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一五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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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晟公司发展得很快，天晟公司的待遇很好，就算是降低薪酬，在同行业中，也是顶尖的水平…… 所以，当这些工程技术人员在得知要将他们手中的工程外包的时候，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存有跟陈工相同的想法。 他们的想法很奇葩，却又很现实，这个社会，原本就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社会…… 所谓的前景留人，学习机会留人，说这话的人那就是扯蛋，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看看就好。 说到留人，还得看工资，天晟公司开出来的条件，放眼整个行业都是拔尖的，在这样的公司干活，那才有奔头。 所以，当何东一宣布公司要将工程业务分包的时候，大家的心里几乎同时冒出一个问题， 是不是大家的工资太高了，高到了与其养人不如分包的地步？ 何东一看大家的表情，不禁哑然失笑，在笑声的背后，却又感到有些心酸……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表姐，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农村妇女，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车衣工。 就在前两天，他打电话回家，听他母亲说，表姐病了，整个下半身没有半点知觉，拿针扎都不知道疼了。 那一刻，他流泪了，他是真的流泪了……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他的表姐今年还不到五十岁，从十四妹出来做学徒开始，三十几年来，几乎没见她休息过…… 自己也算得上走南闯北了，见过的人也是形形色色的，他还真没见哪个人有他表姐那样吃苦的。 表姐就在岭南打工，离碧螺山远些，但离他以前工作的甘糖院并不远，不说开车，就算走路都不会超过半个钟。 如此的咫尺距离，对他们来说，却有同天涯海角，因为一年到头，也就是春节回家能见上一面。 在岭南，每次打电话，表姐都说没空，她要上班，在她的生命里，好像就只有上班…… 她是车衣工，做的是计件，每天早上七点半准备到厂，一直要做到晚上十二点到一点才回来…… 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大家能看到的，套用桃花扇里的一句话， 眼见他起主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病倒了…… 是的，没错，她就用她年复一年的拼命工作，在老家的农村修了两层楼，在老家的县城全款买了一套房…… 再为她儿子花了三十万开了汽修厂，再花了几十万结了儿媳妇，眼看着她的任务完成了，结果却病倒了…… 表姐如此拼命地工作，每个月拿到手的不过千，但她一年却能存下十万块，每个月的生活费，三百块就够了，五百块就奢侈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何东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表姐患病之前，曾打过几次电话，每次都劝她对自己好点，别加那么多的班…… 人不是为了工作而活着，而是为了活着才工作…… 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瓦片没有落在自己的脚背上不知道疼，所以网络上才有那么多的键盘侠…… 望着人没到中年便已经秃顶的陈工，再想想还没到五十便已经病倒的表姐…… 何东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网络中的键盘侠…… 是啊，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有选择工作的权利，更不是人人都有选择不加班的权利……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茅盾，一边骂着cao蛋的加班制度，一边又渴望着加班。 因为闲着就意味着你工作的不稳定，工作的不稳定，就意味着你生活的不稳定，生活的不稳定就意味着你的家庭的不稳定…… 同事的焦虑就写在脸上，何东还真想遂他们的愿，真想大声地对他们说，你们不是想加班吗？那就狠狠地往死里加吧。 他相信，此刻的他，如果真的喊出这句话，他不会听到骂娘的声音，他一定会听到热烈的掌声…… 不为其他，说到底就一个字，加班可以让他们踏实…… 没错，就是踏实，这个cao蛋的世道，还有什么比踏实稳定更重要？ 当然，如果不加班也能给他们带来踏实，那么，他不介意这些同事跳踏这些楼板…… 面对在家焦虑的眼神，何东反而没有给他们吃定心丸，也就是说，该宣布的东西，他其实并没有宣布完毕…… 反正明天工程还要开个小会，公司的具体计划，他得在会上说，然后再分派任务。 现在，他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 “炒人是不可能炒人的，大家就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五分钟已经过了四分五十九秒，我现在就开始拉闸断电，以示诚意！” 点开触摸屏，关闭本部门的总电源开关，刹那间，整个办公室顿时变得黑暗起来…… 直到工程的最后一个人摸索着走出来，何东这才将门关上，在他关门的那一刻，他的心是疼的…… 一个公司，其实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天晟公司吃的是技术饭，总体来说，还是好的。 而天晟公司的老板陈阳，他的心是不是红的，不知道，但至少不是黑的，这个世上不知有多少黑心的老板，都在想方设法地压榨着员工最后的剩余价值…… 陈阳的办公室在三楼，他办公的地点正好在工程的头上，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掌声，也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欢呼声。 如同何东一样，这个结果同样让他感到有意外，但他跟何东不同的是，何东没给私企打过工…… 所以，在何东需要别人提示才想明白的事情，他很快便想明白了…… 转过身来，望着浩瀚的夜空，以及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心里不由感叹， 或许有一天，当所有的人都认为加班不是常态的时候，或许咱们的国家就真的强大起来了…… 陈阳想到这儿，又突然想到了陈家沟，想到了一辈子都不愿意离开陈家沟的父母…… 也想到了陈家沟那些六七岁还光着屁股满山跑的小屁孩，也想到陈家沟那个鼻涕横着开的小姑娘…… 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又不禁感慨，自己理想中的天朝盛世，会不会就是尼采般的乌托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