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突然想到沈沈如是好像是这位张大师的旧识,连忙来讨教:“沈太医,这个……” 这个称呼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刚才他还叫人“沈贤侄”儿呢! 沈如是跟个比她还大的“公子”本来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和白总管说话呢。她倒没有计较这个称呼问题。只不过罗德这行为也看得有点愣。 沈如是想了想,就把罗德往“得道高人”的角度去描述了。她跟白总管道:“大约是在参禅!这是在考验自己的定力呀!你不知道,罗……张大师的功力深厚,曾经一眼看出,水里面几个时辰后会有风浪呢!”又绘声绘色,描述一番。 白管家且喜且忧。喜的是,这位真有本事。自家主子和这样的神人交好,一定也能蒸蒸日上。忧的是……自己招待人,把人招待的去参禅了,这是不是太失礼了? 沈如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哪里,一定是您安排的很满意,他才这样的。这参禅,想必实在‘声色犬马’都极为出众的时候,才能触动那灵犀一点!” 白总管就大喜了。立刻准备投桃报李。问一问,沈太医如果对眼前这“公子”不满意,还可以多叫几个…… 罗德突然一睁眼。 张口,念出四句偈子来: 大道才知是,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众人皆惊。未来得及反应,罗德长身而起,大笑而出。 白管家反应过来追去,那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连没怎么听说过“张大师”的杨太医都叹服了:“真神人也!” 沈如是目瞪口呆:原来这样就能逃席?我怎么没想到呢! ………… 底下突然一阵喧哗声传来。有人尖叫有人跑。 巴特尔探头看了一眼,一拍大腿:“不好!有官兵!” 杨晖就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沈如是很奇怪:“不是说嫖妓不允许,这里无所谓么?” 杨晖幽幽道:“朝廷虽然不会处罚,可是名声呀,贤弟!” 巴特尔摇头:“也没什么的,不知道是谁得罪了人,招惹来的。就是一会儿可能会被押到个大厅里,有点冷。”扭头跟几个“公子”说:“给我们找几件衣服来。” 杨晖和沈如是一起无语了。原来这位看起来,只是个“会冻一会儿”的小事么。不过想想这位的出身,等闲罪名倒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杨晖突然想起一事:“张大师!张大师方才也在这里!可是他提前走了!” 巴特尔皱眉:“你想把人家拖下水不成?” 杨晖拍桌子:“我是说,他竟然知道提前走了!果然大师!还是我等驽钝,没有早点反应过来大师的真意呀!” 巴特尔恍然大悟:“果然是大师!” 沈如是很惆怅:其实我也想跑来着。 又静了一会儿。 有人拿了衣服过来。巴特尔熟门熟路的招呼大家赶紧穿上。 沈如是一边扣扣子,一边等人来抓。内心颇有点恍惚,觉得今天过得实在很梦幻。 突然听到巴特尔哈哈大笑。 沈如是和杨晖都回头去看。 巴特尔看着沈如是乐不可支:“沈兄弟呀,兄弟方才才想起来,这城里认识你的人可不少。你今年才十一岁?哈哈,今日必然会传个‘十一岁嫖妓沈如是的名号’的,哈哈!” 十一岁嫖妓沈如是?这是什么名号! 沈如是顿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阿藕,cicichaoren两位姑娘的地雷。 ☆、52惊闻多年往事 玄烨把太医院掌院拎来数落了一通,才觉得心气儿稍平。哼!我家亲戚不好安排,你就不能把他丢到那种清闲不干事儿的地方去,什么审查机构,会计机构之类。偏偏扔到一线的医疗单位,最不可饶恕的,居然派来给老子治病!罚俸!必须罚俸! 于是掌院苦着脸出去了。决定第二日上班的时候,先把自己手下这三个职员,照样骂一顿再说。 小太监凑上来提醒:“万岁爷,刑部侍郎色楞额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玄烨从一叠折子里翻出个篇幅极长的来。匆匆重头再看一遍。同时点头道:“宣。” 色楞额脱帽,行礼。玄烨道:“平身。”于是站起来。 玄烨问道:“派你到江南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色楞额道:“奴才看见吏部的签子了。” 玄烨扫过原折,沉思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就合上放到一边。望着色楞额的眼睛说道:“这一次让你去审办张汧贪污的案子,你一定得好好的查,彻底的查,查个水落石出出来。可知道了?” 色楞额俯身一礼,大声道:“奴才知道了,定不负主子爷重托!” 玄烨点头:“很好。”挥手示意他退下。仰身靠在座位后面,伸手揉了揉颈上枕骨处。他心中想:陈紫芝这弹劾条呈,写的有理有据,确实不得不查。可是张汧自称布政使任上,因公有了亏空,所以向属下收钱,勒索盐政,这事情的确不好处理。 十九年时湖南也有这样的事,当时是过了一段时间,免了这亏空。二十三年广东,二十五年西北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次忙着打台湾,一次忙着东北战事,也没有深究,任凭他们自己想法补亏空了。这居然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堂堂大员,公然索贿,还没完没了的……这朝堂的颜面何在!还是严格处理一次,杀鸡惩猴好了。 小太监又道:“直隶巡抚于成龙大人到了。万岁爷看……” 玄烨立刻坐起身来。道:“快宣!” ………… 沈如是跟人逛青楼,遇到了官方扫黄打非活动。考虑到此人若干小时之前还面了一次圣,这运气简直爆棚了。 换一个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怕是大为惶恐不安了。嫖妓这样的“风流过错”,一般不会有人拿来说事儿。可是不管怎么说,记成了案底,就可能被人有朝一日查了后账。想当官的人,最怕的就是留下黑资料了! 还好,沈如是并不想当官。从来没有类似“吹一口王霸之气,天下十万群众响应”这样的愿望。因此虽然被捉了正着,心中其实是挺无所谓的。只是冷不丁冒起个念头:哎呀!将来越发不好找夫婿了…… 这一帮被捉了正着的家伙,就被聚集到一楼大厅了。其间也有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的,也有怒喝“我叔爷爷是铁帽子王”的,也有冷艳高贵提问“你老大是谁”的。流派纷呈,种类繁多。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那官兵不管,只像赶羊一样,把这群人赶了下去。又有人匆匆忙着提裤子,口中又一通大骂。 沈如是三人除了穿着,在这人群里并不显眼。杨太医低了头,只觉得今生污点就在今日了。巴特尔还有点看热闹的态度,踮着脚尖向上看:“看看今天谁带队来的!” ………… 带队的是左都御史开音布。 在场的人,一半以上都吓瘫了。 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屋子里先生们的成分。本朝官员占了四成。京城王孙占了两成,剩下四成是各路闲杂人等,比如官商,富商,地主之类。 没办法,就像巴特尔说的,京城青楼分三六九等,这“天字第一等”的地方,等闲人也没那么多钱来玩呢。 这样的“非富即贵”的组合,就是来一个六部尚书侍郎,也不一定能把大家怎么样了…… 可是,来的是御史! 专门弹劾人的御史! 红着眼睛以抨击高官大族为最高享受的御史! 品阶不高可是能直接给皇上递折子的御史! 官服上不绣禽兽绣狴犴,花纹都比别人大两圈的御史! 我怎么偏偏就今天出来了呢?多少人在心中撞墙呀。沈如是注意到那个自称“我家叔爷爷是铁帽子王”的,悄无声息的向人堆里躲了躲身子。铁帽子王有什么稀奇的,还有御史弹劾后丢了爵位的铁帽子王呢!虽然爵位被分配给自家亲戚了。可是自己的铁帽子王木有了好不好! 那御史呢,一战成名啊! 开音布还是左都御史,也就是御史的首领。更令人不愉快的是,这一位还颇有圣宠。 开音布也不知道大张旗鼓跑到这里干什么呢。露了个面就上楼了,一楼无人管,这帮人也不敢走,继续窝着。屋子里与那个“官”字,有着直接间接千丝万缕种种关系的人,大都把自己团做了鹌鹑样儿。只有几个商人,自认和本人关系不大,还在轻声交谈。 沈如是受那气氛影响,也往后挪了挪身子,挤在墙角了。突然耳边,听到二人谈话。 “听说你家叔父新选了南昌知府?好地方呀!想必索绰罗家的生丝生意,就快更上一层楼了。”一个有些圆润的声音道。 “哪里哪里,别提了。我家叔父还日夜忧惧呢。听说南昌今年有水患啊。这才上任就遇到了水患,真是……”这是一个嗓子有些尖的声音,大约是个少年。 沈如是听见“水患”二字,下意识侧起了耳朵。继续听了下去。就听见那圆润声音低笑道: “你家大人也忒憨了。谁不知道水患才是盼不来的好事儿呢!” 沈如是猛地一侧头,强自压抑着把脖子缓缓转回来。 那尖声少年显然和她想的类似,惊讶道:“水灾后黎民流散,几年内不一定能恢复的过元气来……你这话怎么说?” 那圆润嗓子的显摆的一笑:“兄弟你虽然做了监生,可是这人情世故,比不上老哥我呀……” 那尖声少年胡乱奉承:“哥哥你自然不寻常……快说说为什么水灾是好事?” 那圆润嗓子的声音低了几度:“地方上的事情,我不能说,你也别想问。不过我可知道,总督衙门里,一大半人都盼着发水呢。我举个例子你就知道了……有一项采购土石木料的资金。如果当地遭了水灾,到时候,那就随便你怎么报了!” 那少年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失声尖叫:“也就是说,买了一千万的木石,如果发了大水,就说全被水冲走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冲走的究竟是多少,所以可以向上汇报成五千万,静赚四千万?” 那圆润嗓子一拍手:“真不愧是索绰罗家的公子!这反应真快呀!不错,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这水灾,真说不准是哪个天上来的水呢!” 那少年吓了一跳,说话都不太顺了:“那,那人力,岂能控制大水?” 圆润嗓子摇头笑:“我的傻兄弟哟,上游冲下来的水……不是有个东西,叫做堤坝么?” 那少年听说了竟然有人破坏堤坝人为加大水灾。简直好像听见了天方夜谭。只说不信。怎么会有人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 圆润嗓子冷笑:“杀人放火金腰带。你以为这红顶子都是怎么来的?”见那少年满脸惊惧之色,他有些得意。更加起了炫耀的心思。凑近了放低声音又添了一句:“据说五六年前江南……呵呵。” 沈如是双目圆睁,牙齿咬得咯咯响。她耳力向来不错,听得清楚。却是平生第一遭,恨不得自己从来没长耳朵。 五六年前江南,可是说的太仓那次水灾?难道,那竟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想到这么多年一个人的奔波,想到离散的亲人,想到那连绵不断望不尽的水寮子一住三年,想到当日大水过后家园尽灭孤零零一颗树上一个人望着天边落日。难道,那竟然不是天灾,是人祸?! 沈如是从心底泛出了一股恨意。如果真的是这样,为祸的那人,他该死。 ………… 沈如是猛然回头。 想不顾一切,先问个清楚。 回头,却只看见三三两两人群聚在一起,竟是,分辨不出听到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