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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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哒哒,回去时途径的闹市依旧热闹非凡。从前下的起馆子的,如今依然下的起,对于富庶的人家,他依旧是富庶的。 困苦的,只是本就困苦的人而已。 “婆婆,咱们掌柜的虽好心,可你也不能每日里都带着一家子来讨吃的,你一来,又跟着好些人都来。咱们小本生意,真的经不起你们这样讨啊!” “不是不肯给你们,只怕是咱们也给不了几日了。你们也去旁的店家试着讨一讨,或许也有好心的人肯给你们些散碎银子。” “……” 灼华撩了车帘一角往外瞧去,之间一小儿打扮的小哥儿一边嘴里抱怨着,一边又将大碗大碗的吃食拨到老人家的破碗里。 老人家一身褴褛,北方九月底的气候已经刺骨的冷,身后带着的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虽穿的圆滚却都是打满了补丁,脚上更是无有鞋子,冻的通红,不停的相互踩着,涩涩发抖。 眼见她这处能讨到吃食,不远处几个端着碗的老人家也拖拉着孩儿朝着这边过来。 店小二直跳脚,直喊着无有富余的吃食的了。 灼华问了骑马走在一旁的李彧,“官府不是半月前已经开仓放粮了么?” 李彧将马匹骑的近些,寒风将他垂在背后的乌发吹的飞扬起来,拧眉的神色愈发的怜悯,萧瑟道:“官府仓粮有限,只是灾民太多,分发下去每户不过升斗米。我已与舅父拟了折子上去,可如今不止北燕,还有大宁和幽州之地也遭了灾,朝廷能拨下来的米粮怕也是不会多的。” 老太太看了眼窗外,轻叹一声,合了帘子道:“百姓之家多赖人力,家中劳力多,深秋时才能多有收获。可灾荒之时,人口多了,那升斗米的口粮,难以为继也是难免的。” 灼华发现出来乞讨的多是老人家和小女孩儿,“老人家和女孩儿照理吃的少,怎么会反而比劳力多的人家更早吃完粮食?” 老太太闭了闭眼,靠在暗云软靠上,轻吁道:“小女子、老人,无有劳力付出,吃食自然只能紧着男子。若不想饿死,便只能靠着老人家带着女孩儿出来讨些果腹。” 灼华不知说什么好,心中不是滋味。 女子,便是如此不值得活着么? “你啊,总是多愁善感。”老太太也是女子,知道灼华心思,她虽面冷却不是无情的,她也年轻过,也曾怜悯过,也曾愤愤过,可最后也只剩无奈而已。 “百姓之家,都是如此的。”老太太的眼神落在飘摇的车帘上,那五彩神鸟好似被无形的手拽住,欲飞难飞的艰难,怅然道:“还有那女孩儿多的人家,父母会将女孩儿卖掉换了银钱养男嗣。有那好心些的,将女孩儿卖给正当的人伢子,问清了孩子去处,将来有钱了再把女孩儿赎出去。当然也会有那丧天良的,把漂亮的女孩儿卖进腌臜地儿换了高价钱,一生啊,就如此了。” 灼华长长的睫毛垂了垂,无力感顿生。 老太太抚了抚灼华的鬓边碎发,缓缓道:“人总要活下去的,活下去了,才有希望。只是不得已的选择,无关值不值得。” 灼华默了默,微微一笑:“祖母说的对,活下去,就有再相见的一日。” 老太太点了点头,道:“明日起咱们便开始布施。咱们,尽最大的努力。” 只是不知她的那点儿米,到底能撑住多久啊! 若是连朝廷也无能为力,内乱怕是终究无法避免了。 静默了会儿,李彧的声音又响起,好奇道:“阿宁究竟与那宋家姑娘说了什么?” 老太太也忍不住的问道:“她为何会帮着那探子咬住灵姐儿?” 灼华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老太太,一杯自己捧了呷了口,幽幽道:“我告诉她,想杀二jiejie的人就是袁颖。” 李彧惊讶,“就是如此?” 灼华闭着眼,闻着茶香,是清冽的味道:“就是如此。” 老太太却是了然,是啊,否则有什么理由非要栽赃给沈焆灵呢?“她到还算没有蠢到家。” 李彧似有不解,问道,“怎么说?” 灼华与老太太相视一笑,“佛曰:不可说。” 其实很简单,因为宋文蕊知道袁颖的厉害,她惧怕朱颜的身手,但更怕袁颖的阴毒手段,端看她如何对付沈焆灵的招数就知道了,宋文蕊如今不再得宠,也没有温氏为她谋划,无人能帮得了她。只要灼华告诉宋文蕊,她的人能够拿住朱颜,她自然会毫不犹豫的吐出实情。 一来,她不想和袁颖沾上关系。 二来,她与沈焆灵无私怨,没必要非咬着她不松口,如能抓住朱颜,也算是替生母报了仇,更何况,把朱颜留在身边,她还有活命的可能吗? “那银票是袁颖给的。我的护卫能拿下朱颜,保你不被灭口,不过你若是不肯说,我便告诉袁颖,你肯顺着朱颜的话说,是因为你也想嫁给徐惟,你说……她会怎么对付你?” 恩,这是这样。 不过,李彧当真是不知沈焆灵与袁颖的过节么?怕也不过是在做戏了罢! 宋家与沈家隔了三条长街,不算长,也不算短,马车哒哒哒的晃悠,早膳未用,又废了一上午的脑子,下车时腹中轰鸣、头晕眼花,踉跄了一下。 老太太吓了一跳,倚楼极时上前,可惜李彧伸手极快,早一步扶住了她,“小心。” 灼华微笑、点头、避身、谢过。 倚楼黑脸,挤开李彧,拿眼瞪他,然后扶过灼华褪去老太太身后。 这是第二次有人抢了她的份内事,一个徐悦!一个李彧! 男子!你们是男子!晓不晓得男女有别! 老太太愣了愣,然后若有所思的转身进府,悄声对陈mama说道:“小年轻啊,就是有意思。” 陈mama笑容满面:“年轻好呀,总是样样美好的,美好的人事,大家都喜欢。” 老太太又想到了那个探子的话,气的直哼哼,白了陈mama一眼,“咱可不稀罕。” 陈mama好笑的应道:“老太太说的是。” 灼华跟在老太太身后,偶尔窜进耳中一两句,眨眨眼,心道:老太太果然慧眼如炬。 不过这样的“喜欢”,她还真是不稀罕。 沈焆灵打从老太太和灼华开始为她辩解开始就闷声不吭,一直进了二门处才加快了脚步追上灼华,娇柔虚软的表达谢意。 灼华看了看她,缓步往前走,淡笑道:“jiejie不必谢我,我只是不希望沈家扯上污名而已。” 沈焆灵抿了抿唇,想起蒋楠如此看重她,连李彧都另眼相看,而自己和徐惟之事却已是再无可能,她心有不甘,嘴角控制不住的扯了扯,咬牙道:“meimei如今不装了么,meimei不是最爱演那姐妹亲厚的戏码么?” 灼华顿下脚步看她,倒是不客气的给了她一个讥讽的笑意。 沈焆灵看着她,目光一瞬间的交接,她心头一跳,感觉自己好似要跌进那双眼里,眸子深处的地方似乎藏着几分阴冷,可仔细探查过去,却只看到一汪深水,无波无澜。 灼华笑意轻缓似冰面浮光:“听老太太审问jiejie身边的卓云时得知,jiejie几次在蘅华苑里咒骂家中姐妹,还说叫我往后都没有好日子过。虽不敢说我如何厚待了你这个庶姐,好歹救了你两回命,jiejie不知恩,还咒骂于我,你都不装了,meimei我也只当没有你这个jiejie了而已。” 前世里李彧能知道有人对母亲下手,必是在沈家安插了眼线的,想必这颗棋子埋的极深,否则为何到今日她一点都没有眉目? 而他呢,苏氏对她下手,沈焆灵与袁颖的过节,她与苏氏母女的嫌隙,老太太对她的偏心,父亲对她的宠爱,哪桩哪件他不知道?却还装作一无所知,为了拉拢苏家,纡尊降贵去安抚一个庶出的表妹。 李彧既然会监视她们三房,也会监视同样外放的六叔一家,同样也会监视定国公府,这种人,为了给自己的将来铺路,无所不用其极,半点亲情也不顾。 眼下,他现在就跟在她们身后,灼华知道他肯定都听得到,那样最好,明明白白的叫他明知自己厌恶沈焆灵,为了拉拢苏家还要去做他的好人,那她正好有借口往后避而不见了。 “我今日帮的不是你,而是我沈家的名声,当真用不着你来谢我。”说罢,灼华冷着眼旋身离开。 沈焆灵瞪着眼,愣在原地,牙关紧咬,颈间青筋爆起,忽的,蹲在地上凄凄哭了起来,仿佛受尽了委屈。 廊道上的侍女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 李彧垂眸间闪过不耐,抬眼时又扬起朗朗微笑,唤了侍女将她扶了起来,李彧好声安慰。 灼华忽的转过脸去,直直盯着李彧和沈焆灵,嘴角依旧温柔浅笑,眼底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厌恶。 李彧愣了愣,心底自是晓得她为何厌恶沈焆灵,只是就他所知的,以沈灼华的作风是不会表露出对任何人、事、物的不喜,做人极为周全能忍,没料到她此刻的厌恶这样直白,脚步一时间不受控制的从沈焆灵身畔退开了些许。 沈煊慧紧跟上灼华的脚步,可没走几步又回过身去,语调里衔了淡淡的厌恶道:“当初你遭狼群袭击,是meimei救了你。你落水被人死死拽下湖底的时候,是meimei使身边的人救得你。今日助你脱罪的还是meimei。看来救人还真是救出罪过来了。果然了,生母恶毒,你也不遑多让!” 朝李彧福了福身,沈煊慧又道:“meimei的善良多叫人辜负,心绪不佳也是有的,还请殿下体恤。” 说罢,甩头就走。 沈焆灵在李彧面前被揭了面子,掩着帕子一路痛哭回院子。 曲折的游廊下回旋着忽忽的风声,廊下的池水被风推动了一层又一层的粼粼波光闪耀,落在人的脸上,朦胧了神色,李彧若有所思的在廊下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