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科幻小说 - 塔罗女神探在线阅读 - 第104节

第104节

    “据说加入了国军,也不晓得跑哪里去了。”

    “也是,你是只肯与叫花子为伍,那些有出息的最后都和你没缘分。”

    她借机揶揄,他也不动气,反而坏笑回敬:“如此说来,怪道我和jiejie有缘,如今jiejie可是英雄落难呐!”

    “是啊!”杜春晓恶声恶气道,“所以今朝容你跟咱们回去养伤,明天再合计一下怎么还你的赌债。”

    “你们自去住宿的地方休息,我回我那里去便可。”

    “也对。”杜春晓拍拍自己的额头道,“哪有骗子肯向外人透露睡觉的地方的?”

    道别后,扎rou起身,摇摇晃晃往一个方向去了,才走了几步,杜春晓突然叫住他,遂掏出一只红艳艳的宝石戒指来:“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扎rou下意识地拍了一下毛皮大衣的右口袋,脸色也跟着紧了:“这不就是刚刚大爷我在赌场出千时手上戴的假货么?你要就送你了,也没什么。”

    “说得好听!”她一面冷笑,一面果真将戒指放进自己口袋,扎rou表情愈发难看起来,“你耍诈耍惯了,该晓得‘十分骗子一分真’的道理,那赌坊里来来去去都是有钱人,万一有个把识破你的西洋镜就完了,所以身上也总得带些真东西抬抬气势。这玩意儿是几个戒指里唯一的真货,虽还抵不了赌债,至少一半是能抵了。”

    “唉哟!jiejie呀……”扎rou只得回转身来,跑到杜春晓身边装可怜,“是大爷我……哦不,是小弟我错了!这戒指您要不还给我,我可就真死定了!”

    “那我只问你它是哪里来的,说对了我就还你。”

    扎rou张了张嘴,面上掠过一丝狡猾的笑容:“jiejie不是会算么?算算不就知道它打哪儿来的么?”

    “也对!”杜春晓遂拿出牌来,在面摊桌上摆开棱形牌阵。

    过去牌:逆位的命运之轮。

    “这命运之轮倒转,可是说我与你手上戒指的来历有过一段孽缘,因是与它的主人有过一段瓜葛的。”

    现状牌:正位的世界,正位的太阳。

    “正位世界,说明它的拥有者已与我在同一地方汇合,正位的太阳,可见这光明地儿离得可真近哪!”杜春晓拿眼角斜睨扎rou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扎rou指着自己的鼻子附和道:“可不是嘛,jiejie不是这就与我会合了嘛!”

    未来牌:逆位的死神。

    杜春晓“啪”的一记耳光结结实实扇在扎rou脸上,扎rou只得拿被纱布缠得麻木发紫的手捂着,也不敢争辩。

    “看你再撒这个谎!依牌的意思,这个人明明不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却是手上犯过人命的,如今想躲在这里将自己洗清白。若真是你,断无可能在赌场出千,被人逮个正着吧!”杜春晓气哼哼地将牌理在一起,冷不防将它插进扎rou下颚处的rou窝窝里,痛得他又是一阵乱叫。

    “快说!四天前这里可曾来过一个金发、蓝眼珠、穿着考究、经常拿一块帕子出来擦手的外国人,带了一批来历不明的珠宝?”

    杜春晓这三两句话,便让夏冰生出许多闷气来,因他听出端倪,那在上海cao纵连环血案之后又巧妙逃生的英伦男子斯蒂芬从不曾远离他们!他宛若坐上一片墨云,瞬间飘回到门上停着假鹦鹉的红石榴餐厅,斯蒂芬温厚的笑容里有某种醇酒的特质……

    “这……这也算得出来?!”扎rou惊呼。

    “少装蒜,快说!”

    扎rou直觉下巴的负担又重了一些,只得回道:“四天前是有一个外国人到过赌坊,下注特别大方,我便想办法让他输惨,他那时便将这戒指抵押给我还债。”

    “他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扎rou生怕杜春晓再下狠手,忙补充道,“但给我些时间,我可以查出来!明天!就明天!明天一定查出来!”

    杜春晓将扎rou放走的时候,夏冰一脸沉重道:“这种拆白党就那样放过,也不怕他跑了?”

    “放心,咱们纵然看不住他,赌坊的老板娘也会看紧他,断跑不出这条街!”

    【3】

    西满饿得已近崩溃,直觉胃部在不停燃烧,抽取手足的养分,所以十指与大腿都开始麻木,身上每个细胞都张开血盆大口,无望地吞咽着空气。他只好爬起身,推推对床睡着的犹达,想问他要两块冰糖解馋,对方却无力地摇摇头。西满负气地坐回床上,恨不能把被子里的棉花胎挖出来吃掉。事实上,他一直知道冰糖的去向,如果不在犹达那里,就一定在那个地方,所以他决定去那儿找一些来。

    穿上鞋,走出房门的时候,西满心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所以他被风刮得通红的脸孔上,除了干结的鼻涕渣,就只有一对宛若饿狼发出绿光的眼睛。因怕庄士顿神父察觉,他没有点蜡烛,仗着自己在教堂十年的光阴,以为对一切都熟悉,所以靠的是直觉与摸索来认路。深夜的小径每踏一步,干结的雪子就在脚下发出“沙沙”的足音。虽然没有下雪,风却大得恐怖,尽管他用长袍上的连帽紧紧包住面颊,可还是被风刮得睁不开眼睛。

    “冰糖,马上就能吃到冰糖了!只要走到那个地方,冰糖……”

    他喃喃自语,用这个鼓励自己前进。但是,很快他便双脚悬空,仿佛踏风而行,身体离地的瞬间,他的心脏猛地缩紧,想起出门前犹达支起虚弱的上身劝他:“别去,再熬三个小时天就亮了。”

    可是他等不及,相比早餐桌上几年如一日的那块咬起来颇为费牙的粗窝头,他更向往入喉的是甜东西!这执念直到死神的镰刀在头顶划过一道电光时,他才彻底打消!濒死之际,西满希望能看到他生前最畏惧的渡鸦睁着一双深渊般的浑圆黑眸,抓起他的灵魂撕碎,这样他就不会再饿了,永远不会了……

    ※※※

    这一天清晨对负责敲钟的安德肋来讲就是噩梦。他打着哈欠登上钟楼,手一拉钟绳便觉得分量不对,这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铜钟底下那一摊深色液体,钟绳拉了好多下,响声都闷闷的,往里探去,竟挂着一颗人头。

    西满的脸看起来从未如此空洞过,他没有躯干和眼球,嘴巴扩成正方,两根草绳自唇边勒起,穿过两个鼻腔,绕进眼眶打了一个结,于是面孔如扎起的一个木偶,阴森、僵硬、端正。

    安德肋只得用惊叫代替钟鸣,圣玛丽教堂的晨幕便在这样血淋淋的恐慌中拉开。少年们陆陆续续跑出来,犹达面朝钟楼,跪倒在雪地里,面孔呈猪肝色。若望晶莹的头颅几乎要与雪地融为一色,嘴里还在不停念叨:“我是天宝啊,是你的亲生儿子,我是天宝啊,天宝……”

    与安德肋同为十三岁的阿耳斐把拳头狠狠摁进自己的嘴里,据说他是唯一一位被亲生母亲抱进教堂的孩子,所以教名之外还有唤作田玉生的本名,以及明确的生辰八字。其他的孩子系庄士顿按在吊桥中央捡到的那一天算作其生辰,年纪也是从那个时候算起的。很多人认为阿耳斐是那个俄国妓女乔苏的私生儿,因为她每次来做礼拜都会摸一摸阿耳斐的头顶,塞给他一块芝麻糖或半条嚼过的巧克力,这引发其他孩子强烈的嫉妒。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到阿耳斐是他们中间最漂亮的孩子,明眸皓齿,气质乖巧,有与生俱来的楚楚可怜相,所以庄士顿也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距离,生怕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传闻。但每每有贵妇来做礼拜,或施洗、葬礼,他都安排阿耳斐走在第一个,他就是有这种魔力,能让所有人深深着迷。杜春晓头一次看到阿耳斐时,便悄悄与夏冰戏言:“这孩子若生在青云镇,多半大了会桃花缠身,因受女人恩宠,将他宠笨了,老来必定凄凉;若是生在大上海或京城,多半打小便要吃苦,因受的是男人的宠,将他宠精了,老来倒未必享不到福。事情怪便怪在,他居然活在这样的地方,人生要少许多的乐趣呀!”

    自然的,她当时又推说那是塔罗牌解出来的。

    颤巍巍走在阿耳斐后头的是十三岁的禄茂与十四岁的玛窦,他们是兄弟,丢在圣玛丽教堂门口时,一个还在襁褓中,另一个已经会爬了,所以哥哥当时险些从吊桥上落下。两个人都生了一张秀气而平庸的脸,举手投足都透露出因贫困练就的小家子气。由于缺少疼爱,导致他们生性懦弱,却又残忍,私底下都以欺负阿耳斐为乐,抢走他的生日加餐,或者把他摁在厕所的坑位上,好像粪便能把对方的容貌变丑似的。多默与玛弟亚曾经挺身而出,保护过阿耳斐,但情况并未得到改善,久而久之,他们意识到人必须自保,旁人无法从本质上改变谁的命运,于是便放弃了,由善意转化为冷漠。出于种种原因,多默甚至后来还有些怨恨阿耳斐的软弱,觉得他妄图凭一张俏脸处处吃香有些过分,于是反而和那两兄弟走得更近一些。今天禄茂和玛窦之所以要走在阿耳斐后边,是因为他们想出来看动静的时候顺便在他脖子里塞一把雪,可从钟内掉出的头颅彻底把他们吓傻,导致阿耳斐逃过一劫。

    最后出现的是盆骨变形的雅格伯,十五岁,左腿折成往外侧去的一个斜钩,细如芦棒,相形之下,穿着厚棉靴的右腿显得粗壮有力,因拄着的拐杖不如真实的肢体那般牢靠,所以整个身子都严重右倾,使他看起来像一棵长歪的树。雅格伯则是唯一一位手中抱着《圣经》出现的门徒,他额头与下巴俱是尖窄的,眼睛却充满慈悲,似是装了许多的知识在里头,像是这里最有发言权的孩子。杜春晓却在背地里这样跟夏冰讨论雅格伯:“这孩子乍一看倒像是懂事的,只可惜你瞧他啃馒头的样子,也没什么体面,所以骨子里就是个俗货。有些人,读一世的书,也还是下等人的命,气韵与风度都不够。”

    诚如杜春晓所讲,雅格伯确实不够大气,缺少一点点灵秀,这是读再多的书、演再多从容的戏都补不起来的东西。如今他正一脸惊慌地自头顶到胸口画了好几个十字,口中念念有词,眼睛虽闭上了,但西满断头的惨相估计已烙在他脑子里了,所以念了一会儿,竟慌慌忙忙转身往屋里去了,沿路滴下一串冒烟的黄水。杜春晓、夏冰与阿巴站在钟楼上往下看,知他已经失禁,所幸场面已够血腥,三人当下都笑不出来。

    “这孩子被毁得面目全非,把头捆得像只粽子一样。前一位据说也是这么死的?”杜春晓回头问庄士顿,孰料发现他脸色像是被寒冰冻住了,肌rou纹丝不动,只眼圈有些红红的。

    “而且……他……他是最小的孩子……”庄士顿答非所问,可见已被悲伤浇灭了理性。

    “我们来打扰的那天,你们在为另一个叫玛弟亚的孩子举办葬礼,他也是这样死的。如此严重的案子,你为什么不报警?”

    此时几个门徒已纷纷走上钟楼,围在庄士顿身边,庄士顿身材非常高挑,在那些营养不良的孩子的衬托下显得很伟岸。

    “这里求警察办事需要花钱,我们没有,而且交了也未必能破案。”神父终于调整思路,解答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