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时间久了,便又从这一片苍茫中窦生出一种茫然与无措来。 由于孕期激素的影响,解玉书这段时间以来变得很是嗜睡,有时睡得久了,甚至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他缓慢地将右手抬到面前,盯着掌心散乱的纹路看了很久,才像之前做的那样,用左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他下了狠劲,发白的指印迅速从皮肤上浮现,痛感却钝钝的,像是网络不好时产生的延迟,也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东西。 但确实是痛的。 ……所以,刚才跟陶风澈的那一通电话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又一个噩梦中的桥段。 可这还不如做噩梦呢。 解玉书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发苦。 他没有告诉陶风澈的事,促使他打电话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做噩梦。梦境中的剧情千奇百怪,唯一的共同点是:赵嘉阳身陷险境,危在旦夕。 现在想来,或许那不是噩梦,而是他腹中胎儿与生父间的心灵感应,并因此做出了预警。 可他却一直没能领会到。 但……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陶风澈是在撒谎?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解玉书心底冒了出来:赵嘉阳对他感到腻味了,所以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并且玩起了失踪。又因为之前带着他去过陶家,怕他纠缠不休,所以特意叮嘱陶风澈,一旦他打来电话探听消息,就编个谎话,搪塞过去。 因为没什么底气,这道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低得几乎消失不见了。 解玉书自嘲一笑,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荒谬透顶——赵嘉阳是什么人物,要是真的想跟他斩断关系,何必用这招? 更何况,赵嘉阳是陶风澈的叔叔,后者怎么可能会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来咒他,或者是拿他的安危来开玩笑? ……所以,赵嘉阳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这是道很简单的逻辑题,结果清晰明了地浮现在解玉书的脑海中,可他却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先前隔着一层障碍,仿佛水中花镜中月一般不真实的痛感此刻千百倍地回到了他的躯体中。心脏疼得像是不打麻药地做了开胸手术,被人硬生生地从血rou之中剖出来,放进一大杯冰镇柠檬汁中浸泡入味,继而拿出来拧干,放上案板,用生锈的钝刀来回切割。 赵嘉阳向来对情人出手阔绰,可送给解玉书的这套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面积,在情人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而他留宿在解玉书这里的时间也比其他人要略多一些,时不时还会很有仪式感地给他准备一些小礼物。 他甚至还带着解玉书去了陶家祖宅,见了陶家那位还在念高中的小少爷。 解玉书的脑袋足够清醒,不至于一时昏头,误认为二人这是在谈恋爱,但有时他还是会想,自己对赵嘉阳而言,或许是特殊的。 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所以他努力迎合赵嘉阳的喜好,努力变得小意温柔,想多分得几分赵嘉阳的喜爱,却没想到,即便他这样努力,实际上也不过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就连赵嘉阳的死因,他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到底算是什么呢? 这套房子当初装修时走的是极简风格,家具不多,再加上室内面积大,看上去还好,真正住在里面便显得有些过于空旷冷清。 十月底的静浦远没有到冷得受不了的程度,房间里却早早地开了暖气,解玉书穿着家居服,半靠在沙发上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地拉过一旁的薄毯盖在身上,目光的落点也顺势移到了稍有些起伏的肚子上。 他一开始根本就没往怀孕的方向想,还以为自己是吃胖了,特意增加了去健身房的频率。现在想想,这孩子真是命硬。 可惜…… 太阳的余晖彻底消失时,解玉书终于拿起手机,关闭飞行模式,又将最近通话记录中的一个号码拉出黑名单,拨了出去。 “陈姐,我想好了。”电话刚一接通,解玉书便开门见山道,“不退圈了。” 电话那头的经纪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片刻后,随着一声很浮夸的叹气,熟悉的絮叨声响了起来, “天呐,你总算是回心转意了,你之前真的吓死我了……解玉书,解少爷,我喊你一声少爷行吗?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天没亮呢就打电话过来说要退圈,问你什么原因也不肯说,紧接着就是电话拉黑短信不回,小王中午跑去找你你也不肯开门……” “不是我骂你啊,你之前到底是犯什么病呢?你知道你那些合同跟代言解约了要赔多少违约金吗?你学历又不高,家里也没什么亲人,挣得那点辛苦钱还不够赔的。再说了,不在娱乐圈混,你以后打算去干点什么去?送快递人家都嫌你身体差干得慢呢。”她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串,伸手拍了拍胸脯,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要吓死我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下次再不准提,听到没有?” “嗯。” “说起来,赵总最近是不是没联系你了?”得到肯定答复后,经纪人长出了口气,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你也跟了赵总这么久了,他要是感觉有点腻,也是正常的。但你要知道,这男人嘛都有点养成心理,你是赵总一手捧起来的,按理说,他不至于这么绝情。你得努努力拴紧他的心啊……” “这事你就别管了。”解玉书再听不下去,开口打断,“关于赵总的事,以后也都不要再提了。” 经纪人一愣,思索片刻后试探道:“是不是赵总他……” “我签了保密协议。”解玉书一言以蔽之。 经纪人虽然有些啰嗦,但能在娱乐圈里混到现在,也不是个傻的,转瞬间便相通了始末:“行,我懂了,你不用再说了。” 解玉书含糊地嗯了一声。 “但……但这样一来,你以后该怎么办啊?”经纪人语带迟疑,像是在问解玉书,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解玉书一哂,语气是经纪人意料之外的平静,“我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呗。我开的车,住的房子,虽然都是赵总全款买的,但也都写的是我的名字。至于工作……我现在再怎么说也是个准一线,又不是刚出道的新人,实在不行,这几年拼一拼,等赚够了就退圈呗。” “倒也是。”经纪人想了想,“干这行确实来钱快,但是以后没有赵总护着,你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顺了。以前看不上的一些工作也得慢慢接,不过还好,你是个懂事的,从没跟合作方翻过脸,也没得罪过人……但肯定会比以前辛苦。” “这个我心里有数。”解玉书想了想,忽然一笑,“毕竟……谁离了谁不能活呢?最多也不过就是过得坎坷点。” 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心里清楚就好,不谈这个了。”经纪人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转移了话题:“诶,你之前到底是怎么了?突然一下想不开了?” “……是啊。”解玉书低头,轻轻摸了摸肚子,“脑子抽了一下。” “我下个月初还有点私事,最近要是要接通告的话,尽量避一下吧,辛苦陈姐了。” “好。” 经纪人不放心地跟他过了一遍近期剩下的工作安排,又说后天一早会让助理来接,才终于念念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解玉书没有放下手机,盯着彻底黑掉的屏幕看了看。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家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了一点。 还是账户里的钱最实在。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解玉书没有起身开灯,却是将搭在肚子上的毯子又紧了紧。 “……对不起。” 良久,屋内响起了一道声音,很轻,刚一出口便散在了风里。 ··· 十二月初,陶风澈边刷手机边吃晚饭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 “……嗯?” 他将手指从“跳过”的选项上移开,点进社交媒体的开屏广告仔细看了看,眉头便皱了起来——解玉书宣了一档综艺节目,还是个户外竞技真人秀。 ……可是他不是上个月才做完堕胎手术吗? 陶风澈虽然没有到场陪同,但参与手术的所有医护人员都是陶家安排的。主刀医生术后汇报时称,病患身体不好,要多加调养。 可解玉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工作了,还一下子就接这么高强度的对抗综艺? 虽然陶风澈对娱乐圈的事情不大感兴趣,但耐不住后座的严伊是个彻头彻尾的解玉书黑,时不时就要跟小姐妹一起同仇敌忾地骂上他几句,时间一长,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按照严伊的话来说,解玉书这人心里没点数,演技稀烂就算了,人还矫情,特别喜欢端架子,除了宣传影片的时候会上一下综艺,其他时刻都在剧组里当花瓶,贡献出一部又一部烂片。 虽然严伊带着滤镜的话不能全信,但有一点陶风澈还是清楚的——解玉书绝对不是综艺咖。 可他现在却…… 陶风澈盯着节目方宣传词上的“新晋流量第一档常驻综艺”,莫名地有些五味杂陈——以前有赵嘉阳捧着,解玉书能扮清高;现在金主没了,他为了保持曝光率和知名度,只能这么做。 这是很正常的事,但陶风澈看着宣传照上,后期下重手修图后仍较之前瘦削苍白许多的解玉书,还是心软了。 他之前跟解玉书说了,有什么事都可以跟陶家开口帮忙,没想到这人却…… “徐伯。”他忽然开口。 “少爷。” “有机会的话,帮着照顾一下吧。”他对着徐松示意了一下手机屏幕。 徐松目光一扫,眼中的笑意便深了:“少爷还是心软。” 不过是赵嘉阳的情人,又只是一面之缘,现在看人落魄,都忍不住稍加援手……先生九泉之下,该放心了。 “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陶风澈知道徐松误会,也没解释,随手划拉了一下手机,看了眼日期,“就当结个善缘。” 徐松没有错过陶风澈的这个小动作,开口问道:“说起来,少爷的生日也快到了。今年可是成人礼,是打算发请帖还是单独请几个朋友玩一下?” 陶风澈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都不要。单独在家里过就行了。” 他懒得将好好的一个生日变成社交场,去跟那些人虚与委蛇。至于朋友小聚……可以提前,也可以推后,但十八岁生日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想跟随月生单独过。 “对了,哥哥到时候不用出差吧?”他不露声色地问。 “不用,我看过随少爷的工作日程,不出意外的话,那天还挺空的。” 陶风澈矜持地点了点头。 徐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语带揶揄:“紧张吗?” “嗯?”陶风澈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徐松问的是什么,有些好笑地反问道,“我紧张什么?我又不是omega。” alpha的十八岁生日可没有发情期之说,最多也就是有点头晕,陶风澈身体素质很好,半点不慌。 徐松失笑:“我的意思是,少爷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信息素会是什么?” “这个啊……我想也没用啊。”陶风澈耸耸肩,“这种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只能顺其自然吧?” 他看着波澜不惊,实际上,内心也还是忐忑的——即将陪伴他一生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会……跟随月生闻起来很相配吗? 他有些难耐,却依旧端得是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子:“好了徐伯,我要吃饭了,作业还没写完呢。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吧。” 陶风澈放下手机,端起碗,打断了徐松的未尽之语。 第148章 生日 陶风澈被床头柜上的手机振醒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房间里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拉得很紧,将窗外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一片昏暗中,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便显得有些刺眼了。 他皱了皱眉,将脑袋往松软的枕头里又埋了埋,试图再次回到梦乡,却被那几乎一刻不停的嗡嗡声吵得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