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x文女主(二)
就在花白禾等着拿书结账的时候, 薛继鸣借着去上洗手间的借口, 走到当代文学的区域瞄了眼, 也许是近来写毕业论文到了瓶颈期,让他看见这些相关的专业书就头痛, 于是对当代的作家们望而却步,转头投入了古典文学的怀抱。 儒学自从西周以来延续至今,一直是统治者宣扬的主流思想,薛继鸣从小是千字文启蒙, 后来上小学时又请了家庭教师讲四书五经,佐以《史记》、《左传》等,以至于他看到这些书册封面,就回忆起了被‘全文背诵’支配的恐惧。 最后他不知怎的转到了神鬼志怪故事的区域,不知是不是童趣未泯, 他看见一本新编的彩页《山海经》, 想起前段时间薛家来了亲戚,说起最近新编古籍的事情,他好奇之下,朝那本书伸出手去—— 与此同时,一只白白嫩嫩, 手背略有rou的手也碰到了那厚书的书脊底部。 薛继鸣跟着落下了视线, 恰好看到自己身旁站着的那个女生—— 正是他刚才走路不小心撞到的那位。 戴着眼镜,五官里自有一副斯斯文文的清秀, 约莫是脸太小的缘故, 总给人一种娇小的感觉。 是跟自己jiejie完全不一样的……脆弱感。 不知为什么, 薛继鸣的脑海里就冒出了这么一个评价。 那女生一看到他就涨红了脸,往边上小幅度地蹭了蹭。 倒是薛继鸣对她笑了笑,抬手取下那本书,转而递向她的方向。 “这本新编的,《大荒经》收录的神话故事比以前多一些,神灵事迹结合考古研究一起看,也很有意思。” 他率先释放了善意,仿佛完全忘记了与对方之前相遇时,人家手头掉下来的那本成-人-文学。 女生听他这么一说,眼睛跟着一亮,她毕业论文的方向就是挑的《山海经》,结果—— 选题一时爽,填坑火葬场。 她正愁不知怎么和导师交出自己的大纲,这就有个懂行的来了。 顿时抛却了自己的那点腼腆,主动与人交谈了起来: “你对这方面有研究吗?我是京城大学中文院的,之前选了这个方向写毕业论文,这会儿指导老师都分配下来了,我也不好改,正一头雾水。” 薛继鸣挑了挑眉头,回道:“我也是京城大学中文院的,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那女生顿了顿,接了一句:“我不是中文系,是二校区对外汉语系的。” 薛继鸣:“……” 对外汉语专业的毕业论文写《山海经》,听起来好像没毛病。 他一时有些失笑,却也不介意与人谈论文学,简单与她说了几个论文题目的选择方向给人家当备选之后,瞥见旁边有休闲的沙发区,正想请这女生喝点什么,忽而脸色一变。 “呃,怎么了?” 那女生正在兴致勃勃地拿手机做着笔记,瞧见他风云变幻的脸色,以为是他说错了什么,指尖动作骤停。 薛继鸣想到那个被自己遗忘了的jiejie,再抬手一看表—— 快半小时过去了。 简直不敢想象被他忘却在成-人区的薛苓一会儿是什么反应。 他朝面前的女生抱歉地笑了笑,主动拿出了手机:“抱歉,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有问题你可以给我留言,我看到一定回答。” 女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自然扫了他的好友码,顺口说了一句: “我叫赵荷,荷花的荷。” 薛继鸣瞥了一眼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只要自己稍微靠近些,对方就会表现出这幅室内缺氧的样子,这让他心底觉得有些好笑。 听见她的自我介绍,薛继鸣点了点头——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确实挺红的。 礼尚往来,薛继鸣也对她说了下自己的名字:“我叫薛继鸣,薛是——” “文院院草薛继鸣?”赵荷顺口就是一句。 薛继鸣失笑:“那可不是我,肯定是有人跟我重名了。” 赵荷噗嗤一声,与他相视而笑。 …… 等到薛继鸣与赵荷分开之后,他是在书店的收银台附近找到的自家jiejie,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之后,见到花白禾从膝盖上的毯子里摸出一本书,他主动道:“我来结账吧。” 花白禾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将手头的书对着收银晃了晃,收银小jiejie双手接过,正想拿机子扫一扫,不经意瞥见了标题。 顿时心中就是一声‘不好!’ 谁他妈把这本市面上最畅销的18r引进书店的! 虽然这本确实卖的很好!但库管也不看看,这上面!写着老板的名字啊! 她战战兢兢地等着挨骂,又或者是被薛苓质问到底谁进的货。 心理准备做了一堆,却只等来了一句:“登记一下,这本我带走了。” 收银小jiejie:“……?” 嗯嗯嗯?登记一下? 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睁大眼睛看了看花白禾,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她拿出了毕生的职业素养,稳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拿起机子扫了扫那本书的码。 接着双手递回,对花白禾点头道: “好了,老板。” 旁观的薛继鸣:“……” 差点忘了,这家书店就是薛苓的,他在这儿抢什么买单。 但他没有其他人想的那么多,见到花白禾十分镇定地拿走了这本书,只以为她是想拿回家研究一下,顺便揪出那个不识好歹的小说作者。 想了想,他面色复杂地喊了一声: “姐。” 花白禾慢吞吞地转头看他。 薛继鸣看到她坐在轮椅上那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有些想象不到她回家究竟要怎么窝在房间里生闷气,有些不忍心地劝了一句: “要不就算了吧?” “可能那作者起名就是一时兴起,纯属巧合,你没必要还拿回家啊,看一次气一回自己,何必呢?” 听见他这样略带关怀的劝告,花白禾目光奇异地看了看他,只唇角噙着一丝散漫的笑意。 她没吭声,薛继鸣拿不准她的脾气,也就不再多说了,看她转着轮椅颇为吃力的样子,下意识往她身后走去。 薛继鸣很快想到她以往要强的样子,不敢主动提一句‘我帮你推吧’,绞尽脑汁跟了几步,忽而福至心灵: “哎,姐,爸之前让我出来走动走动锻炼身体,要不你让我推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成不?” 花白禾哪里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之前看完了薛继鸣的故事,觉得他也挺不容易—— 横竖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薛家人,自然不可能对薛承和刘璐有多深的恨意。 而薛继鸣,他在胎中时,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于是一边跟着母亲蹭了薛家的教育,却始终不被薛家人所承认。 在这样的环境下,仍不对身边人产生怨怼。 让花白禾都觉得,要是自己真有这样的弟弟,就好了。 她顺着对方的意思松开了手,让薛继鸣推着她往外走,车上的保姆从后座上下来,将她小心妥帖地抱进车里,将轮椅收好,而薛继鸣等她安置妥当了,才钻进副驾驶,转头问一句: “姐,你还要去什么地方?” 花白禾想了想,自觉很体贴地有问有答,回了一句:“药房。” 在众人的记忆中,她腿刚出事的几年,家里佣人在她的房间里发现过大量的安-眠-药,薛家阖家上下都知道她有过自-杀倾向。 如今陡然听见‘药房’二字,整辆车的气氛都跟着沉寂了一下。 保姆和小少爷对视一眼,还是薛继鸣艰难地开口问了一句:“姐,现在很多处方药在药房开不到的,你……要买什么?” 花白禾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要买的东西算不算处方药,又看了看薛继鸣一眼,总觉得自己这么问出来不太妥。 她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更沉重了。 还是司机在停车许久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少爷,小姐,药、药房已经到了,还去吗?” 薛继鸣一脸的‘你为什么要想不开’,却不敢说出来,怕刺激地花白禾心情更不好,只能怏怏不乐地瞪了司机一眼。 司机:“……” 看他做什么?他也很无辜啊! 还是薛继鸣一咬牙,决定亲自跟上,推着花白禾的轮椅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万一自己jiejie要买什么难办的东西,到底是先给薛承打电话,还是先拦下来。 恰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花白禾已经彬彬有礼地对药房导购开口道: “你好,请问,痔-疮-膏哪种效果比较好?” 薛继鸣的思路突然断电了。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痔-疮-膏? 薛继鸣低头看向自己的jiejie,却见对方对他若无其事地扬了扬下巴:“你不去跟着看看牌子吗,我对这个不太了解。” 薛继鸣:“……” 难道他就了解吗!!!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轮椅上的那人,又听见花白禾慢吞吞地‘咦’了一声,问他: “你刚不是去厕所待了半小时吗?” “有病就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薛继鸣:“……” 薛继鸣:“…………” 他想死。 另一边已经打算带路的导购看了他们一眼,有些疑惑,似是在用眼神问他们为什么不跟上。 花白禾看他一脸的难以启齿,啧了一声,没想到自己这弟弟如此害羞,只能转头对导购说一句: “算了,拿最贵的过来吧。” 几分钟后,薛继鸣拎着袋子里那个药房最贵的痔-疮-膏,像是手上挂了个炸-弹,推着花白禾往车的方向走,时不时还低头看看那个袋子。 生怕它下一秒会爆-炸似的。 最后是花白禾看不下去了,从他腕上将东西拽了下来,对他说道: “我帮你拿,行了吧?好好的孩子,怎么还不肯面对现实呢?” 薛继鸣:“……” 他想了很久,只能勉强自己将对方的这个举动当作是真诚的关怀,对花白禾道了声谢,然后将袋子揣进了口袋里——决定一回家就丢掉。 花白禾看他这幅憨样,心底忍不住笑了笑。 …… 所幸上车之后的花白禾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只闭目养神一样地往座椅靠背上倒去,吩咐一句: “累了,回家吧。” 其他人别无二话,车子平稳地朝薛家所在的小区开去。 四十分钟后—— 花白禾在自己的房间里,摊开了那本被自己表弟说是‘看一次就气一次’的书,不仅没有被气死,还声情并茂地给系统朗读,美其名曰‘奇文共赏’。 系统:“这么好的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花白禾开口拦道:“别啊,咱俩谁跟谁,你别跟我客气——” 系统:“……” 求求你跟我客气一下吧? 但它没来得及开口,花白禾已经开始倾诉读后感了:“我跟你说,这作者文笔很不得了啊,rou-戏和感情戏相得益彰,既注重读者的阅读体验,还注重每一次场景和动作的创新,不得了,我想认识一下这位大家。” 系统:“……” 它眼睁睁地看着花白禾打开了手机,开始搜那个叫做‘流萤’的作者,结果这人名气不小,居然还真的让她找着了。 尽管这个‘流萤’的个人资料很少,几乎从不在网上留下自己的真实信息,但好在生活在一个十分宽容的年代,百科上赫然给她封了一个“知名成-年-文-学作家’的称号。 里面的代表作,最为畅销的就是这本《薛苓的幸福生活》,几乎算得上是成年之后的阅读类书籍敲门砖。 花白禾还兴致勃勃地去搜这人之前的作品。 结果十分钟之后就一副贤者时间到的表情,躺在床上对系统叹了一句:“真难看,把我都给看萎-了。” 系统冷笑:“呵,你还有可以萎的地方啊?” 花白禾正儿八经地吐出四个字:“精神萎-靡。” 说完她又叹了一句:“这作者,之前写文错别字一大堆,用错典故,附庸风雅,技术活描写很不到位,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色-气了呢?” 还一本成神,简直匪夷所思。 就像是……菜鸟秒变老司机。 系统身为一个未成年人,无意跟她讨论这种东西,正想拒绝,花白禾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平日里,只要不是饭点,或者有贵客上门,除非是她主动喊人,否则家里是没人敢打扰她的。 故而她转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却听见门外的人开口道: “小姐,薛先生说今晚有贵客上门,让您届时务必出来一趟。” 贵客? 花白禾想了想,让那人进来跟自己说话。 “是西京的江家,薛小叔与江家人此次同在一个编书组里共事,听说那人是江家的一个小辈,文采卓绝,文学方面的见解独树一帜,薛小叔有意提携她进京城大学的文学院。” 京城大学的文学院…… 花白禾在脑海里自动翻译了一下,因为这世界文学传承没有遭受炮-火的洗礼,所以跟她所知道的大学不太一样,这京城大学的文学院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具体多厉害呢? 大概相当于她原本世界民国时期的西南联大[1],这是当时国内实力第一的综合大学。 严格意义上来讲,西南联大当时的师资力量很能吊打一番后世的北大中文系。 由此也能见到,薛家小叔能在京城大学里当一个教授,实力本身就不容小觑了。 薛承上有两个jiejie,下有一个弟弟,所以薛家到他们这一代,也不算是人丁没落。 至于江家…… 花白禾从记忆里搜寻了一下,那是个与薛家门户相对的大家族,内部传承同样很严苛,听说年轻一代才华横溢,其中有个叫做江雪的,后来还连续拿了几个文学奖。 这些只是她在看世界背景的时候顺便接收的零散信息,其实花白禾对这种正儿八经的人没什么兴趣,只回了一个字: “哦。” 这意思就是,到时候她出不出去,全看心情。 进来与她说明情况的小女佣也不敢多劝,跟她交代完了事情,就退出去了。 她继续捧着自己手头的书接着看,但不知为何,脑子里又蹦出那两个字,江雪。 不知是不是小学背古诗词的阴影犹在,以至于花白禾一听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开始背诵: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她疑心是这个薛家的文墨气太重,搞得她脑子都有点不正常,甩了甩脑袋,继续看自己的书。 …… 当晚。 花白禾去外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吞吞地准备转着轮椅回房间,但是动作慢了一步,因为她盯着水杯在思考,自己这一杯水下去,去洗手间时到底是接着跟马桶奋斗挣扎半小时,还是干脆从今天开始,直接朝舒适的保姆帮扶力量屈服。 结果就这一个迟疑,客人正好登门。 薛苓跟人家无冤无仇,平日里的作主要也只针对自家人,如果这时候头也不回地转轮椅走人,铁定让客人难堪。 错过了离开时机,她只能安安稳稳地在饮水机旁边坐着,捧着一杯水,眼观鼻鼻观心,犹如老僧入定。 薛继鸣已经被刘璐赶出来接客了,斯斯文文地朝着薛家小叔子——薛合点了点头,礼貌的喊了一声:“小叔。” 薛合的性格跟薛承不同,整个人永远笑眯眯的,脾气好得很,给他介绍了一下旁边的两人:“这是江教授,江河晏,这是江教授的侄女,江雪。” 江河宴一身唐装,手里还拿着两个文玩核桃,闻言只对好友笑了笑:“哎,老薛,大家都这么熟了,喊什么教授,继鸣喊我一声江叔叔就行。” 薛继鸣看了看自己叔叔的脸色,立刻顺着喊了一声:“江叔叔。” 至于江雪,两人都是平辈,点头便过。 薛合给双方都介绍了一遍,顺嘴就开始慰问了最近薛继鸣的论文进度,薛继鸣硬着头皮跟两人聊,所幸他们俩的方向跟他毕业论文方向不太相同,否则薛继鸣能聊出一身汗。 一行人进了客厅,刚在房间里打完电话的薛承走了出来,大家于是又是一轮互相慰问,气氛一时间好不热闹。 还是薛继鸣局促之下,注意到了在角落饮水机边待着的jiejie,他不太擅长这种家族社交,不知道是不是下午花白禾给他的好脸色,让他莫名察觉到了善意,这会儿他居然跑到花白禾身边嘘寒问暖。 花白禾对着他只能勉强保持绷着脸不冷不热,态度并未见多么尖锐,尤其是发现他头顶的情感进度脱离零蛋,光荣地走到了‘1’,更是想对他这样主动开启情感线、很有眼色的世界之子温柔以待。 但薛继鸣这一来,把客厅聊天众人的注意力全给引来了。 让她陡然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偏偏薛继鸣看她孤零零的样子,凑过来又问了一句:“姐,你要不要过来一块儿喝茶?” 喝喝喝,喝个屁,花白禾心想,她凑过去跟这么一群大文豪聊什么? 品评她新买的18r小说? 薛承能当场把她给掐死。 结果薛承丝毫没跟上女儿的脑电波,揣摩了下她的表情,发觉脸上没多少厌烦的神色,也以为下午那一通放风让她心情平和了许多,即刻跟旁边人开始说起自己的大女儿。 三言两语说完她的情况,又开始介绍她的名字,花白禾倒是想转身就走,奈何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而且,那个江雪,还挺好看的。 “最后这句才是重点吧?”系统在她脑海里鄙夷地说道。 花白禾充耳不闻,对薛继鸣丢了个眼色,就见他笑呵呵地推着花白禾的轮椅过去,在这期间,花白禾都在用余光看那个江雪。 与她不同,对方在正大光明的打量她,不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刺探视线,仅仅是很平静地注视她一眼,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 江雪指尖如玉竹,骨节分明,捧着那个青绿色的薄瓷杯,不知是谁衬了谁。 澄澈茶汤冒出袅袅水汽,隐约笼的她皮肤像是由冰肌雪骨砌成般。 当她垂下眼睫的时候,犹如簌簌飘雪纷扬而下,将眼底的光映得细细碎碎。 尾端自然卷的黑发正好托出她的五官,明明也不是玲珑小巧的类型,偏偏文文静静地往那边一坐,给人一种…… 乖巧的感觉。 花白禾这么个风-sao的人,当然喜欢的不是这个类型,但也不妨碍她欣赏一下漂亮的花瓶。 结果不知是她的视线停留太久还是怎么着,那人端着茶杯,又抬眼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好像觉得在人家家里不好太约束,脸上露出几分迟疑,对她开口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江雪。” 声音低低的,不知是不是害羞。 花白禾总觉得自己面前蹲着只可爱的兔子,抿了抿唇,回了一句:“薛苓。” 江雪点了点头,冲她绽开了一个笑容。 像是寒冷的天里嘴里忽然被人塞了颗水果糖,甜度一点点绽开。 她就在这样的笑容里小声开口:“苓,卷耳也——很可爱。” 那是《说文解字》里,对苓字的注解。 通俗点来说,卷耳就是……野菜。 花白禾:“……” 不论这个可爱是用在她身上,还是野菜身上,她觉得恐怕都不太合适。 她看着面前这位萌点姿势奇特的小姑娘,正想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无语,就发现对方眼底稍稍含了点期待看着自己。 花白禾:“……” 糟糕,她想起来了,这种书香传承的大家,见面都喜欢从夸对方名字开始,既能够展现商业互吹情谊,又能够体现一个文学功底。 但这真的很为难她一个当年卡及格线毕业的大学生。 于是在对方那隐秘的期待中,她握着手中逐渐变凉的塑料杯子,慢吞吞地开口: “江雪,柳宗元。” 江雪愣了一下,即刻在自己的脑海中重现了这句话,正确的应当是: 《江雪》——柳宗元。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跃跃欲试准备背诗的花白禾说道: “你太可爱了吧。” 很好,初次见面,花白禾就从这只小白兔手里收到了两次‘可爱’称号。 作为一个宁可被夸‘sao-气’,不愿认领‘可爱’的人,花白禾掐指一算,觉得她和这个好看不好吃的小兔子缘分已尽,随便捏了个借口,就打算回房间去了。 …… 很不巧,刚回房间的她忽然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唤,转着轮椅就往洗手间奔去,结果扶着旁边水池的动作打了滑,一个没撑住—— 差点脑袋栽进马桶里。 但更不幸的是,她一屁股摔在了旁边,而且轮椅上喊人的遥控器被她摔跤的动作甩到了洗手间外头。 解救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 输出全靠吼。 但她进门时,客厅的聊天声音很大,佣人基本都在那边照应,她就算不要脸,人家也不一定能听见。 花白禾心中哇凉哇凉的,扶着旁边的轮椅凳子,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哪怕现在的她屁股蛋子也感受不到冰凉,凄凄惨惨地对系统说: “统儿,我一世英名,没想到要在这厕沟里翻船。” 她说:“都怪你,百年以后,人家考古学者研究薛家历史,标题就是:《震惊!薛家古厕里发现的女-尸竟然是……》” 系统:“……” 这逻辑太强大,它没法接。 花白禾发现系统不理自己,开始在脑海里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哭,哭的深情又忘我,直到—— “凉不了,有人敲你门你听不见吗!”系统被她哭的主脑都在疼,忍无可忍的提醒她。 花白禾擦了擦自己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问了句: “谁啊?” 门外的人礼貌地回了一句:“是我,江雪。” 花白禾:“……”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系统为了防止她继续鬼哭狼嚎,赶紧开口转移她的注意力:“你放心,江雪那种家庭背景教育出来的人,肯定会帮你保全脸面,绝对不可能让薛家人知道你今天又丢人地栽在马桶旁边。” 花白禾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个‘又’是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没来之前,这个倔强的人设就经常来喝马桶水呗?” 系统成功被她恶心到了:“……” 花白禾反击了系统一通,为自己行动不便的双腿小小报了个仇,犹豫半晌,选择对外头说一句: “现在不要进来!” 外头的人一听她那急切的语气,礼貌的等了等,花白禾也为了人设,在厕所里无聊的等了很久。 直到那敲门声再一次地响起。 她的回答比之前更着急了:“我说现在不要进来!” 如果这都听不出来里头的人有棘手的事情,那江雪的情商也许真的没救了。 她想了想对方那柔弱的样子,刚才又听薛家的帮佣说她房里从不留人,江雪想了想,对里头小声道歉了,然后拧开那并未上锁的房门,闪身进来的同时飞快关上了门。 然后…… 她就看见洗手间里,一个人影无助地跌坐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难为情,头埋在轮椅座椅里,不肯看向这边。 但是脖颈那节皮肤分明有些发红。 与此同时,她听见那人对自己说的声音:“……出去。” 隐忍的,咬牙切齿的,像是被个陌生的人窥见了自己最不愿给人看到的那一面。 江雪迟疑地站在原地,对她说了一声:“需要……我去喊保姆吗?” 谁知那人飞快的回道:“不要!” 她不想总让那些帮佣看笑话,看呐,名门薛家,那个少时令人惊才绝艳的薛大小姐,如今也是个要人帮着梳洗的废-人。 她可以倔强,但她不希望摔倒的时候,总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旁边用怜悯的、嘲笑的目光扶起来。 江雪脸上浮出几分为难,试探地走了两步,放低了声音小声道: “我、我扶你起来好么?刚才薛继鸣跟我聊起一本书,他说只有你的书房里有,我有些心动,所以想过来借一借,没想到会冒犯你,我很抱歉。” 花白禾保持着那个动作没吭声,不知是拒绝还是同意。 江雪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地上凉,我扶你去床上坐着吧,好不好?” 她看着那人脊背弧度稍稍僵硬了,察觉到自己的靠近也没躲,江雪俯身过去,头发丝从肩侧悉数滑落,轻轻地拂过底下人的脖颈,掠起丝丝缕缕的痒。 江雪的动作挺熟练,一手托在她的后背,另一手穿过了她的双腿膝弯,而后陡然将人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不对! 这怎么就变成抱了呢??? 花白禾猝然抬头去看她,因为看着她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动作跨度这么猛,登时吓得抬手就抓住了她肩膀处的布料,瞪大了眼睛去看她。 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像是温室里刚被人摘下来的娇花,受了点外面的小冷风,就瑟瑟往旁人的怀里钻去。 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有些苍白,唇上也是淡淡的粉,身上那股易碎品的味道…… 光是这么一个眼神看来,都像是在跟人撒娇,好像在说: 轻点。 求求你轻点,你会弄疼我的。 江雪垂眸看着她,因为低头时眼底的光被挡了,所以看不出那暗下去的情绪是什么。 花白禾正待分辨,就发现自己已经被稳稳放到了床上,对方微屈了屈膝盖,视线变跟她平齐,又对她笑了笑,开口道: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就下意识地用抱的,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和和气气的道歉样子,任谁能把她和刚才那个将人一言不合打横抱起的人联系在一起? 花白禾被堵的有些无奈,正想赶紧把书借给她让她走人,却不妨对方的手落下时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裤脚,柔柔地‘哎呀’一声,眨巴着眼睛问她: “你的裤脚好像不小心沾了水,需要换一条新的吗?” 花白禾被她问的有些懵。 换一条? 怎么换? 你帮我脱? 她内心跑了一会儿火车,仔细辨别了一下对方眼底的情绪,发现只有单纯的询问,只能感慨‘是我想太多’,同时回道: “不用……你刚才说,你习惯了,是什么意思?” 江雪对她微微一笑,眼中出现几分怀念:“是我奶奶,之前脑中风,身体偏-瘫了,行动不方便,她个子很小,我在家里照顾她的时候,就经常这样抱她,力气也这样被锻炼出来了。” 花白禾点了点头,不好接着问人的长辈,只回到最初的话题: “对了你要借什么书?” 江雪报了个名字,花白禾想了想,好像被自己放在房间书桌上了。 没等她说完,对方径直走到了桌边,对那一桌子的花花绿绿小说视而不见,只拿出了自己需要的那本: “太好了,这个版本的我找了很久,改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 她并未多待,拿了书就礼貌地离开,对桌上的其他东西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 半小时后。 江家人提出离开,江河晏与江雪出了门,见到她手中拿着的书,开口笑道: “这趟过来怎么这么斯文,以前我可没见你这么怕生啊。” 说话间,江雪与他笑一笑,把书往旁边放了放—— 而后,她从自己的外套里拿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与此同时,三两下抬手将自己额前的刘海往后拨了拨,把头发扎出了个小辫儿。 明明只是换个发型、多了副眼镜的事儿,她周身的气势却随之一变,眼中清晰的透出凌厉的傲然,重拿起自己的书,推了推眼镜,弯了弯唇。 不知是不是压了太久,清冽的嗓音响起的时候还带了几分沙哑在里面: “江叔,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来薛叔叔家,当然要乖一点的。” 江河宴还是笑,一点都没有身为长辈的自觉,在这里八卦小辈:“为什么?哦我知道!那个薛继鸣倒是仪表堂堂,可惜,听说他母亲……” 后面的话被咽下,成为你我皆知的事情。 江雪没说话了,她食指抵着眼镜边框,笑而不语。 ——是薛继鸣吗? 不,薛继鸣才没有那么可爱。 她右手拇指与食指搓了搓,想起刚才自己捏到的小腿手感。 细腻的皮肤,笔直的腿骨,一手就能堪堪握完的纤细脚腕。 可以被摆弄出任意的模样。 真可爱啊…… 尤其是枕头底下,还藏了那本《薛苓的幸福生活》,虽然只露出一角封面,但那颜色,江雪栽熟悉不过。 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与此同时,花白禾的房间内,系统在对她苦口婆心: “我劝你离那个所谓的小-白-兔远一点。” 花白禾:“为什么?” 系统吭哧半天,不肯说。 花白禾当它放屁,继续看自己的书,正看到关键部分,听见脑海里扭扭捏捏地传来一句: “因为……因为那家伙刚才偷偷摸了你的腿!” 花白禾沉默了几秒钟,问系统: “你刚说,江雪这个家庭背景的人什么来着……?” ※※※※※※※※※※※※※※※※※※※※ [1]西南联大:民国时期因为躲避战乱,由当时国内很多的大学集体组成在一起的联合大学,实力雄厚,简直是文豪集中地,简直让现当代文学系的同学沸腾的存在。 关于西南联大有个很搞笑的事情,能体现当时的师资力量: 有个叫刘文典的人,超喜欢和沈从文死磕,听说沈从文被提到了教授,那天下班的时候忿忿说道:“只有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应该拿四百块工资,我该拿四十块,朱自清该拿四块,而沈从文我四毛都不会给他。沈从文都升教授了,我岂不是太上教授?” 当然,这个只是他们之间文豪的例行互看不顺眼,但也能体现西南联大当时荟萃了多少现当代大文豪。 再ps: 关于沈从文,那句“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就是他写给张兆和的经典情书,而且他本人的文学造诣也很深哒。 * 另外,别问我为什么天天把文写的这么科普,我也很绝望,真的,我他妈明明是来搞笑的,我不管,你们给我哈! 今天感觉还是放不了霸王票,哎,出去吃晚饭了,供你们乐一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