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历史小说 - 丐妻妖娆在线阅读 - 第50节

第50节

    薛浅芜听得当场呆掉。一直以来,她把才华横溢的绕口令,当做自己赖以吵架乃至安身立命的资本,如今却是大泄气了,三番两次惨受打击。她惊奇而郁闷地发现,除了以邪制胜的南宫峙礼,平时稳重淡远的东方爷、沉默罕言的绣姑,一旦被她逼急发起飙来,竟然都是如此擅辞令的,夸张排比,对照移情,被巧妙融化在了他们的话语之间,达到了令人膜拜的瞠目结舌效果。

    是古人读的正统书多,都有这个潜质?还是长期以来跟着她耳濡目染,学会了这般的流水滔滔斩不断?若是前者,薛浅芜表示“有眼不识泰山,祖宗终是祖宗”,让她这位汲取千年精华上知离sao体下知有木有体的新世纪内涵匪女压力大了;若是后者,薛浅芜该沾沾自喜了,无心插柳之下,还能熏陶出两名天分盖世的徒弟来。

    绣姑和薛浅芜相处时日不算短了,已然摸着了她的一些规律。比如眉飞色舞之时,忽而顿住不说话了,或者正自安静闲着,猛地蹦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儿,这都说明她的神经搭错了路,于那瞬间出现了小故障,从而有了好奇,有了创新,有了爆发。这一点儿,让人气也不是赞也不是,各种掐死她的感情都纠结在一块儿了,却在即将下手时顿然停住,原来心里对她满是认可、宠溺与怜惜。

    这会儿薛浅芜的反应,就属于前者,由闹忽入静。绣姑做好了准备,这妮儿怕是又要让人惊掉眼珠子了。

    果不其然,薛浅芜鄙视道:“你们好没创意,个个都学习我的‘薛氏表达法’,岂知此法只我一人用时,味道方能尽到淋漓极致?你和东方爷学去了,倒不可惜,肥水不流外人田,碰到我无聊了,咱们可以切磋较量一番,像博弈斗鸡般耍耍嘴皮子上的斤两,从中查漏补缺,促使自己发愤图强,再接再厉,创下高峰,留给千秋万代一介望尘莫及的背影……”

    瞧绣姑听得晕,薛浅芜得意道:“你听不懂了吧?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没有不晕,只有更晕!能把心智明白的人说成糊涂,需要多么渊厚的底子和高超的技巧啊!在我面前,你们永远都是小跟脚的……不过我喜欢你们,换成那些我不喜欢的猴厮儿,我还不愿意收呢!为啥会有名师出高徒的一桩桩美谈,是因为那师傅好眼力,从一初始就相中了那徒儿的某种秉性潜力,比如有个叫郭靖的,就被人相中了他的笨……”

    绣姑虽不知郭靖是何许人也,却知薛浅芜所要传达之意,真心服道:“是我错了……我错不该抢你饭碗,激得你发起洪涝灾,不冲走千古所有风流人物不罢休……”

    薛浅芜笑着点头道:“你能看出根源所在,还算你悟性高!我竟是吃起徒儿们的醋了!”

    绣姑无语。薛浅芜利落扳回了这一局,先时因东方爷带来的烦闷躁乱之气,消失殆尽。对着夜风独自凉,舒畅许多。她隐约觉得身子有些异样,似疲劳还似新生,来到这世上后从未有过的感觉。薛浅芜从坐着的圆石凳上站起,转移到了一张长条石床旁边,歪侧侧地坐了。这张石床位于藤荫之下,白天的阳光虽炽,却不至于把床晒得太热,有暑毒之气从屁股上传到四筋八络。

    不知是由什么材质打造,石床竟然有着三分寒凉,丝丝侵入体内,很是舒服镇静。薛浅芜坐了一会儿,看到绣姑已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往厨房里洗刷去了,自己乐得偷懒清闲,微微眯着眼儿,准备躺下好生睡个美美的觉。

    刚趴卧了没多久,只觉一股强烈下坠的痛,从小腹间传来。这痛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带有某种与生俱来的神秘感,与皮开rou绽切肤之痛全然不同,却是攻心攻内脏的缠绵霸道。一开始时,薛浅芜还以为是吃了凉菜,导致闹肚子呢,后来觉得不对劲了,又不是没闹过肚子,内急所需蹲个厕所也就好了,几时这样折磨人过,偏偏还没去厕所的欲望?

    不须多时,薛浅芜的满脸满身,都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脚却是异常冰冷彻骨,中邪一样的痛,使她不由断断续续低喊起了绣姑jiejie。绣姑正在忙碌,闻声立马解下围裙,快步跑了出来。乍见此情此景,唬了一跳,刚还好端端的,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她试图扶薛浅芜坐起来,却很艰难,因为薛浅芜被疼痛抽干了气力,身子软得没一根硬骨头的支撑,佝偻着背蜷缩着腿,像只初入油锅时颤抖的虾米。

    绣姑急得不轻,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薛浅芜勉强挪下了那条石床,半抱半搀着回房,放在了床上。在灯光下,薛浅芜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额前的头发一缕一缕黏贴在那儿,汗已顺着脊柱沟流,塌湿了内外衣衫。

    绣姑大是不得主意,错慌乱中嘀咕一句:“怎么就跟人家要生孩子似的?你是不是被东方爷欺负了啊,还是背着爷做下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薛浅芜听得半清半昏,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若是能立得稳,她一定指天发誓,让神灵把这无父之子收了去吧。雷雨霹雳天的原野上,履神趾印离奇受孕,也不带是她这样的。毫无预兆,肚子连隆起的迹象都不曾有过,她若对任何男子说,她怀上了他的娃儿,说不定会立刻被棒杀而死。

    绣姑可能也想到了这环,料定她不敢让东方爷戴这样奇耻大辱的绿帽子,只得另想原因,寻找解决办法。

    苦思无果,绣姑不管三七二十一,咬咬唇道:“死马当活驴医吧……”

    薛浅芜痛得深,晕乎乎的依着绣姑之言重复道:“当驴医吧……”

    绣姑弄来一盆温热的水,把毛巾仔细沾湿了,然后微拧一下,去掉滴答答的多余水分,掀起薛浅芜肚腹上的衣衫,敷了上去。温度掌握得正好,微热而不烫,连续几条毛巾替换下来,不到小半个时辰,薛浅芜的呻吟痛呼已然慢慢细弱下去,渐渐不可闻了。她沉睡了过去。

    此时换成了绣姑,满头大汗。皆因手脚不停歇的忙碌而起。

    薛浅芜睡梦中,觉得身子通泰极了。每个细胞都似浸泡在暖洋洋的温水里,轻松自如,充满了张力与流动感。

    照她那个样子,本该睡到翌日太阳高照起的,然而绿豆汤起了恼人的功效,使她夜间小醒了一次。睁眼看到绣姑仍在床头坐着,手里握着一块凉去的湿毛巾,眼皮一开一合撑着,薛浅芜愧疚生,不想惊扰着她。蹑手蹑脚爬起,还未下得床去,绣姑就醒来了,忙扶着她,眼儿惺忪笑问道:“你以前来事时,也这样死去活来吗?”

    薛浅芜愣几秒,眼光不经意间从床单上瞥过,殷殷切切一片红,让她心肝一颤。要不是绣姑提醒她“来事儿”,她一准认为自己在睡梦里被人玷污了去。

    “啊……不……”薛浅芜有些语无伦次,又是激动又是苦憋地道:“哪有以前?这才是第一次……”

    “怪不得你拿发育问题来追逼我,确实是迟缓得急人了……”绣姑又沉吟了一阵儿,恍然悟道:“东方爷托我的事儿,终于有答案了!要来事儿的女人,情绪烦躁极不稳定,何况你是首次,把身体里十几年的积郁都调动了,不把东方爷弄得头疼,岂不失了你的本色!”

    薛浅芜闻言,连如厕之事都忘了,羞颜哀声求道:“好jiejie啊,明儿个见了东方爷,咱可千万不要把内幕抖出来,不然我就没法活了……”

    第九一章三巨头的初成形

    薛浅芜的第一次意外来袭之后,心中偌大巨石落地,着实开怀了好几天。上回因为烦躁发堵而闹脾气的事情,也被绣姑找个拙劣借口,巧语淡淡掩饰了去。东方碧仁自然不再追究,看到丐儿现下笑脸明媚的样子,就欣然了,还提过去干嘛?

    根据那天的承诺,东方碧仁该为绣姑选个鞋店铺了。薛浅芜想起绣姑将来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就怅然如失去了左膀右臂。别的不说,要是下一次幸福的倒霉降临时,还像初次那般翻江倒胃的痛,宛若难产身边没人照应,那她还不魂魄离体丢去小命?

    “你是一心执着于自己的事业,还是嫌我聒噪,想离我远一些?”薛浅芜委屈地嘟着嘴问。虽知不是后者,仍是渴盼得到一个聊以慰藉的答案。

    绣姑粲然笑笑,点着她的鼻子尖道:“你说呢?你只要何时想我了,哪怕我正难得睡个好觉,便吵醒我也无妨!这鞋铺说是我的,其实也是你的,你若想收了去,我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哪能让jiejie如此苦逼呢?惹你生气了,你直接放我鸽子回清河镇了,苦逼的反而是我了……”薛浅芜品着绣姑的话,责任感油然而生地乐呵道:“你的就是我的,岂不等于我也入股了吗?貌似股份还很大的样子!”

    “入什么股?”绣姑和东方爷同时茫然了。

    薛浅芜挠挠头,解释说道:“一个具规模的团体,从来都不只是单枪匹马独自在拼。里面要有数位的资金投入者、责任承担者,所谓入者有份儿,便是如此!”

    绣姑恍然点头道:“照这样说,东方爷才是最大的入股者了!咱俩一穷二白的,哪有半分钱去投资?准确说来,鞋铺不是你的,不是我的,而是东方爷的。”

    东方碧仁想要自谦一番,让丐儿找回些场面。薛浅芜已抢着道:“咱们拟定的这个鞋铺,与传统意义上的股份公司不同!咱的股东既可以有物质层面上的,也可以有技术层面上的,还可以有精神层面上的……财大气粗的东方爷当之无愧属于投资股东,绣技高超的jiejie毫无疑问属于技术股东,我是幕后的大力倡导与支持者,就叫‘精神股东’好了!”

    绣姑摇头笑道:“东方爷在孤竹国境内,怎样也能称得上一介精神领袖了,在你口中却成了称霸一方的土豪形象,实在可叹可惜!”

    东方碧仁亦笑道:“其实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她自封的‘精神股东’,直接让我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薛浅芜听他这样说,也觉得精神股东很别扭了。脑子有毛病的人,才会这样自封。

    “你敢说我是神经病?”薛浅芜佯怒瞪眼道:“你有能耐,就直接说出吧,看我会让你好过!别来那么含蓄的!”

    “怎敢怎敢,丐儿就算是个神经病,也是与众不同的,堪比‘世人皆醉而我独醒,世人皆正常而我独神经’的孤独大气者,实在是奇特了!”东方碧仁急忙澄清,向准娘子实诚赔笑道。

    薛浅芜觉得这句称赞贴心,向东方爷抛一记柔情蜜意的眼神,传递着此爱不渝的坚贞信息。

    东方碧仁很觉受用,微红着脸把薛浅芜的示爱物语,毫无保留接去尽了。

    绣姑看他两人又开始了眉来眼去,生怕他们沉浸至深处时,无所顾忌起来。当事人甜腻得晕头转向,不管外界眼光,自然是恩爱的,却苦了旁观者的心。所以当即建议道:“那就一起出去转转,寻得个合适的地方吧。”

    东方碧仁说道:“不便这样出去走的,毕竟不想让人看到太多。我出现的公共场合,是非混乱不清,恐给你俩带来困扰。我倒想起一处地方,有几点比较好的优势。”

    “这么现成?说来听听!”薛浅芜眨动着明亮的眼眸,兴趣盎然问道。

    “距这儿最近的街道,虽比不得皇城前面的‘长乐街’繁华,却也是很热闹的,商贾满市,顾客如云。街西头拐角处,有座废弃多年的宅子,据传里面闹鬼,我曾到那儿看过几次,闹鬼不过是捕风捉影、子虚乌有之说,由于年久无人打理,荒草灌木丛生,蟑螂鼠蛇出没,獾猪狐兔横行,夜有野猫叫,日有乌鸦啼,令胆小者触景生怖,自个儿吓自个儿罢了!”

    薛浅芜听得汗毛直竖,不解问道:“你让绣姑jiejie独住那样的荒僻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该怎办呢?”

    绣姑却道:“爷自有他的考虑。距离这儿较近,方便你我素日往来相见。因为是当铺,做的是顾客生意,所以不能找极偏的地方,须是在街市里。至于街西头的荒宅,则是闹中取静的所在,恰恰合了我的性子……我在昏暗的地室里都住过,曾经在野林子里睡吊绳,还怕传闻中的鬼怪不成?”

    薛浅芜细细想了一番,觉得大有道理,欢笑着道:“爷的一段话儿,你都能听出这么多的门道来!比起我这死不开窍的蠢货,你倒更像东方爷的红颜知己了!”

    东方碧仁听她这话,微有些发急道:“我可没有什么福分,妄想去求红颜知己!惟盼夙愿达成,得一倾心的伴侣而已……绣姑jiejie她聪慧解人意,是天生的灵气,丐儿在这方面原也是不差的,只是一时忧心顾虑着jiejie的安危,发慌所致,没多去想这些隐含细节……”

    薛浅芜吐舌道:“我又不吃jiejie的醋,你说这些干嘛。”

    “我自然是省得的……”绣姑淡笑了笑,翘着小手指在脸上轻刮了下,意在调侃薛浅芜,问她嫌羞不嫌羞。

    薛浅芜不吭声了,她的醋意很明显吗,还是她整天闲着没事爱打翻醋瓶子?不然为何东方爷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生怕她有误会?

    唉,就算薛浅芜在感情方面心眼儿小,是个顽固主儿,也不至于见女人就吃醋啊?何况眼前是个绝对不可能成小三的女子,是一位以鞋为夫君的淡泊者。

    东方碧仁咳两声,调和一下氛围,随即又道:“丐儿不必担忧,我自会安排人把那荒宅整理出来,再把房屋重建一番,不会过于奢华,简约清雅之处,却也不至于委屈了jiejie。”

    绣姑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道:“我一个人,随便弄上一间屋子容身得了,哪里需要大张旗鼓,又是修整又是重建的?自家人不必太浪费,劳民伤财激起流言蜚语,可就划不来了!”

    东方碧仁别有意味笑笑,瞅着薛浅芜道:“你以为有丐儿在,她还会让生意如在清河镇时那般的小家子气吗?不说她雄心壮志忽起时,要控制住京城所有妇孺老幼的脚了,最起码她一个人无聊了,可以去你那儿添添倒忙!住的房子小了,只够摆些做鞋的用具,束缚了她,施展不开抱负怎么办?我可不想看到她烦躁时,拿着你的鞋样子烧了,满屋子全是灰烬!”

    薛浅芜听得脸通红,横眉嗔道:“貌似处处在为我好,却是处处在揭我的短儿!”

    东方碧仁宠溺一笑,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久久不拿开,就那样搁着。薛浅芜头皮的血液循环又加快了,仿佛有谁在她所有的xue位上按摩,舒服通达极了。

    “想那宅子废置多年,因为传闻闹鬼,从没有几个人敢去,就算修整好了,顾客会不会心里有阴影呢?何况这不是一件小事儿,如果上头有人问起,爷该如何对场?”绣姑看薛浅芜梦境化的神态,紧接着提出了这些问题,把他俩带入现实中。

    薛浅芜骤从温柔中醒来,如弹簧般,从磁力的东方爷身边逃开几步,响应说道:“好严峻的问题!确实需要好好商量一番!”

    东方碧仁似乎早有答案,淡淡笑道:“只要宣传推广得好,知名度高了,自然不愁顾客。起初是靠广而告之,后来则凭质量取胜,以jiejie的这双巧手,做出来的鞋子在京城定也是极引人的……谁人不想玉足生辉?在爱美之心的驱使下,昔时的荒宅鬼院,不过是给jiejie这好鞋匠增加了神秘感而已!”

    薛浅芜膜拜道:“确乎透彻入理!那第二问呢?”

    东方碧仁毫无压力地泰然道:“早晚要面对的。我就照实回答算了,说那是我媳妇的好姐妹,初来京城没个住处,就给她安排个地儿,凭特长谋生去……”

    绣姑肯定不想把自己暴露在显贵势力的眼皮子下,薛浅芜亦没做好心理准备接下东方家族独苗媳妇儿的称号。共同的方向感,使姐妹俩站到了统一战线,一直抗议,绝对不允许他这样对答。

    东方碧仁无奈道:“这事儿不小,难免弄出动静!我都想很久了,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你们倒是给我出个万全之策啊。”

    绣姑思来想去,一筹莫展,只好把希冀的目光看向了薛浅芜。在绣姑和东方爷深切的凝望下,压力瞬间席卷了薛浅芜。她来来回回绕圈走着,飞速运转似乎钝锈失灵很多日的脑袋,半盏茶的光景后,她忽叫出两个词来:“开发商!承包商!”

    绣姑与东方爷惊呆了道:“什么意思?”

    薛浅芜喜滋滋激动道:“如果朝廷有人问起,爷您就说,这本是一块好地皮,却是常年被废弃着,甚是可惜!身为替民众谋福利的父母官,一直都未敢忘‘兼济苍生’这四个字,前些时日去烟岚城,无意对人说起这块宅地,不想那人是有眼光与谋略的,用钱买下了这块地皮,准备开发之后承包出去!”

    理理思路,薛浅芜接着道:“后来又逢着了一位姓陈的老鞋匠,家业很厚实了,想把‘陈’字招牌的鞋,打入到京城去。于是那鞋匠就想转接了这块开发后的地,并着两个女儿一起来做生意。以爷您的独到眼光,忖思着这既能促进京城经济的繁荣,又能变废弃为价值,那块地皮闲着也是闲着,你把卖得的钱上缴国库,充作军饷,谁还敢说什么闲话?在这整个环节中,最初买地皮的那位可称作‘开发商’,老鞋匠就是‘承包商’了!”

    东方碧仁凝眉深思,良久拍了拍手,补充说道:“这个所谓的‘开发商’,可以是幕后的,我来cao运就足够了!至于‘承包商’老鞋匠,也就是你和绣姑jiejie的父亲,雇佣一个沉默寡语的长辈就行!”

    薛浅芜看他通透,笑道:“直接认个聋子或哑巴当爹爹,我也愿意!”

    绣姑亦明白了此中妙处,点头赞许,复又带些惭愧道:“主意却是极好不过!只不过要给朝廷上交地皮钱,又要修整重建,这一笔笔的花销下来,让我过意不去呢……”

    东方碧仁笑道:“这个无妨。”

    薛浅芜清楚绣姑是个清高性子,纵是东方爷的人情,也不愿多欠的,于是笑着劝道:“你忘了吗,爷他是个投资股东,自是要担掏钱之责任的。只要咱们努力经营,把赚回来的钱,大部分都赔给他,这可弥补了你的歉意?”

    绣姑闻言,轻松释然许多,展颜笑了。这事算是眉目初成形了。

    第九二章故宅传鬼声,物非人亦非

    东方爷手底下,多是办事稳妥之人。奏章上去,这新奇的主意,获得了皇帝赵渊的支持,并对东方碧仁嘉许勉励一番,赞他何时何地都不忘了为国为民。官场之中,很多调儿唱得正而八板,确实有些高了,不过东方爷利用废弃地皮这件事儿,虽有私人因素在先,但其中也渗透了各种权衡,极有可能给京城停滞不前的鞋业注入一汪活水,从而拉动其他各方面经济的繁荣发展。说是为国,自是不假;说是为民,亦不算过。

    这生意是由淡看金钱名利的绣姑凭着坚执兴趣而起,再加嘴上挂着爱钱响头实则淡得可有可无、拥有一颗小腹黑而淳朴的半吊子玩心的薛浅芜,更有东方爷清风超俗、既有聚财之力又有散财之魄的远见卓识,自是有稳胜之把握的。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其实优秀的上层领导者亦能使好经济之舵,把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且不易被外界的糖衣炮弹侵蚀。

    绣姑主打技术,东方碧仁筹备资金,薛浅芜提供创新思路,这搭档真够完美的了。赵渊的批奏下来,东方碧仁立即派人打理那片空地。薛浅芜和绣姑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溜去看了。只见绿树蔓藤、荒草没腰之中,隐隐有屋栋瓦舍、残垣断壁,根据残址遗留来看,颇具规模,好似是一处普通的官家宅,却不知何时落败至此,无人问津。

    薛浅芜心生疑惑之际,绣姑满目错愕,像是被触动了年久尘封的记忆,脸上渐渐倾覆起了一片苍苍凉凉,悲痛之色越渐深浓,最后双肩剧烈颤抖,禁不住低低地啜泣起来。

    薛浅芜吓了一跳,急问:“你怎么了?不会是真有鬼附身了吧?”

    绣姑的泪止不住,眼窝里红红地蓄满着珠儿,她断续道:“这是我陈家的……故宅……”

    “怎这么巧?”薛浅芜满是不可思议,大惊讶地问出这一句。忽然想到绣姑曾对自己粗略提及过的身世。她是在灭族时幸运逃出来的,于是压低了声音,拉着绣姑往僻静处道:“你看仔细了,确是老宅?怎么东方爷说起宅子所在地的时候,你没半点儿反应?这会却认出是老宅了?”

    绣姑忍住泪点头道:“家族遇难的时候,我年龄尚小,对于京城的斑杂地名根本记不甚清。况且十几年前,这儿还没像样的街,只是一条宽阔的路而已,零零星星有些做生意的,没想现今如此繁华,原有的旧建筑大多数被拆除不复存在了,物非人亦非,我竟半点印象也无!可是对于陈家宅院,纵使被毁弃得多么面目全非,我都记得!与阿爸阿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对我的各种宠护和喜欢,都不会被冲淡……”

    “你看正门的墙壁上,透过那些苔藓,依稀还能辨出歪扭扭的三个字‘陈落圆’,那是私塾先生初教会我识字时,我拿着尖利的小石头,趁家人不备时偷偷刻上去的,阿妈嫌影响门面,要找工匠用涂料把字迹遮去,阿爸却溺爱道,涂去干嘛,留下作为记忆吧,等到闺女出门之后回娘家来看时,那时咱们也老了,另是一种沉淀滋味儿……阿妈也就听任之,没再做声……”

    薛浅芜眼力好,顺着绣姑指的方向,根据青苔颜色的凸凹深浅,果然拼凑成了绣姑的本姓名。断定绣姑不是因为触景生情出了感性偏差,眼前这宅应该就是当年的陈府了,因问:“那你打算怎样?跟东方爷说停工,现在还赶得及!”

    绣姑摇头道:“停什么工,连皇帝的奏折都准批了!若再变卦,让爷怎生交待?”

    薛浅芜仍是怕她委屈,说道:“这个你且放心!咱们不要这地皮!现在有了皇上和东方爷的意思,想要利用这个荣耀来做生意的大有人在!咱们另寻去处就是!”

    绣姑哀伤道:“断断行不通的!我是怕这块地儿遭到破坏,无处寻觅祖宗影迹。如若真要开发利用这块地儿,还不如让我守在这儿好!也算合适不过的了……”

    薛浅芜道:“事已至此,想要永远保持这块地不被开垦,那是不可能的。依我看来,你也只是一时伤情缅怀,沉浸在了儿时的惨痛中了!但是生活总得继续,也许苍天冥冥之中亦在顾念陈家,幸而留下一条血脉,让你成年之后阴差阳错回到这儿,发扬光大陈家基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绣姑思索着薛浅芜的话,恍若茅塞顿开,流泪喜道:“是啊……苍天终究是公道的,因缘际会,还让我遇到了两个贵人,看来真是要助我陈家复兴了……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机遇却切实地摆在了眼前……”

    薛浅芜亦充满了悲凉,拍拍她道:“你的最佳状态,不是沉浸悲伤,而是要积极地活下去,好好创造未来,这样才能让九泉之下十数年不曾瞑目的亲人,含笑而眠了。”

    绣姑眼含感激,满脸辛酸动容,落泪笑道:“流落在外十几年,虽有伯伯二人疼着,心底毕竟是有恨有遗憾的……今天得以与亲人们重聚,伯母和伯伯的在天之灵,也会为小蛾子高兴的……”

    薛浅芜只觉喉间酸涩,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轻轻捉了绣姑颤抖的手,细细的心疼翻涌着,低道:“咱们溜进去看一番,还是先送你回府歇歇神儿?”

    绣姑不假思索地道:“只怕两三天内,除了那些不碍事的老树,其余的都要被夷为平地了……我想好好看上最后几眼,把陈家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印到脑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