教导他,使其明辨是非,通晓伦理纲常,不再为祸。” 单只从言谈举止看,这丫头,也已是今非昔比。 与其为敌,不智。 魏国公徐邦瑞暗衬片刻,最终选择了,坚持他一如既往的处世之道,人在檐下走,当低头时且低头。 “徐少爷的手臂,因我而断,我为他施治,是当尽之责。” “然其身上旧伤和遭罂粟熏香侵蚀所成之瘾,却非我之过,国公若想一并委托于我,且记得,使人早送诊费药金过来。” 这世上,总有许多人,是不吃敬酒吃罚酒的。 柳轻心睨了一眼魏国公徐邦瑞,便毫不客气的,打开了“麻袋”的口儿,等着他自己往里钻。 虽然,依翎钧所言,这些年,魏国公府日渐式微,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其爵位仍在,南疆半数兵权仍握。 只要隆庆皇帝待魏国公府的态度不变,魏国公府,便与复兴,仅差一个武技精湛,熟谙兵法的嫡子! 而瞧着魏国公徐邦瑞的反应,这怎么瞧,都像是个废物的徐维康,却宛然,就是魏国公府急需的那个嫡子,咳,她可是个“不耻下问”的好学之人来着,想不明白的事儿,自然是要试探个清楚明白。 “王妃妙手。” 为了治好徐维康的旧伤,这些年,魏国公徐邦瑞,可是没少花银子和心思。 然人们没事儿就挂在嘴边儿的“万事如意”,从来都只是句哄人高兴的吉祥话,这世间之事,哪就有那许多的称心? 如今,一个能把断下来的手,都重新接续的人,突然表示,只要肯付诊金药费,就给徐维康都治好,这于魏国公徐邦瑞而言,无异于天上在掉馅饼,而他,又恰巧是那站在院子里,只要肯抬头,肯张嘴,就一准儿能咬住的人。 “老朽冒昧,敢问,诊金几何?” 凡事皆需代价。 魏国公徐邦瑞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经历了无数人生起伏,自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面对柳轻心这明言着跟他讨要好处的人,他的巧舌如簧,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 这让从没在与人应对上吃过亏的魏国公徐邦瑞,有了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抑郁,可纵是抑郁,他也没得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把脖子伸出去,瞧对方,是打算放自己多少血。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当年,怎就失心疯了般的,得罪了这么一个煞星! 对,就是煞星! 这泼皮凶蛮不讲道理的德性,分明就与那三皇子,如出一辙! 等等,与三皇子…… 魏国公徐邦瑞突然愣了一下,继而,便想到,柳轻心会有今日表现,极可能,是得了翎钧的教训和授意,也对,她再如何聪慧,也只是个没什么背景的寻常女子,何来的胆量和底气,与他这武勋国公应对? 若当今圣上的一纸赐婚,就能让个寻常女子,变化如斯,那这大明朝,可得平白出多少巾帼! “三皇子府不缺钱。” 做这种地位不对等的“买卖”,都讲究个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柳轻心勾唇一笑,便给魏国公徐邦瑞丢了一个,咬也得咬,不咬也得咬的饵食。 人家魏国公府家大业大,舍的出的筹码,哪是她这种“目光短浅”的小女子能臆测? 倘索要的少了,岂不是亏了自己,还要惹那得了便宜卖乖的人耻笑! “若王妃医得好我儿,我魏国公府愿为三殿下,效犬马之劳!” 魏国公徐邦瑞躬身俯首,却久不见柳轻心表态。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 抬头,便见到了柳轻心一副杏眸微抬,对他的“诚意”半个字儿都不信的样子。 “我徐邦瑞今指天为誓,若王妃治好我儿,我魏国公府日后,愿与三皇子同进共退,效死以报!” “若背誓,九族同灭!” 见寻常的承诺,压根儿“糊弄”不过去,魏国公徐邦瑞只得撩起衣摆,双膝触地,伸出右手中间三指向天,以起毒誓的方式,跟柳轻心“阐明”了自己态度。 “国公快快请起!” “武勋公府出身的子弟,哪个不是国之栋梁?” “能为其排难解忧,亦是我这无缘横刀立马之人,仅余的报国之途,哪就至于,要受国公如此大礼?!” 漂亮话谁都会说。 一言不发的瞧着魏国公徐邦瑞把誓起全了,柳轻心才摆出了一副受宠若惊模样的,上前扶他起身。 古人素重誓言。 尤其是这种,对天而发的毒誓。 得了魏国公徐邦瑞发的这毒誓,便是等于,只消她费些心力,把徐维康变回成个正常人,甭管他是不是能重拾武道,是不是能“成材”,翎钧,都可得魏国公府的这一支助力。 蚂蚁再小也是rou,更何况,这魏国公府,百余年基业积累,怎也不至于,就瘦成了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