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皇上,今日为何忽然会提及皇后之位来?是皇后娘娘身子又不好了么?”敬则则坐直了身子,恨自己后知后觉。 “太医说只怕过不得今冬了。”沈沉叹了口气。 敬则则沉默了下来,心里沉甸甸的,虽然有些气恼皇帝真真假假的这一通试探,但为皇后的病情忧心却也是实打实的。“她是个好皇后。” “的确是个好女人。”沈沉不欲多言这个话题,重新搂住敬则则,“用早膳吧。” 早膳十分符合敬则则的胃口,响水稻米熬的白粥,什么都不加,也香气扑鼻,绵软弹糯,这等稀少的贡米,宫中也只有皇帝和两宫太后还有皇后这几处有。 糕点多咸而少甜味儿的,几乎没有rou食,即便有那也是重口味的。敬则则还以为只有自己才会用辣椒,没想到宫外的厨子早就会使用这种少见的佐料了。如今内膳房的厨子都是皇帝从宫外各省征用的,花样百出。 敬则则吃了一个豆腐皮包子,还进了一个松仁烧麦,十分鲜香比御膳房以前做的更软糯,还有一块烧饼,因为不知道名字姑且就叫烧饼吧,油滋滋的很香脆,就是不能多吃,泡在豆浆里别有一股鲜香。 另有四碟小菜,麻油豆芽、芝麻酱拌王瓜、五香豆干以及最最好吃的拌杂菜。 菜式不多,但吃得实在是舒服,以至于敬则则很自然地就遵从了“食不语”的规矩,一直到吃得七分饱用茶漱了嘴,脑子才恢复运转。 这一运转,敬则则就愣了,她猛地拉住正要起身去前殿的皇帝的袖子道:“皇上刚才问我皇后的事儿,是觉得可以给臣妾一个机会的意思?” 沈沉看着敬则则贼亮贼亮的眼睛,好似有一股生气凭空就从她身体里冒了出来,整个人都明艳了许多。 “朕只是问问,但并不能给你任何承诺。”沈沉道。 好jian诈的皇帝。 敬则则知道皇帝这是给自己这头驴前面挂萝卜呢,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吃不到,但看着眼前晃动的萝卜总有一点儿希望不是?万一走了狗屎运呢? 有时候人其实只是需要一点儿盼头。 “只要臣妾在皇上的考虑对象里就成。”敬则则回答得很光棍。 沈沉看着敬则则漂亮得让老天都会妒忌的脸蛋道:“其实皇后之位在朕眼中,与其说是妻,倒不如说是替朕管理后宫的官员。” 敬则则知道皇帝这是在劝退呢,可见在他心里是并不看好自己的。不过她岂能为这一点儿事就退缩,就算比不上谢皇后的贤惠,难道她还能输给祝新惠? “那也挺好啊,皇上对下属一向都不错。”敬则则笑嘻嘻地道。 “则则,你知道朕在说什么。”沈沉对谢皇后敬大于爱,看彤史就能清楚地知道了,他虽然在昭阳宫留宿颇多,却很少幸皇后。要的就是让她不要为儿女私情一点儿小心思而坏了后宫的平衡。 敬则则不说话了,她听明白了,皇帝把宠妃和皇后分得泾渭分明,不能鱼与熊掌兼而得之。然如果她选择了竞争后位,皇帝一定会大失所望的,很可能会觉得她并不在乎他的宠爱,而只在乎“官位”。只想升官的人通常皇帝都不大喜欢。 敬则则毫不退缩地看着皇帝的眼睛道:“对臣妾来说,皇上是用来敬的,夫君才是用来爱的。”她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爱”字,努力地让自己镇定,可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觉得太rou麻了,而且还违心。 如果真是爱的话,说出来不会脸红,只会愉悦欢喜得想要大吼大叫,想拉住每一个遇到的人跟她说那是她爱的人。 然而情啊、爱啊什么的莫说是在宫中了,就是普通人家也是极稀罕的,属于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人才会做的。尤其以戏本子里那些伎子最爱折腾这东西,通常都是被骗色骗财的下场。 在敬则则从小受的庭训里可从没有这一条,但是个人就渴望不是?尤其是身在苦难或者寂寞中的人。伎子如是,宫妃何尝不如是。有时候她们甚至还不如伎子。 伎子还能挑一挑心爱的书生,然她们没这个权利。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敬则则也就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了。 “你的性子总是这么犟,总是跟朕反着来。”沈沉道。 敬则则闭上了嘴巴,没想到自己给皇帝留下的竟然是处处反对他的印象,这可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但她又心潮澎湃忍不住,所以上前搂住沈沉的手臂,有点儿撒娇的意味道:“皇上怎么会改主意的呢?您不是从来没考虑过我么?” 沈沉没好气地从敬则则怀里把手臂抽出来,虽然手感很好,但这人的嘴可不讨喜。“别让朕后悔改主意。” 敬则则乖乖地点点头,见沈沉要走,又不得不喊住他,“皇上,明光宫要修缮,臣妾这些日子住哪个宫啊?” 沈沉乜斜敬则则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敬则则觉得景和帝这毛病真的很讨厌,很多话明明可以说清楚的,他偏要让你猜,就是要折腾你。敬则则恼怒地吹了吹额发,决定先回明光宫看看,但是才走了几步路,她就知道不行了,身体酸疼得厉害,走路都嫌累。 内殿值守的太监是高世云的大徒弟王菩保,敬则则将他唤过来道:“你让人去明光宫走一趟,叫华容把我的步辇带上来接我。” 王菩保笑嘻嘻地道:“昨儿的大火灭了,皇上今儿已经让内务府筹备修缮明光宫和宜兰宫的事儿了,只怕这会儿内务府的人正里里外外踏勘呢,怕人多冲撞了娘娘。” 王菩保生得一张圆圆脸,白白胖胖的很是讨喜,让你想发火看到他的脸都会火气小一些。 “娘娘且稍坐,奴才这就叫人去明光宫传信儿,让华容把您日常用的东西和衣物都收拾收拾送过来,娘娘习惯华容伺候,叫她也留在这儿就是了。” 现在敬则则觉得王菩保的圆脸越发讨喜了,这就省得她东猜西想了,先在乾元殿住下来,且看皇帝怎么发话好了。但想归这样想,敬则则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不由得去想祝贵妃和祝太后知道自己住在乾元殿的反应,一想心里就没来由地烦躁,总觉得她们定要要想什么法子对付自己。 敬则则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发现自己好似真有点儿问题,总是忍不住去想最糟糕的事情,将人心也想得坏透了。 她大力地呼吸几口,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否则铁定又要把皇帝给得罪死。所以在华容带着她日常用具来时,敬则则决定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不要去想外面的事情,反正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午后沈沉回内殿小憩时,见华容守在暖阁,因问道:“你家娘娘一个人在里面?” 华容回了“是”,然后大着胆子对着门缝喊了声,“娘娘,皇上回来了。” 沈沉没理会华容,在她喊的时候已经推开了暖阁的门。 这样短的功夫敬则则当然没办法收拾好自己,而且沈沉推门的一刹那,正好看到她的腰卷着一束绸缎从半空中往下“滚”,可以想见她刚才应该在空中更高的地方。 敬则则在离地大半个人高的时候腰肢一拧,力道一抻,手臂缠着那绸缎束让自己正了过来,一个飞天的姿势旋转半圈让自己优美地落到了地上。 沈沉看着敬则则不伦不类的装束,脸色阴沉地让跟着进来的华容出去,且关好门。 敬则则穿的是她私下的练功服,上下两截,上面是一个洋红地金色团花山茶的束袖短襦,襦衣十分短,堪堪在胸口下方寸许的地方收腰束住,露出一截雪白的纤腰来。下面是一条淡金阔腿束脚裤,系着一条洋红泥金腰带。 赤足。 这身打扮直好似那些西域舞姬,甚至让人觉得更yin、惑,只因为敬则则的身体线玲珑秀致而不失峰峦之美,比那些肥腻的西域舞姬却又叫人更目眩神迷。 沈沉打量了低头垂手的敬则则良久,才阴恻恻地道:“你这功夫去庙会上走江湖卖艺都差不多了。” 敬则则低声道:“打小父亲就请了师傅给我打熬筋骨。”要不然怎么能任由皇帝摆弄出各等高难度姿势呢?“如今一般的难度臣妾做着已经没意思了,所以才,嗯,才……” “才上房揭瓦的是吧?”沈沉夸张地道。敬则则当然没有上房揭瓦,但是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的跨梁而过两束绸缎带,此刻正空荡荡地垂在空中。 “你怎么把这带子挂上去的?”沈沉好奇。那梁柱差不多有一丈半高,即便是踩着桌子再搭凳子也够不着。 “这个容易。”敬则则嘻嘻地道,听皇帝这语气当是不会严厉地责罚她,所以她放松了许多,打算用撒娇蒙混过关。她从旁边的小箱子里取出另一根绸缎带,把头上打上一个大大的结,然后在手里掂了掂,望着藻井下的房梁,胸有成竹地抛过去,那绸缎就稳稳地穿过了横梁垂落下来。 那横梁距离藻井其实距离很狭窄,她这一手还颇见功夫的,可见这等事情绝对没少做。 沈沉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敬则则被短襦束得鼓鼓囊囊的胸口,“你早晨不是说浑身酸疼无力么?” 敬则则赶紧道:“就是因为酸疼,臣妾才发现近日疏于练功了,所以才抻筋下腰的。” “下腰?”沈沉似乎有些好奇。 敬则则看皇帝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想看而不是想听自己说,只是她腰真的很酸,怀疑自己可能完不成,但既然皇帝感兴趣,她怎么也得尽力。 于是敬则则就在景和帝的注视下将挂在梁上的绸带抽下来,一头绑在了放花盆的高几脚上,一头绑在了桌脚上,调整了一下高度,然后深吸了口气,算是做准备。 沈沉走到绸带跟前量了量,那高度就只及自己的膝盖,他已经大概猜到敬则则的下腰是个什么意思了,若她怎么穿过去,去庙会卖艺还真就使得了。 敬则则又吸了一口气,这种高度她平日里是随随便便就来的,但今天还是有些忐忑。她转身背对着绸带,身体开始往后弯成一个半月,然后整个身体一滑辘,就像一条蛇一般,头带着身体再弯向上。 若是成功的话,她的身子会像优美的水蛇一般波浪样地穿过绸带,然后站起来。但敬则则的身体刚一波样动作时,她就感觉出腰上酸得无力支撑了,随后就“吧嗒”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面朝天。 上方传来一阵爆笑声。 敬则则没有立即羞恼地爬起来,却是有些走神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景和帝。 第80章 梦中人 敬则则好像还从没看到过皇帝这样大笑,这样不设防的笑。牙齿很白,很整洁,笑容里好似带着阳光,是那样的暖和,叫你整颗心都熨帖了,甚至都顾不上尴尬,只觉得眼前人笑得真爽朗,真好看。 是的,就是简简单单,淳淳朴朴的好看两个字。 敬则则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花在怒放,原来男人的笑也能倾城呢。 她心底升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恨不能皇帝能永远这样笑,她真希望能日日看他这般笑,哪怕让她再摔无数的“吧嗒”都心甘情愿。 敬则则的心还是第一次这样纯粹地盼人好呢。 她从小学的每一样课业,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进宫,为了攫取皇帝的好感,为了交换家族的荣华平安。所以她的所有行为都是那么功利,她的每一个思考都要权衡利弊。 这样只是纯粹的盼着人好,而不求回报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感觉挺新奇的。 敬则则就这么新奇地看着皇帝。 沈沉笑够了,才弯腰朝敬则则伸出手,谁知她却傻愣愣地没动。 “想什么呢?地板上睡着很舒服舍不得起来了?”沈沉逗敬则则道。 敬则则恍如梦中地道:“我想皇上多这样笑。” 沈沉愣了愣,神情有一丝局促,和不知该怎么回应的尴尬,他直接将敬则则提溜了起来。“看来腰上的确没力气了,还需要多练。” 敬则则这才从梦里惊醒,红着脸理了理鬓发,“我平日能做到的,就是今儿……就是昨儿皇上要得太狠了些。”她红过脸之后却没那么害羞了,反而还大胆得惊人。 沈沉颇有些吃惊,但嘴上却笑道:“要得不狠你怎么记得住教训。” 敬则则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皇上昨儿是故意的,哪有那样欺负人的呀?!” 沈沉箍住敬则则光洁无遮拦的纤腰,拇指在她腰两侧轻轻地摩挲,咬着她的嘴唇道:“那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敬则则没好意思摇头,但却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低声道:“皇上,真的不行了。” 沈沉磨蹭了一阵子,倒也没有干白日宣yin的事儿,养身之道还是要讲究的,他并非纵欲之人,就是喜欢逗着敬则则玩儿。 两个人在一起也并不是一直腻味在一块儿,也不怎么说话。一张紫檀百宝嵌罗汉五屏风榻,两人分侧而坐。 沈沉盘腿看折子,榻几上摆着他的朱砂池和笔,敬则则没有坐相地慵懒斜靠在瓜形引枕上看杂书,志怪之类的。两人互不干扰,只是偶尔对视一眼,敬则则就朝皇帝笑一笑。 皇帝偶尔也把她抓过去蹂躏一番,吃掉她的口脂,再将她放开。 “皇上,宜兰宫着火的事儿查出来原因了么?”敬则则在皇帝放开她后,一时没心思看书就问了起来。 “还没有回话。”沈沉道。 宜兰宫就那么大,人也就那么多,一一审问也要不了多少功夫,一昼夜下来怎么也得有点儿线索了,可到现在居然还没回复,显然是有问题。 敬则则还想问,皇帝却开始笔蘸朱砂了,这是要在折子上写字的意思,只听得他道:“心急不得,且等着吧。” 敬则则倒也不急,只是好奇而已,卫官儿向来小心谨慎,她的宫中按理说不该出这种乱子的。 敬则则就这么在乾元殿窝居了两、三日,直到不得不出门去给皇后、太后请安。 皇后的脸色越见蜡黄,见着敬则则时态度不冷不热的,比之平常疏远了不少。敬则则心里叹息,却也理解皇后,她的确贤惠,但也是个女人,是个一心爱慕着自己夫君的女人。 祝新惠也在座,见敬则则进来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出头椽子刘如珍第一个蹦出来开口讽刺道:“敬昭仪今儿来得怎么这么晚啊?” 敬则则来得并不晚,跟平日是一样的,只是有人故意找茬罢了。 “是了,就想多赖在乾元殿狐媚皇上是吧?”刘如珍道,“历朝历代,别说妃嫔了就是皇后娘娘也没有常驻皇上寝宫的道理,你就是欺负皇后娘娘性子宽仁,如今又病气在身没精力管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