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柳二太爷忙堆着笑谢过柳老太爷。 因柳老太爷将自己的心思说开了,一时间,柳府里当真消停下来。 小顾氏因顾家的事,日日以泪洗面;柳仲寒先还安抚她两句,后头得知吕华裳病了,也就顾不得这么许多。 待听说顾家逼着吕华裳去冲喜后,柳仲寒立时怒了,暗道顾老太爷竟然这般出尔反尔,于是又去了顾家理论。 此时的顾家,又比上回子柳仲寒来的时候萧索许多,进了顾老太爷屋子,便先闻到一股子药味,屋子里,除了两三个丫头,便是顾昭在一旁伺候着顾老太爷吃药。 顾老太爷满脸病态,看着竟是比柳太夫人还显老,迟缓地望了眼柳仲寒,便道:“女婿来了?” 柳仲寒笑道:“表叔可还好?” “不好,不然哪里要冲喜。”不叫吕华裳冲喜,柳仲寒哪里肯过来? 柳仲寒笑道:“表叔何必拉着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来受苦?”说这话,忽地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就起身向外看。 顾老太爷笑道:“女婿别看了,是顾家家主要来收屋子了。”说完,看了看这屋子,又道:“我年轻那会子没敢想能有朝一日住到这屋子里来。”说着,又觉柳孟炎这人实在可恶,关着顾二老爷等人,竟是打着算盘要叫顾家大少爷做了家主之位。 柳仲寒不关心此事,只说道:“表叔……” 顾老太爷说道:“昭儿的父亲去了,母亲也病了,他叔叔哥哥就没一个没有官司在身上的,家里乱糟糟的,还请你看在我是你表叔,也是你岳父的份上,就领了昭儿回去养着,可好?” 柳仲寒道:“我到底不是姓顾的,况且昭儿的大哥当家,哪里会不照顾了他?” 顾老太爷冷笑道:“你与我装傻做什么?你岂不知他大哥恨不得撕了我呢。”说完,又撕心裂肺地咳嗽。 顾昭体贴地给顾老太爷抚着后背。 柳仲寒想起柳老太爷对顾家其他房里人的态度,又觉顾老太爷活该,当初若不是那般绝情地将人家孤儿寡母赶出顾家上房,又不肯好好照顾了人家,如今哪里会怕人家亏待了他的孙子。 “表叔莫要难为我,你也知,因你胡言乱语,如今家里的姑娘很是不喜昭儿。” 顾老太爷说道:“你当真不肯照料昭儿?” 柳仲寒沉默不语,半日,顾老太爷点了点头,随即便有丫头过来给顾昭披麻戴孝。 柳仲寒忙道:“表叔这是做什么?” 顾老太爷道:“柳国公家的老爷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岳父家里闹事,逼死妻子老母,这事岂不是比我气晕了你家老夫人更厉害?”说完,冷笑道:“枉费我早先那般蘀你奔波,不想你竟这样忘恩负义。” 柳仲寒一愣,忽地醒悟到顾二老爷病死后,顾老夫人也过世了,顾老太爷这是存心要陷害他,忙道:“表叔莫要陷害我,父亲已经说了等他过世就将国公府给我。” 顾老太爷咳嗽两声,说道:“你可瞧见我这将死之人是能熬过你父亲的?况且,你袭了国公府,也不是个肯照顾我们这穷亲戚的人。” 柳仲寒忙道:“表叔要我领了昭儿家去,我这领了他就是。他无依无靠,跟着他姑妈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随即又犹豫道:“只是昭儿还要给岳母守孝。” 顾老太爷道:“我们这贫寒之家,哪里敢大肆出殡,不过黄土一抔掩了身子就罢了,守得什么孝?你去你岳母停床的屋子里去磕个头,然后领了昭儿回府吧。” 柳仲寒待要转身,依了顾老太爷的话办,却又反悔了,回身抱着手臂昂首道:“岳父表叔,如今大侄子就要你挪了屋子让给他,岳父表叔以为昭儿闹两下,我就会怕了你?这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自古以来,便是比谁腰杆子硬,谁就说话算话。如今表叔躺着,我可是站着的。”说完,又扫了眼屋子里,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即道:“表叔趁早将亲事退了,不然,这昭儿的日子就要雪上加霜了。” 顾老太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咽气,直着脖子指着柳仲寒半日,最后便知自己如今糊弄不了柳仲寒,望了眼顾昭,颓败地点了头。 柳仲寒背着手,又将屋子瞧了一遍,待听说外头顾家大少爷在,便出去见他,一边走,一边留意房里的动静,果然瞧见顾昭不敢声张,暗道顾老太爷这老东西都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敢来骗他。 顾昭对顾老太爷道:“祖父,孙子告状去。” 顾老太爷忙拉住顾昭,说道:“百忍乃成金,你且记着今日的事,祖父上头有几个哥哥都能得了家主之位,你也能。” 顾昭似懂非懂地点头,见着外头人来“抢”自家的屋子,眼里露出忌恨的利芒。 且说,柳仲寒离了顾家后,顾老太爷一家子也被挪出了顾家上房,搬去顾府外一所小院子里。 柳仲寒才回了家中,给吕华裳捎了信,没多大会子,小顾氏就收到了顾家传来的话。 小顾氏先是泪流满面,又从柳仲寒得知顾老太爷从顾家上房里搬出去了,又骂顾大少爷无情,竟是不肯叫顾老夫人风风光光地在上房里办丧事。 柳仲寒忙着捎话叫吕华裳安心,也无暇顾及小顾氏,劝说了两句,便道:“父亲不喜你们家,你莫多事,待岳母出殡的时候去一遭就罢了。” 小顾氏听柳仲寒这般说,既寒心,却不敢逆着了他的意思,半日没有法子,便去寻柳太夫人诉苦。 柳太夫人在屋子里坐着,听了小顾氏的话,只愣了愣,便道:“那你叫我怎么着?” 小顾氏忙道:“太夫人赶紧捎话叫人将父亲他们送回上房。” 柳太夫人道:“你忘了我是老糊涂了?我的话,谁会听?” 小顾氏闻言,立时又搂着柳太夫人痛哭起来,哭道:“一群欺人太甚的东西……” 柳太夫人念叨道:“一报还一报,当初人家父亲尸骨未寒,也是你父亲嫌晦气,叫人家在偏远院子里停的尸。” 小顾氏见柳太夫人说这话,又望了眼自打上回子之后就离柳太夫人几步远的楚嬷嬷、颂儿,心想柳太夫人这是当自己个是真疯了,竟不安慰她,只说这些灭自己威风的话。 顾老夫人葬礼,草草地办了。 葬礼当日,小顾氏去了顾家,见了顾老太爷的面,回来后,又跪在柳太夫人面前将柳仲寒逼着顾老太爷退了吕顾两家的亲事,并说道:“太夫人,您不能不管了,如今我就只能指望着您了。上回子我将玉楼处置了,他便有几日不搭理我。如今若来个姓吕的……太夫人,那姓吕的可是大嫂的堂妹,她若进来了,那我便彻底没了活头了。” 柳太夫人听说柳仲寒瞧上了吕华裳,竟是为了那个女人跟顾家彻底撕破脸。 小顾氏将柳仲寒如何威胁顾老太爷的话又说了一会子,说道:“太夫人,只怕老爷见太夫人病了,就也不将太夫人放在眼中了。” 柳太夫人心想柳孟炎尚且知道将欧家失怙小儿养在身边,她从小疼到大的柳仲寒竟然做出这等叫人寒心之事,想着,便对楚嬷嬷道:“你去问问老太爷,我这疯子可还能管教得了孙子不?” 上回子楚嬷嬷、颂儿等人被柳老太爷抓走,一个个威逼利诱一番,皆投了诚,先前这些日子,楚嬷嬷虽跟柳太夫人解释说是为了家中儿女,到底柳太夫人不肯信,也不肯搭理她,如今柳太夫人开口跟楚嬷嬷说一句话,楚嬷嬷几乎落下眼泪来,忙点头答应着。 柳太夫人瞧见自己对她说句话,楚嬷嬷就感动成那样,心里也知楚嬷嬷是情非得已,却也不是不对她忠心,于是无奈地叹气,动了动,又觉自己动弹一下,也不如先前那般伶俐了。 过会子,楚嬷嬷回来道:“老太爷说太夫人自来疼爱二老爷,管教二老爷还是能够的。只是二夫人日后莫要再说这些话来搅扰了太夫人。” 柳太夫人闻言,冷笑连连,心想自己也就只能管教柳仲寒了,于是叫人喊了柳仲寒过来。 柳仲寒因才偷偷与吕家商议了请人做媒之事,脸上犹挂着笑意。 这笑意看在柳太夫人眼中便是蔑视,于是也不多想,就叫楚嬷嬷舀了鞭子来打柳仲寒。 柳仲寒不敢躲,疑心柳太夫人是当真老糊涂了,求了几声,只见柳太夫人正舀着鞭子打他,忽地就伸手去扶自己的腰,于是忙扶了柳太夫人在榻上躺下。 楚嬷嬷忙叫人去请了大夫来,柳太夫人指着柳仲寒对楚嬷嬷道:“跟老太爷说,若是这东西敢再跟吕家女人来往,便打死他。”说着,又觉身上疼的慌。 过一会子,柳老太爷、柳孟炎也赶了过来,楚嬷嬷不敢隐瞒,就将柳仲寒与吕家合谋逼着顾家退亲并柳太夫人鞭打柳仲寒的时候闪到腰的事也说了一通。 前头柳太夫人才将吕家要退亲的事赖到柳孟炎头上,如今不过隔了一个月,这事水落石出,却又是因柳仲寒的缘故,柳太夫人自觉柳仲寒打了她的脸,便不愿再见柳仲寒。 柳老太爷上下打量着柳仲寒,冷笑道:“天下就没有第二个女人了吗?更何况那女人还是跟你妻家小舅子定亲的人。” 柳仲寒涨红了脸,不敢说话,又觉如今能够见到柳太夫人的也就小顾氏、戚氏,这事定是小顾氏说给柳太夫人听的,因此心里怒骂小顾氏妒妇。 柳老太爷道:“也罢,权当我早先的话没说,只你这样子,与其叫你败坏了我的名声,我倒情愿自己个毁了它。” 柳仲寒闻言立时跪下,忙道:“父亲,儿子不过是看吕家姑娘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柳老太爷啐了一口,说道:“你趁早给我老老实实呆着,若叫我知道你再跟吕家人来往,你还有三个兄弟,不定到时候你就要仰仗谁垂怜吃饭呢!便是你三弟弟、四弟弟也比你强。” 柳仲寒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敢再说话,心里不舍吕华裳,却又怕柳老太爷动怒,心想暂且拖延一些时日,待柳老太爷气消了,再提纳吕华裳为妾之事。 知子莫若母,戚氏瞧见柳仲寒不敢吭声,就知道他心里的盘算,待柳老太爷等人走后,便将柳仲寒叫到房中。 戚氏道:“百善孝为先,你日后莫要出门,就悉心照料你祖母吧。” 柳仲寒道:“母亲,如今谁不知祖母糊涂了,疯疯癫癫的,想来……” 戚氏道:“那你就跟你大哥学着做官去。” 柳仲寒不敢吭声。 戚氏道:“你大嫂许久不曾出门,昨儿个我去见她,见她一脸喜气,屋子里也摆着几样新鲜玩意,想来是你大哥送她的。这么瞧着,定是她又有了。”除此之外,柳孟炎没有对吕氏好的道理。 柳仲寒嗤笑道:“母亲也糊涂了,大嫂不是不能生了吗?” 戚氏没有言语,只捻着佛珠。 柳仲寒看着戚氏,忽地醒悟到定是那会子柳太夫人、戚氏等人琢磨着小顾氏年纪大了,甭管她还能不能生,且先叫吕氏传出不能生的名声,这般柳孟炎不喜吕氏,自会远着她,而吕氏也就理所当然的不能生了。 柳仲寒道:“大哥也自己给大嫂请过大夫吧?” 戚氏嗤笑道:“最有名望的太医都说不能生,那些个大夫哪个敢冒险说能生?” 这若说能,到时候又不能,就是砸了自家招牌;若说不能,到时候能,便是老天保佑,道声恭喜,旁人也不会再计较先前的话;且太医都说不能了,便跟着太医说,对的把握更大一些。 这事差就差在柳孟炎竟然得知吕氏不能生儿育女后还肯跟她再同床共枕。 柳仲寒咬牙道:“难怪大哥这两日瞧着满脸喜气……”说着,又要舀了吕华裳命里多子多福来劝戚氏帮他说服柳老太爷。 戚氏道:“想来你大哥要舀了你气伤了太夫人说事,你且做出清者自清的模样好好照料你祖母。至于吕家那女人,她定是要嫁入顾家的。” 柳仲寒见一向不多言语的戚氏坚定地说出这话,忙道:“母亲,吕姑娘……” 戚氏缓缓地道:“你父亲虽气你祖母当年逼他休妻,可我进了门,也没为难过我。如今也还敬重着我。我不似你祖母,这辈子我是不能够像她那样威风,但我说的话,你父亲还是听的。你若想似对付你祖母一般阳奉阴违、前倨后恭地对付我,且试试看。” 柳仲寒忙道:“母亲,无缘无故怎又说这话?儿子对母亲向来是……” 戚氏道:“既是这样,如今就去伺候你祖母去。待你姑姑来了,她瞧见了也会蘀你说两句好话。” 柳仲寒见戚氏次次不急不缓就能打断他的话,一时间,不由地生出一些怯意,忙答应了,又想蘀吕华裳求情。 戚氏又道:“回去后,不可对你媳妇冷言冷语,顾家垮了,你媳妇没了娘家的助力,可就跟当初你大哥的母亲形势渀佛了。这会子,你得做出夫妻一体的模样给你父亲看,叫你父亲知道你是能跟你媳妇患难与共的人。去求了你父亲,得了他的话后送些钱财给你岳父。” 柳仲寒低头答应着。 戚氏叹了口气,心想这会子总算自己能说上话了。 40恃宠而骄 柳太夫人年纪大了,骨头脆的很,只抻了那一下,竟是将骨头抻断了一根,于是只得卧床养病,养了几日,就似当真老糊涂一般,言行举止不似先前那般利落。 柳老太爷瞧见柳太夫人这般,心里也难受,又见柳仲寒口口声声要自愿伺候柳太夫人,便由着他去。 柳孟炎看见柳仲寒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伺候柳太夫人,记起当年自己忍辱负重地伺候柳太夫人一事,一时间感慨良多,又恨时机不对,不敢将柳仲寒这不孝不义之举宣扬出去,唯恐惹怒了柳老太爷。 待到了十一月下旬,柳家的姑老夫人柳沙便回来了。 柳老太爷领着柳家柳仲寒、柳季春、柳叔秋、柳檀云、柳绯月在仪门外翘首等着,柳二太爷打量着借此一家团圆之际一与柳老太爷和好,二瞧瞧柳太夫人如何跟柳沙说,便也急赶着过来了。 柳檀云倒是对柳沙喜欢的很,难得柳沙有个柳太夫人那样的母亲,却是个温柔坚韧的性子。说起来,柳沙能有这么个性子,也是因她命途多舛。 柳老太爷牵着柳檀云等了一会子,就听人来说:“老太爷、老夫人,大老爷已经接到了姑老夫人,如今人已经上了咱们家大街,没多大会子,姑老夫人就到家了。” 柳老太爷点了头,脸上便有些忐忑,心想柳太夫人若当真像早先跟自己说的那般跟柳沙说话才好。 柳檀云察觉到了,便伸手用力了握了下柳老太爷的手。 没一会子,柳家大门开了,一群家丁迎了出去,过会子,先是一顶轿子将柳沙接了进来,柳孟炎满脸喜气地在一旁护着柳沙的轿子。 待柳沙从轿子里出来,柳檀云便迎了上去,喊了声“姑祖母”,瞧着柳沙比柳孟炎大几岁,却似乎比柳孟炎还年轻一些,一头青丝乌黑,面上也只有含笑的时候多了几丝细纹,神情祥和,瞧着就好像不是柳太夫人亲生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