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第86章 掉马了 “你混蛋!” 琼羽做了一个与萧云奕白头偕老的梦, 所见所感的逼真场景令她感慨,原来人死之前还有这么个好事,无需自己干啥, 便能在脑海里按照意愿弥补这辈子的遗憾。 是幻象又何妨, 含着这颗糖饮孟婆汤总不会太苦。 “……”一股无形的力量不许她如此敷衍地就撒手了, 琼羽无心反抗只得将眼睁了条缝,她一看到萧云奕满头灰发的背影,十分干脆地歪了脖子继续等待升天,心中还道:这梦咋没完了。 虞靖正站在床头边上与裴段低声交谈, 琼羽这么一动, 俩人都以为自己看错, 愣是瞠目结舌对视半刻才回过神来——醒了! 裴段激动之余不忘叫萧云奕回头:“殿下!” 殿下?有人在叫萧云奕,萧云奕现就在这里。出窍的灵魂被心间不可磨灭的爱人拽了回来,琼羽倏地瞪大双目, 却感受不到之前压在胸腔肺腑上的千斤重,她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所错不辨死生。 虞靖没有冒冒失失地拉着裴段上前, 太子和太子妃患难与共熬出了头, 此情此景应该是人家夫妇二人贴的最近,她只想问问琼羽感到如何,一开口却忍不住喜极而泣。 裴段自觉自愿把肩膀给她靠。 靖姐?琼羽听到虞靖在轻轻抽噎彻底懵了,她又太熟悉星月阁寝殿的布置,太熟悉最先映入眼帘的人是谁,尽管他神色疲惫不修边幅, 原本墨黑顺长的头发白了一大半,看上去犹如覆了层掺雪的灰纱,可他的呼吸轻重, 喉间气声不曾有改,眼神亦不会骗人。 这是她的夫君,萧云奕变作怎样她都认得。 “你怎么……”琼羽费力抬手,想要碰一碰真实的萧云奕,萧云奕立刻接住她的手将其贴到脸边,生怕晚一瞬就抓不着了。 琼羽触到萧云奕即刻身舒心安,她笑着笑着却哽咽了:“你怎么又不等我,老的这么快。” 萧云奕将琼羽手攥的更紧,听着她声音欢喜到语无伦次:“你还好意思说,丢下我这么久,我都熬成老头子了。” “很久啊,那我不也是老太婆了。”琼羽自知这回重获新生不止老天眷顾,萧云奕一定为她付出了很多,精力时间,耐心爱意。经中秋以来,琼羽第一次觉得她没在分得羽儿的感情,这种专属的感觉一样也不一样,就好像她曾经见过雨,却头一回枯木逢春,恰遇甘霖。 琼羽任萧云奕为她抹去眼泪,痴痴回忆道:“小时候兄长盯着我读书练字,我总是没一会就累了厌了,那时我好希望眼一闭一睁就能长成大人,不用再管学业,只需吃喝玩乐,顺便瞧瞧躺在身边的夫君是谁。” “白日梦实现了?”萧云奕笑问,琼羽傻乐道:“兄长也说我在走神做梦,往后盯我盯得更紧了。” 虞靖仰脸看向裴段,裴段清清嗓子面带笑意道:“哎,坏话能不能偷偷地说。” 这声音……琼羽不顾还在和萧云奕腻歪,飞快把手一撤撑身坐起,她瞅着裴段虞靖极其相配的站位,慌乱地如同见鬼:“兄长!?” 南昭王后育有一位大王子,人到中年才盼得个掌上明珠,她与南昭王对琼羽百依百顺,以至于裴段成为了琼羽唯一真心又敬又怕的人物。 每当琼羽闯了祸事,爹娘不训的兄长敢训,爹娘放过了兄长敢罚,时间一长王后索性默许了裴段管教琼羽,琼羽儿时一度怀疑她和裴段的亲缘,怎么兄长跟谁都有说有笑宛若晴天太阳,单单将为数不多的阴云搁在她头上。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严兄裴段,琼羽这棵天生的歪脖子树后来长的还算直溜,俩人从小咋呼到大没个消停,直到琼羽启程去大梁的前一夜,还在争论日后谁想念谁少一些。 当初没个结果的,如今还是没有,琼羽口是心非,裴段何尝不是呢。 “快躺下吧,你一乱动太子殿下眼都不眨了。”裴段思来想去为了不冒犯虞靖,还是决定暂时舍去兄嫂二字:“我与你靖姐又不会跑。” 说罢,感激地望向一旁的巫医。 “九爷爷?”琼羽顺着裴段目光看到熟人,顿时明白道:“我在信中只请兄长问您解噬神蜕的方法,你们一定是听说我身中奇毒才日夜兼程赶来大梁的,九爷爷医术高明实乃华佗再世,若不是您,我恐怕就在鬼门关回不来了。” “公主言重了。”巫医施了一礼,摸着胡子道:“正所谓药到病除,要是没有太子殿下这味药,老朽如何尽心都是无能为力。” “巫医大人。”萧云奕不轻不重地一唤,阻住巫医继续往下絮叨,他明显在隐瞒什么,然神色如常并不心虚,还关切地给琼羽掖了掖被角:“再睡会吧。” “你不和我说实话我就不睡了,我白天不睡晚上不睡明日也不睡。”好好的人怎么能做药,琼羽皱着细眉拽拽萧云奕袖口:“你心思坚定,断不会愁的一夜白头。” 萧云奕仍是不语,果然是个坚定的,琼羽预感他有不好,愈发心急:“我醒来时你背对着我坐在榻尾,九爷爷是不是在给你把脉。” “羽儿,殿下并非想要瞒你什么,他做都敢做,难道还不舍得动动口舌?”裴段见萧云奕面色平静,牵着琼羽不放却躲避她的眼神,便知他心中有些顺其自然的调调,此事只是难在开口,告诉与不告诉琼羽都无妨。 抉择不定人情为先,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两人之间的心结,裴段觉得琼羽有知情的必要,既然萧云奕不反对,便由他来当一回和事佬。裴段想定,方对琼羽温声道:“我们到星月阁时你还在昏迷,九爷爷道你病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中了生人蛊。” “这种蛊需依靠自身化解,无法借用外力除掉,你身子弱只有被它欺负的份,可放任不管的后果不堪设想。”裴段顿了一顿,心情有些复杂:“但这蛊是能易主的。” 萧云奕静静听着,左胸口隐隐钝痛。 “易主?”琼羽全神贯注生怕错过一字,易主易主,就是说这个蛊可以从一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她目光正落在萧云奕的一头灰发,想明白的同时只感到心脏猛然一搐,忽而世界沉寂。 萧云奕将她染上的蛊毒引到自身,白发或许就是他化解蛊毒受的罪!琼羽愕然,她醒来不久,拳头攥的软绵,砸到萧云奕肩胛也是有气无力的:“你知道这样做有多伤身吗?你知道白发之后还会面临何痛何苦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擅自做主,凭什么,凭什么!萧云奕我不愿意啊!” “你要我怎么办,怎么还?你若不在了,我如何过得下去用你换来的时日。”她神志无比清晰,然而哭成泪人做什么都像发疯:“我撑不到下一个三年……” 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我的确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萧云奕的胆量只在做出决定时昙花一现,他先前敢救琼羽,眼下却不敢抱她,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渴望讨得原谅又秉持一丝倔强:“我只知道我爱你,爱到什么都可以给你。你不许我走在你先,那我就用尽全身力气护在你身后,可我总在得寸进尺,亦不想让你在奈何桥头等太久。” 巫医对萧云奕说过,琼羽中了如此恶狠的蛊,即使将绝大部分转移到他身上,她体内的余毒却却消不干净,虽精心调养可保一时没有大碍,然在老了身子弱了之后,康健不受其影响是假的。 说的直白难听些,琼羽这辈子与长寿无缘,没有意外,她必然走在萧云奕前头。 萧云奕在琼羽昏迷的十几日里黯然销魂,摧心剖肝的痛苦之后是想开,是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既无转机,天命难违,走在前头就走在前头吧。 长寿这东西琼羽没有,他也不稀罕要。 一方苦难他能与琼羽二人同担,萧云奕知足了,释然了。 “人间的孤苦换我来受。”萧云奕见琼羽没有反抗,这才躬身于她额头落下一吻:“说好了,轮回路上你可得等等我。” “你……”琼羽自是听懂了萧云奕言下之意,她捧着他垂下来的一缕灰发痛哭流涕:“你混/蛋!” 萧云奕哑然失笑,抱住琼羽任打任骂,心道混就混呗。 . 裴段和虞靖在星月阁待到夕阳西下,与萧云奕一起将近来琐事给琼羽一一解释了。萧云奕中途还去绥宁轩见了沈决一面,他回来时碧波正在喂琼羽用一碗白粥,他理所当然地抢来这等好事。寝殿里就他们二人,萧云奕舀了一勺粥,贴心地吹温送到琼羽唇边。 琼羽却不着急喝,单纯望着萧云奕笑,她早些时候把眼睛哭肿了,这会子的痴相属实怪哉。萧云奕咳了一声,轻声细语地催促转移琼羽注意力:“还没看够啊,再看就凉了。” “我不能想些开心的事吗。”琼羽喝了半口,嘿嘿乐道:“在没有意识之前我念着一堆糟心事,父皇,靖姐,还有殿下书房的和离书,醒来却见你全都办好了,父皇病愈,靖姐回京,后面等着的呀尽是好事!” 萧云奕看着琼羽精神十足的笑模样,宛若给春天最暖最香的风拂了面,他也不知不觉跟着笑,趁她笑的空隙又喂了一勺粥:“都有什么好事?” “殿下的生辰!”琼羽对此甚是期待,微昂着脸精打细算:“子月十八,我定能下床健步如飞,想来南昭的段氏贵女快到了,兄长也真是的,白日叨叨了那么些事竟将这个忘了,提都没与我提一句。” 萧云奕不应只问:“还饿吗。” “不太饿,你走了后我和靖姐磕了好一会南瓜子。”裴段遇事不提前准备绝对堪比太阳从西边出,琼羽坐直身子愈想愈迷惑,她抬眼瞅见萧云奕忍笑忍的实在辛苦,恍然大悟的同时感叹原来自己是被耍的猴:“裴段,好一个段氏美女。” 萧云奕笑到不行:“小声些,还没几人知道。父皇很早之前就婉拒了南昭献女,不过此事一直是我在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阿瓦罕有他的诡计,我们不主动出击总要想些法子防御,我与兄长细细商议过了,你不必多虑。” 兄长叫的倒是亲热,当真不是一路人不进一家门。琼羽凑凑合合接受了这个解释,俗话说吃饱了没事干,吃撑了闲着脑子就转,琼羽咽下最后一口粥终于发觉了全程中不对劲之处:她在萧云奕心里面不是南昭宗室女儿吗? 怎么会如此心安理得的管大王子叫兄长! 他想起来了吧。怪不得萧云奕的温柔体贴突如其来,咋看都不是改过自新倒像回归正常,琼羽呆愣着瞧他演戏上头:真他娘能装啊。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揪秃萧云奕的一头白毛。 “殿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琼羽将碍事的空碗撂到床头,主动搂住萧云奕脖子,含情脉脉佯作吃醋:“如果羽儿变得同我一样端庄贤惠,又乖又听话,你还会喜欢她吗。” “你这样哪里端庄了。”萧云奕贪恋琼羽体温,他借势去闻琼羽发香,在她耳边真情告白:“你变作怎样我都爱。” “是嘛。”琼羽非常满意地将萧云奕按在榻上,她不急着躺下,反倒极其和善地给他老人家裹上辈子,废话不多说紧接就是一顿连捶带揉:“啥时候想起来的!给本宫从实招来!装装装,装什么装!” “哈哈哈。”萧云奕笑的前仰后合,半晌才挣脱厚被趴到琼羽肩上:“娘子息怒手下留情,为夫身上还有伤呢。” 琼羽赶萧云奕哪凉快哪待着,自己气呼呼地坐到角落:“什么伤,被狗咬了?” 引蛊上身,要在琼羽手上被金蚕咬过的地方划个小口,却得在萧云奕身上最近心脏的位置添一道不浅的伤,有强健气血的味道蛊毒才会转移,琼羽的手就这么贴在他心口整整三日,短短三日,够蛊毒择强而栖,够萧云奕夙夜白头。 萧云奕简洁道过,坐起来指指左胸口,还可怜巴巴泪眼朦胧的:“你不看看?” “没完啦,把眼泪憋回去,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琼羽听完是心疼的不行,她耷拉着脑袋纠结良久,方红着脸怯怯道:“要不,你从凤祥宫搬出来吧,你的伤,我……” “我夜里再看。” 萧云奕求之不得,当即想要放一挂鞭举宫庆祝,可待他卷着铺盖屁颠屁颠回到星月阁,等他的只有琼羽寝殿熄灭的烛火。 “错了,真错了。”萧云奕站在冷风中,第十二次拍响太子妃房门:“有话容我进去再说可好?” “我何曾说过离了凤祥宫,就能进星月阁?”只听里面又悠悠地传来一句:“您还是自个儿回书房怀念羽儿jiejie吧。” 第87章 因果(上) 火焰 为保证计划顺利, 裴段隐瞒了自己南昭王子的身份,只当了个快马加鞭护送巫医的使臣,以太子妃思乡心切, 时常会问话的表面理由暂居东宫。虞靖的‘起死回生’更是绝对机密, 萧云奕只给虞竣通了个信, 安全起见亦让虞靖在东宫住下了。 这样一来两全其美,既方便他与裴段议事,也成全了琼羽跟虞靖相互为伴,玩笑闲聊打发时间。 今日清晨, 萧云奕起身时琼羽还没醒, 他便先去了绥宁轩, 邀裴段来一起用早膳。裴段欣然而至,两人膳后摆开棋盘,随落子清脆一响, 萧云奕若有所思道:“天黑之前,南昭使团能进京城。” “还要早的。”裴段微微笑着, 神情看起来要比萧云奕放松一些:“殿下推测阿瓦罕会挑使团在京城之时动手, 好将发生的一切灾祸推给南昭, 我已尽量去缩短使团留京的日长,可再短也不能隔夜就离开,怎么得有个四五日。” “那么多人管控本就不易,兄长辛苦。”萧云奕略有自责:“我尚未看破阿瓦罕的复仇方法,他居心叵测,在京中藏身十几年中必然设下了无限近于完美的势力, 就算他不动脑子,直接放积年培养的死士们在京城杀/掠,也是极度危险。” 裴段又落一子, 萧云奕能这么说,估计心里已放了数种应对策略,他点头表示赞同:“殿下以为阿瓦罕会怎么做。” “火。”萧云奕也不藏掖,有问必答:“冬日天干物燥,没有什么法子比放火更容易致民死伤,而且听说二十年前,疏乐民众遭遇屠杀无一生还,王城随即葬身火海,阿瓦罕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疯狂性子,他要的效果就是血流成河,轰动大梁。” 阿瓦罕杀不成父皇,就要父皇在龙椅之上好好瞧着京城如何在他手中化为乌有。萧云奕沉默片刻,到底没将这后半句说出口。 “当初殿下与我提起借用南昭使团,顺水推舟来一段历史重演之时,我就认为这想法极好。”裴段看出萧云奕有着太多顾虑,便先笑为敬,梳理全程:“阿瓦罕曾经是想寻得时机刺杀圣上和你,如若得手会继续加害其他皇子,好让皇室后继无人。” “然而计划行至半途,他发现你跟羽儿心生嫌隙,这疯子立刻改变主意,盼着大梁与南昭鹬蚌相争重蹈覆辙。”裴段完全没有责怪萧云奕的意思,只是在合理猜想:“他利用沈监对燕王爷的复杂感情,利用何家对皇后的憎恶,无需他亲自露面就轻而易举地搬倒皇后,还险些要了羽儿命。” 萧云奕双指夹着棋子久久不放:“大梁每多死一个人他就高兴。” 裴段笑了笑,道:“但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与羽儿和好如初了,你们二人重建信任无疑令阿瓦罕晕头转向,他没办法从羽儿这对付南昭,匆忙地转向攀上使团正准备大干一场,不料已然跌进你我等置好的陷阱。故技重施,讲究的不就是出其不意吗。” 虞靖‘尸骨未寒’兵权亦没来得及交给别人,萧云奕是能调兵却无法名正言顺地让他们住在京城,禁军羽林能达成本身任务就很不简单了,总而言之,萧云奕需要一支训练有素可以随叫随到的精兵。 如此,阿瓦罕妄想栽赃陷害的南昭使团便派上了用场。 “细算起来,阿瓦罕的确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挑拨恶事。”裴段手撑在案上摩挲着下巴,深感惋惜道:“想必殿下一开始也没想到,何家小姐竟有格外自以为是的野心。” 提起何祈妙萧云奕就头疼,要放在从前,以他确信盲从人性本善的榆木脑袋,是怎么也想不通何家一介清流世家书香门第会为何要与异国贼子同流合污。但待他见惯了这世间荒唐,才知什么叫正邪不两立,黑白不分庭。 何之儒想要给他枉死的meimei报仇无错,被装作萧乡雪的阿瓦罕欺骗无错,他错在抉择极端,错在妄夺萧氏皇权,等风平浪静之后挟太子辅政。可是如若从头来过,永兴帝没有宠妾灭妻,没有打压何家仕途,何觅棠还好好活着享福,今日的大梁会不会少一乱臣,多一忠良。 可惜没有如果。 “之前坠山身亡的宫女,是何祈妙趁我南下时塞在苏绫身边的,这宫女随时随地教唆苏绫针对琼羽,苏绫确实也这么做了。”萧云奕蹙眉不展,长叹一声。 裴段是听明白了:“她就是先让苏绫出头,好夺得你的宠爱,尔后她再拿出苏绫害羽儿的证据,这样一来殿下身边可就没有妃妾了。” 何祈妙对萧云奕心存非分之想,这一石二鸟的好算计若是达成,可就无人阻她上位了。 萧云奕心如明镜:“阿瓦罕定是以柳氏当做筹码,他帮何家杀了柳氏,何家助他对付琼羽,何之儒是巴不得我和琼羽分开,他觉得身后没了南昭的我,不容易逃出他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