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心有鸿
太京里四下戒严,封锁了城门。 起初京畿附近的田庄佃户们不知道这事, 可是到了晚上, 那些进城的人人迟迟没有归家。夜里更是听到兵马经过的动静,很多人吓得一宿没敢合眼。 天刚蒙蒙亮, 庄子里的管事就穿好衣服, 准备去附近几个庄子打探消息。 这里的田庄管事, 通常都是权贵家仆。 因着主人的缘故, 管事彼此间的来往走动都是有讲究的,不是庄子离得近关系就好。现在有了事,贸然上门探听消息还得拿上名帖提点礼,好做个面子。 礼盒昨夜就让家里的女眷帮着备好了。 没什么东西, 只点心几品, 干果几品, 外加一个很小但意喻吉祥的玉摆件, 用红绳扎了,提着就能出门。 管事的早就想好去哪家了,他招呼了几个随从,让他们提了盒子,便直奔威平伯家的庄子去了。 那座田庄主人是兵部的宁尚书,算是皇帝陆璋的老部下,虽说现在没了兵权, 但圣宠优渥, 开国的时候就得了个威平伯的勋位, 后来又得了京畿的这个庄子。田地肥沃, 每年地里的出息都比旁人要多少一分,听说在早年间也是楚朝的皇庄。 昨日下过暴雨,地面泥泞不堪。 不仅车马难行,人走着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糜管事,快看这边的马蹄印!” 管事应声望去,脸色愈发难看了。 马蹄印叠着马蹄印,然后是脚印跟车辙的痕迹。 “……这个分量,车上到底运了什么?”糜管事喃喃自语。 车辙印很深,从旁边人的脚印看,前脚掌踩得要更重一些,分明是在费力推车,而且车上的东西很重。 “难道有乱军?还带着粮草出去,肯定不是剿山贼了!” “胡说,附近只有京畿两营,那是拱卫太京的,再打仗也轮不着他们呀!” “行了!”糜管事喝止道,“咱们还是赶紧把事弄清楚!” 他身后的随从互相看看,都是一脸紧张。 其实除了剿山贼跟打仗之外,还有一种可能。 有人谋逆! 糜管事的手微微发抖,他四十来岁,经历过楚朝覆灭的惨事,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城里的百姓跑不出去,乱兵提刀杀人,就连城外的庄子也不安全。 想到昨日天上出现的异象,糜管事几乎想要转头回到家中,收拾细软带着妻儿逃命。 他心神不宁地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一阵惨叫声。 糜管事脚一崴,直接摔倒在地。 前方就是威平伯家的庄子,声音也是从那里传来的。 “快走!”糜管事神情大变,他身后的人也顾不上许多了,转身就跑。 糜管事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脚扭了,疼得钻心,他一瘸一拐地想要喊住随从,然而那些人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 风送来了淡淡的血腥气,糜管事更慌了。 他索性一个打滚,跌进了田里,蜷缩起来借着高高的田埂遮掩自己的身形。 很快就有烟飘了过来,田埂上传来了零落的脚步声。 “都搜完了吗?”一个声音问。 “回禀统领,我们在地窖里发现了两百套铁甲,还有几十张弓.弩,别的什么也没有。” “有这些就够了,现在就回京禀告陛下!你们留下来,把附近的庄子也搜一搜,没准还能找到威平伯参与谋逆的证据!” “是!” 声音逐渐远去,糜管事强撑着身体往外望,却看到这些人穿着禁卫军的衣服。 真的出事了! 糜管事挣扎着爬起来,半路上他暴露了行踪,那一小队禁卫军看他满身泥泞形迹可疑。竟是问都不问,抽刀便砍。 “铛!” 刀锋被一颗石子撞歪。 糜管事以为自己必死,骇得失禁,虽然逃过一劫,但依然没能回过神来,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什么人?” “是之前统领说过的江湖匪类,先撤!” 这一小队禁卫军没有带弓箭,看到刀被石头砸出了裂纹,深知武林高手有多难对付的他们当机立断,迅速离开。 孟戚皱着眉环顾四周,附近的田庄里都有惊呼喊叫。 “怎么回事?”墨鲤跟着停下脚步, 刚才那颗石子就是他丢出去的。 他们施展轻功赶路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个庄子起火,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恰好救下了糜管事的命。 “是禁卫军,照理说,他们不应该出城。”孟戚神情疑惑。 看来不止是江湖人那边失去了控制,就连太京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 禁卫军的职责是守护皇城,陆璋怀疑有人谋逆,连锦衣卫都信不过了,直接调动了禁卫军。按理说,这数万人应该在城内戒备着可能出现的叛乱,怎么会被派出城呢 “除非谋逆者的计划已经败露,他的党羽都被拿下,陆璋认为胜券在握……” 孟戚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很低,只有墨鲤能听到。 他没有理会快要吓死的糜管事,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座庄子。 禁卫军倒是没有在这里大开杀戒,只是把佃户跟庄上的人都赶到了屋子里,然后翻箱倒柜、掘地三尺地搜查。 “快说,你们这里有没有私藏过威平伯庄子上送来的东西?” 这庄子的管事连连摇头,涕泪齐流地赌咒发誓。 “听好了,威平伯教唆二皇子谋逆,罪当灭门。谁要是跟着包庇,或者帮助叛逆隐藏物品,查出来一律同罪!” 禁卫军恐吓完了,因为确实没有发现什么违禁品,便带着人走了。 一群人瑟瑟发抖,慌张地低声议论。 “我的老天爷,谋.反?” “是啊。威平伯为什么要犯这样的糊涂?他是朝中重臣,陛下一向对他信赖有加。他跟二皇子无亲无故,二皇子还身有残疾,他这是何苦?” 因为主家的缘故,庄子上的管事对朝廷里的事都知道个大概,谁得势了,谁失势了。都是一清二楚。 东宫寿数不长,这不是什么秘密,文武百官甚至是他们的家仆都悄悄地议论过下一任东宫的人选,在众人看来,二皇子基本上是废的,储位会在三皇子跟六皇子之间产生。 “或许二皇子心有不甘,这才谋反……至于威平伯,或许他是被人诬陷的?” 这些人顿时忧心忡忡,担忧起了京城里的主家。 如果主家被这场风波卷起来,他们的太平日子会跟着消失,佃户们倒是还好,只要租税不涨,给谁种田不是种呢?倒是庄子的管事要倒霉了,主家如果获罪,他们就是罪奴,会一并被拉去充军流放。 他们心里越急,说得就越多。 孟戚与墨鲤连着走了四个庄子,听到的都是差不多的话。 “所以那个青乌老祖勾结的就是二皇子了?他已经被抓住了?”墨鲤不由得地问,“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坏事,青乌老祖不会善罢甘休。”孟戚叹了口气。 只要二皇子没死,青乌老祖就还有办法。 原本青乌老祖不想过分暴露自己的实力,总要傀儡心甘情愿地登上皇位,信重他,奉青乌老祖为国师,然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青乌老祖利用了去斩龙脉。 这种信任需要时间,也得伪装。 可是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青乌老祖以为有条龙快要死了,只是找不出这条龙在哪里,他满心都是龙脉死后出现的灵气,以及怎样在灵气里领悟武学的更高境界。他等不了,也没时间去玩效忠皇子骗取信任的那一套。 图穷匕见,直露本意了。 孟戚想了想说:“他可能要直闯禁宫,去做我三年前没做的事。” 只要皇帝一死,二皇子的谋逆罪名就不算数了。 陆璋死不足惜,可是太京百姓却经不起再一次浩劫了。 “必须赶在一切发生之前……” 孟戚嘀咕着,然后伸手一拽墨鲤,“大夫,往这边走。” 路上两人阴差阳错地救了好几个差点死在禁卫军手下的人,没多久之后,几乎所有禁卫军都知道这里来了一个武功极高的人。 再根据禀告的前后顺序,立刻发现了这个“高手”的行踪轨迹。 “这个人在一路往北走……北边靠近禁宫,快把消息传回京城!” “不,马上返回京城!”禁卫军的统领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可是统领……我们领命在这里搜查物证跟叛逆……” “京畿左营去围剿江湖匪类,结果把人放漏了。在这次谋逆里,锦衣卫又被陛下猜忌,这才有了我们禁卫军的出头之日,如今不尽力,更待何时?立下大功,官职财帛都不会缺!” “是!” 于是禁卫军来得快,走得也快,田庄的人愣了一阵,随后众人一起惊惶地收拾行囊,牵家带口地准备逃命。 ——不管怎么样,先躲躲再说。 且说孟戚带着墨鲤越行越偏,根本没有奔着城门的方向走,于是在半道上,他跟追来的禁卫军就分成了两条道。 太京的北面是皇城,共有四个城门,寻常百姓不能用。 墨鲤远远地看见城头上有人影在晃动,倒没有什么如临大敌的模样,只是戒备,架着的弓.弩不算多。 “上面都是人,怎么过?”墨鲤问。 他估摸着城墙的高度,觉得能翻过去,但是想要不引人注意地过,这不可能。 “如果要走,必须得快,这些弓.弩的力道我不清楚……” “不,我们不走城墙。”孟戚打断了墨鲤的话,摆出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非但没有靠近城墙,反而越走越远。 孟戚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墨鲤追问,顿时一阵失望。 ——大夫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配合自己。 皇城外面不许种树,不许有房舍,防止贼人藏匿其中。故而城外五里十分荒凉,只有大大小小的石块,孟戚与墨鲤在平地上身法极快,而且不会带起翻滚的烟尘,他们就像一阵风,城头上的人偶尔瞥见,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到了,就是这里。” 孟戚在一块巨石前停下,这里距离城墙已经很远了,倒是上云山另一座山的山崖近在咫尺。 孟戚随手一拿,就将巨石搬开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墨鲤:“……” 这洞口有点小,成年人肯定钻不进去,除非练了缩骨功。 孟戚把软剑解下来,又把外袍脱了。 “等等。”墨鲤以为某人又打算变成沙鼠,他皱眉问,“这是密道?通往哪里?” “禁宫的一口枯井,我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有的,反正从我有意识起,这条密道就存在了。因为年久失修,我还偷偷修整了一番。”孟戚脱完了自己的衣服,转身就去摸墨鲤的外袍腰带。 墨鲤还来不及问,就听到孟戚说:“为了省事,我清理加固的通道很小,大夫还是脱了外袍,留下贴身的衣物就行。” 说着还给墨鲤示范,把中衣的袖子跟裤腿都卷了起来。 再把外衣跟软剑塞进行囊,随后直接变成了一个身高只到墨鲤膝盖的童子。 “……” 一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就占了那张脸的一半,胖乎乎的手上直接就是五个小rou坑,手臂圆滚滚地成了三截藕状,偏又穿着成人的衣服,纵然卷了好几道还是有点拖拉。 “大夫?”孟戚催促。 对着这张脸,这个模样,墨鲤直接后退了一步。 “快,我们来不及了。” 连声音都是孩童的,而且奶声奶气。 墨鲤完全不想笑,因为他知道他变回去说话也是这个声音。 ……他后悔相信孟戚了,他宁愿顶着弩.箭翻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