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暗冬之鸦
注意在那种事情的阶段。他吟诵的咒文要是迸裂混入灵气里面变化成别的东西也不奇怪。 这时,飞车丸也正被蓄积的灵气层吞没。 拘束飞车丸的影鬼此时几乎融入灵气里面,两者正要融为一体。即使如此,束缚的力道始终没有减弱。真要说起来,在这种沉入灵气的状态下,是不是遭到影鬼的束缚已经没有多大的分别。飞车丸意志坚定地伸长脖子,试图把脸探出灵气层,但这样的挣扎只是徒劳无功,意识也愈来愈模糊。 飞车丸痛苦扭曲著脸上的表情,那样的表情苛责著夜光,让他心里更是难受。 唯一剩下的手段只有从外面用咒术冲撞,强行破坏结界。然而面对如此高度的灵压,一般咒术根本破坏不了结界,况且如果使出足以破坏结界的强大术式,里面的飞车丸不可能不遭受波及。 佐月咬牙切齿,「喂,出渊!」怒吼著,「没用的。」出渊只是面无表情地这么回答。 「我出手也没用,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出渊说得没错。就连大连寺是否应付得来,都很令人质疑的情况下,出渊更不可能有对策。夜光的焦躁到达极限,不自觉用力挥拳殴了下去,结界烧毁了这一拳。 不过———— 夜光挥拳造成的震动贯穿了结界与灵气层,传到飞车丸身上。飞车丸睁开双眼,用尽最后的力气伸长脖子。 「绳子……头发……!」 「飞车丸!」 夜光抬起头,激动地喊著她的名字。不过也许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飞车丸的身体完全沉没在灵气内。夜光灵光一闪,绳子、头发,脑里迸出了火花。接著他几乎是趴在地上爬行,凝视著串起结界的注连绳。 然后,他发现了。 连接起结界的注连绳,其中一边缠著细长的头发,那是飞车丸的头发。 自古以来,一般认为女性的头发带有个人灵力,而在注连绳上面带有狐妖灵气的那根头发,暗中细微地连接起内外的结界。 正如贯穿坚固堤防的、一个若有似无的小针孔。 不过,这已经足以燃起夜光的斗志。 他瞬间在脑中架构出冗长又复杂的术式,接著他保持跪在地上的姿势,双手紧握飞车丸的头发阖上双眼。 在一口气吟诵出临时编造的咒文后,他毫不迟疑地扯掉飞车丸的头发。 「啪嚓。」粗重的声响震动著夜晚的空气,注连绳弹飞出去,结界内部蓄积的灵气有如大浪般向外涌出。 ☆ 飞车丸用力咳嗽,新鲜的空气流入了肺部,她贪婪地呼吸著。死亡的余悸让她恐惧,手脚奋力摆动。这时,挣扎的身体忽然被紧紧缠住。 再次遭到束缚使她的心灵比身体更早僵直起来,不过,那是个温暖的束缚。力道虽然大得让人发疼,强大的力气却让人感觉安心。狐狸耳朵微微颤动著,「唔……」声音从双唇间自然流xiele出来。 「飞车丸!」 耳边传来的嗓音唤醒了飞车丸的意识,她赫然睁开双眼,夜光的脸庞近得吓人。注视著飞车丸的那张脸上,洋溢著孩童般显而易见的安心感与喜悦。 她反射性地羞红了脸。 这时,「这种做法实在是太乱来了,可惜事情还没解决。真要说起来,接下来似乎才是重头戏。」夜光背后的角行鬼说。飞车丸回过神来的同时,记起了眼前的状况。 飞车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神门底下。夜光单膝跪立抱住横躺著的她,而且角行鬼不知道为什么揪住了夜光的衣领。 ————我懂了,是这家伙赶来帮助我们。 虽然失去意识,她还记得结界遭到破坏那瞬间的感觉。周围挤压的灵气一口气向外释放,恐怕是夜光明白飞车丸话里的意思后,拔下了头发的机关。那确实是无暇思考后果,而且不顾自身危险的举动。 接著,夜光从崩毁的结界中抱住飞车丸,在险些遭灵气的奔流吞噬时,及时赶到的角行鬼拖走他,强行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事情经过应该就是这样。 只是…… ————重头戏? 飞车丸回头看向祭坛。 这一回头,她猛然睁大了双眼。 一旁————飞车丸原本受困的祭坛里,耸立起巨大的灵气柱。那根粗大的柱子彷佛撑起了整片天,而且散发出神圣的气息。 光芒里可以望见人影。那是大连寺。因为他背对这里,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的脚没有站在地上,从地面浮起了大约一公尺的距离。而且他还在缓慢上升中。 「什么?」 四周获得自由的灵气,正以柱子为中心舞动似地随处飘散。靖国神社境内一角,生成了另一个完全迥异的神域,证据是————原本枯萎的。盛开的白色花瓣彷佛受到灵气吸引,一片又一片在空中飞舞,宛如梦境中的光景。 「夜光!快退后!」 背后传来佐月的叫喊声。他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移动的,已经退到神门外第二鸟居的另一头。佐月身边有四位八濑童子,他先前召唤的只有两位,也许是判断主人遇上危险,所有护法全部现出了身影。 夜光点了下头,「飞车丸,你站得起来吗?」把手借给她,两人一起站了起来。飞车丸遭到枪击的肩膀忽然剧烈疼痛,夜光察觉她受伤后,立刻把治愈的咒符贴到她身上。飞车丸口头上道谢,视线始终紧盯著灵气柱。 然后————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大连寺扭曲身体往这里转过来。眼神对上了——在出现这个想法的瞬间,从未体验过的冲击贯穿了飞车丸。 紧接著,光柱爆炸。没有声响也没有震动,只有灵气向外迸裂。樱花花瓣四散在空中。「啧。」角行鬼不禁咂舌,再一次抱住夜光与飞车丸,大动作往后跳开。 角行鬼在佐月与八濑童子身旁著地,把夜光和飞车丸放在地上。飞车丸一时之间站不稳脚步,但她马上让双脚使力,稳住身体站了起来。 她抬起头,再一次看过去时发现灵气柱已彻底消失。敞开的神门后面,只有倒下的杨柳枝以及断裂的注连绳散落在地面。 然而,即使柱子消失,灵气依然残留在这个地方。 飞车丸抬起视线,从敞开的门扉移到神门的悬山式屋顶上方。 大连寺就站在那里。 他单脚站在屋脊上,傲然俯视著这里。樱花花瓣同样飞舞到神门上方,彷佛以人类听不见的神代语言,在他背后飘扬祝贺。 不过……那真的是大连寺吗?斑斑点点的上衣破裂,右边手臂与肩膀露了出来。他背对著黑暗的夜空,肌肤如大理石般白皙。头顶上的乌帽早已消失,且短发凌乱。睁大的双阵里,漆黑的瞳孔有如仁王,紧抿的双唇比以前还要赤红,染上了骇人的色彩。 然后,他的额头。 他的额头长出了又长又粗,而且弯曲的一对角行鬼露出了杀气。 「夜光,是我的错觉吗?他有点像我认识的那个死掉的家伙。」 回答角行鬼感想的不是夜光,而是飞车丸。 「……大岳丸。」 也许是没料到会从搭档口中听见这个名字,角行鬼心头一惊,往她看了过去。 不过,「不对。」夜光这么断言。 「那是大连寺教的祭神,大连寺让『神』降到了这个世界。我真的能祓除那个东西吗?」 4 那家伙肯定会上钩,问题是会怎么上钩。 举双手欢迎吗?这很难说,他不像是真的渴求到会老实表达出感谢的意思,而且别说感谢了,他甚至可能无动于衷。毕竟对方是传统世家,又是名门中的名门,是拥有千年历史的土御门宗家。 况且坐上新任当主位子的,是正值弱冠之年的年轻小伙子,而且还是年纪轻轻,才能就获得认同的天才。 听说他不常离开故乡,想必是被捧在掌心、在备受关爱的环境长大。虽然同样是年轻当主,两人简直有天壤之别。从仓桥的话里听来,那并不是个愚蠢的家伙。但是仓桥偶尔也会含糊其辞,可见对方有不能向外人明言的问题。 某一天,藏在关东暗处,来路不明的使者忽然出现在这个年轻人身边。然后,那人在他耳边悄声说著。我来让你成为新任的阴阳头,重拾过往的荣耀。 对方或许会大发雷霆,喝斥下贱的家伙闭上你的嘴。这么说来,对方照理来说也是华族。尽管没落,品格依然高贵。 其实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自己要做的事情都一样。只要真的有才能,个性如何都无所谓。简单来说,只要自己能cao控对方就行了,但是必须和那些长老切断关系。不是全族、必须当成我的棋子为我所用,最重要的只有这一点。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首先要让对方接受自己。抬举对方,遭对方轻视,接近到触手可及的距离,正确掌握对方的「欲望」所在的位置。他肯定会上钩,再从他如何上钩的方式,看清楚他内心的「欲望」。 所以———— 「抱歉,劳烦您千里迢迢来到此地,这件事恕我拒绝。中尉,您请回吧。」 脑中不自觉变得一片空白。 而且遇上这种情形后,自己才赫然惊觉———— 自己真正期待的未来,是能与立场相近、年纪相仿的天才,一同走在阴阳道上。 ☆ 那是大连寺显明,这件事实在教人难以置信。尽管咒术实力不高,佐月也有见鬼的才能,所以他很清楚「不同」的地方在哪里。那不只是判若两人,简直已经不是人类了。 非人的那个「东西」,如今正与夜光他们展开激烈对战。 「飞车丸,退下!角行鬼!」 「啧,撑不下去了!」 「夜光大人!我————」 「不行!北斗!」 夜光接连使出比对付影鬼时更大量的咒术,持续吟诵咒文。 在空中纷飞的咒符化为火焰与雷雨,或是化为矢与矛,往大连寺展开攻击。 独臂鬼显露出本性,向外冒出尖角,伸长了獠牙,高声咆哮著在地面狂奔。 头顶上方,金黄色的龙让力量在庞大的身躯高涨,在夜空中疾行穿梭。 至于骑在白马上的狐妖,则是奋力支援著成为主战力的阴阳师、鬼与龙。 在这一战中,相马佐月见识到了土御门夜光真正的实力。 等级不同。 如同大连寺不是「人」,夜光的实力也同样超越了「人」的境界。 不过,这些攻击都对大连寺无效。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攻击「一点效果也没有」。接连使出的那些令人目眩的秘仪或奥义,怎么样也无法攻破飘散在他四周的灵气————摇曳的模样甚至称得上优雅的灵气。相反地,大连寺散发出的强大灵气不论是举手或投足,都有惊人的威力传过来这里。 那简直不像存在这世间的灵压。 这就是所谓的「神威」吗?那不再是大连寺,那是无名的鬼神。 那位鬼神cao控大气、产生狂风、唤来龙卷风、撒落火花追逐著夜光等人。每一个动作都带有鬼神的灵气,不可能应付得来。 佐月同样命令八濑童子加入战局,然而这些护法震慑于敌人的神威,甚至连攻击也做不到。八瀬童子并不是没有实力,只是使役他们的佐月,没有可以发挥他们真正实力的力量。现场所有状况都不寻常,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神话,或是最可怕的噩梦中。 佐月和夜光等人已经从神门前退至第二鸟居后面,甚至被迫退到参道上,几乎是单方面屈居守势的状态。 即使战况对我方不利,夜光也绝不放弃。他咬紧了牙继续奋战。 接著,终于———— 「很好。做得好,北斗!飞车丸、角行鬼,退下!」 接到主人的号令后,站在前面的飞车丸与角行鬼马上往左右退开,让出一条路。夜光与鬼神在参道上对峙,夜光使出了不像已经使用过大量咒术、简直是无穷尽的灵力。 双手的指尖舞动结成手印。他结成了大独股印。 「哞、仡哩涩芰礼毗仡哩、怛他曩莫唵、萨缚洒吒路洒耶、萨怛缚耶萨怛缚耶、萨贺怛萨贺怛娑婆诃。哞涩芰礼、孽罗路贺、唵欠娑婆诃!」 夜光提升的咒力往四周扩散,烧灼参道上的石灯笼,注入篝火般的咒术火焰。篝火像是放入柴薪,同时燃烧了起来,成为冲向天际的火柱。他利用了敌人留下的咒术。火柱延伸,被夜空吞噬。夜空中,金黄色的龙用身体绘出的巨大五芒星咒印,散发出辉煌的亮光。 从吸收了火柱的咒印里,彷佛天界破了个大洞,强大无比的咒术往鬼神头顶灌注过去。 那是密教的大咒法,向大威德明王祈愿调伏怨敌的大威德法。如果是一般的情形,那是修行圆满的行者经过周详的准备,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才能行使的咒法。然而夜光不只事前没有预备,还是在激战的同时进行准备并且付诸实行。接著出现的咒术威力,比佐月以前见识过的所有咒术都还要强大而且凶恶。 在毫无防备的鬼神头上,夜光使出的大威德法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下倾注。 这样的动作不晓得持续了多久的时间。上空的咒印不知不觉已经消失,石灯笼的火焰也大致熄灭,只剩下几座还微弱地燃烧著炭火般的灯火。 然后———— 樱花花瓣轻盈地乘著灵气,在空中飞舞。 再次出现在面前的鬼神与遭受咒术攻击前没有两样,依然从容地站在原地。攻击有多大的效果或是否真有效果都不知道。即使试图推测,但次元实在相差太远。 夜光屈下单膝,呼吸相当急促。他目不转睛地盯著大连寺模样的鬼神,喘著气露出苦笑, 「……真厉害。」坦率地给了这样的评价。 退到一旁的两位护法赶到主人身边。 「夜、夜光大人!」 「哈哈……老实说,如果眼前的对手真的是大岳丸,我还有信心可以击败他,可是……大连寺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术式,将对象规定为『神』,不过那个……那位鬼神似乎真的与须佐之男尊同为一体。虽然说那一面还没觉醒过来……也可能是没有真的连结在一起,不过那也是迟早的问题而已。情况对我们愈来愈不利了。」 佐月在参道另一头,不过他还是听见了夜光的声音。情况不只是不利,简直是无计可施。 「夜光!快撤退!」 佐月大喊。夜光转过头。 「没有胜算的战争,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暂时先撤退再说!」 夜光凝视著疾呼撤退的佐月,目光里闪过些微迷惘,那应该不是佐月眼花。 然而,夜光摇了摇头。 「不行。」 「不许回嘴!这是命令!」 「做不到。」 「为什么?」 「身为阴阳师,我不能容许自己放任那东西不管。」夜光斩钉截铁地说。 佐月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身为阴阳师是什么意思,他无法理解。尽管是咒术者,佐月毕竟不是阴阳师,夜光这番藉口听在他耳里和玩笑没有分别。 不过,他懂这句话对夜光有多重要。 自己无法控制这个男人,如同第一次见面遭到轻易拒绝的时候一样。 他顿时怒火中烧,但手脚反而失去了血气,感觉就像冷冽的寒冰。 「这样的话……」 随便你,他差点唾骂出这句话。 反正自己只是个凡人,应付不了这么严重的状况。况且这是场明知会输的战斗,自己也没有奋战到最后一刻的意思。这么说来,出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失踪了。正所谓见机行事,到头来只有那种男人活得下来,那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谁管阴阳寮会变成什么样子,「神」跟我也没有关系。我受不了了,再这么下去,我…… 这时———— 夜光变了脸色,看著鬼神大叫:「佐月!」 佐月也跟著把视线转到鬼神身上。 在他眼前,鬼神正朝他用力挥动手臂。 雷光炸裂,轰声与冲击击飞了佐月的身体。 意识即将昏迷的时候,背后忽然出现了某种触感。是八濑童子。巫女模样的那位护法绕到他背后,接住遭到击飞的他。另外在他的正前方,其他三位忠诚的护法成为盾牌,保护著自己的主人。 其中,站在正中间戴著头盔的武士,直接承受住鬼神使出的雷击。尽管只是这么一击,已经足以让拥有强大力量,且存在千年之久的相马家八濑童子左半身消失。佐月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位戴著头盔的武士,佐月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服侍相马家每一代当主的护法,他们理应从佐月出生就知道他这个人。 失去半个身体的八濑童子,全身线条紊乱得相当激烈,最后他转过头,把头往主人————佐月转了过去。古老的头盔底下,可以看见幽鬼早已枯朽的脸庞。 然后,他消失了。 八濑童子的灵气如沙崩般雾散,尽忠长达数百年时间的护法,在此时结束了他的任务。 佐月茫然自失。 另一方面,夜光等人牵制著鬼神的行动,急忙赶至遭到雷击的佐月身边。 「佐月!你没事吧?」 夜光朝佐月大喊,然而佐月没有回应。与遭到鬼神雷击时不同的冲击,麻痹了他的心灵与身体。 「听好了,现在还有办法可以应付。我要改变做法,不再用力量调伏,而是用调和的方式镇住神。大连寺显明的意识可以视为已经完全遭到吞噬,这么一来,那就是灾害————像森林大火一样,而我就要用咒术熄灭这场大火。」 「……你打算怎么做?」 佐月勉强问了回去,只是头脑还是无法顺利运转。夜光没有察觉佐月的状况,「我要使用镇魂的咒法。」这么回答。 「话虽然这么说,那是我自制的术式,原本是为了相马家————平将门的御灵准备的术式。虽然不知道能发挥多大的效用,眼下也只能边尝试边调整了。这段时间你赶紧指挥周围的民众前往避难,驱人的结界早就被破除了。而且说实话,我也没有自信一定能成功,所以————」 佐月忽然用力抓住夜光的手臂,夜光吓一跳,往他看过去,但佐月的视线只是凝视著虚空,望向其中一位八瀬童子消失的空中。 怒火在内心深处沸腾,激烈的怒气狂奔过每一条血管。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什么样的不明怒气。那是长年来————自懂事以来一点一点累积的愤怒,在佐月心中持续燃烧的怒火。 那是对弱小的愤怒,也是对不合理的世界的愤怒。那是对出身的愤怒,也是对时代的愤怒。 那是对擅自导引他前进的命运的愤怒。 这样的愤怒推动了他的行动。 「镇魂?太天真了。那家伙由我来祓除。追根究柢,那是相马撒下的因。『神』是吗?正好,我就让这种半吊子的鬼神见识真正的『神』。」 他挥开八濑童子的手臂,用自己的双脚站了起来。「喂。」他没理会惊慌失措的夜光,双眼直瞪著鬼神————大连寺。 「你照样准备镇魂的咒法。虽然我也是一样没信心……能交由你来控制的话,至少我的心情能轻松一点,只需要专心想著怎么痛扁大连寺就行了。」 听到这里,夜光也察觉到佐月的目的,「太乱来了!」他慌张大叫著。 「你打算让将门降到这世上对吧?难不成你是想让『神』来对付『神』吗?」 「我知道召唤将门公的术式,那是相马家的秘术。不过要让将门公附身在身上的话,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召唤后的事情要麻烦你了。」 「别说蠢话了!什么准备都没有,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临时想出办法不是你最擅长的吗?如果连镇魂都准备好的话,那更是无可挑剔了。」 尽管是在这种时候,他却很高兴能被夜光批评「乱来」。涌起的怒气没有消散,他得意得像回到孩提的时候。 「我知道这么做很乱来,不过成功机率总比镇住那家伙来的高。虽然不巧被人当成了叛国贼,但他过去总是江户的守护神吧,至于灵不灵验我就不能保证了。」 「那可是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御灵,能不能控制住————」 「一定可以。」 「喂。」 「把将门公定义为『守护神』————由你来用术式这么规定。」 「……」 夜光咬紧了唇,佐月愉悦地看著他的脸上缓慢展现出的「决心」。 没错,夜光如今正坐在当初轻易拒绝的阴阳寮长官的位子,是佐月让他坐到了那个位子。虽然过程和原本想像的状况完全不同,不过也因为认真地与对方相处来往,自己才能说服这个男人行动。 比方说,像是现在这个瞬间。 说不定,自己和这家伙会是合作无间的拍档。当然,这也有可能是错觉。 「夜光大人……」 飞车丸与角行鬼留意著鬼神,同时屏住气息关注主人的对话。剩下的三位八濑童子也守护著主人,等待他的命令。只有在头上遨游的龙,像是根本不把人类和护法放在眼里,「尽管放马过来。」像这样威吓著鬼神。 接著,「受不了……果然不该接下阴阳头这个职位。」夜光发起牢sao,目光从佐月再次转到鬼神身上。虽然一脸倦容,脸色苍白,脸上却是断除了迷惘的表情。 「虽然想举行『天曹地府祭』,但现在才开始准备的话实在来不及。乾脆试著改造『泰山府君祭』……真是的,在所有我使过的招式里面,这毫无疑问是最粗暴的一次。我只能竭尽所能,之后看神的意思了。」 这样的方式,正是平息这次sao动的手段。 佐月狂妄笑著,往前跨出一步。夜光绕到他背后,俐落地举起双手,掌心抵住他的背部。飞车丸、角行鬼与三位八濑童子肩并肩,成为保护主人的盾牌。 大连寺犹如戴上鬼神能面,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 龙在头顶咆哮,像是失去了耐心。 佐月让注意力集中,朝祖灵开始了深入而且遥远的呼唤。 ☆ 那天夜里,降在英灵庭院的两尊神明,寄宿在各自的刀刃上,朝对方展开了仅有一次的攻击。那时候迸裂出的炽烈火花,正是神确实存在的铁证。 将那一剎那烙印在现世后,神明各自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地方。 一把刀刃断裂。 一把刀刃完好。 完好的那把刀刃闪过一道剑光,接著自行收进出现的刀鞘。 这一晚的剑舞,英灵们只是在旁静静关注。 5 佐月醒来时,人正躺在床上。 四周明亮得和白天一样,虽然感觉得到冬天的寒冷,但没有夜晚那么冷冽。 看来自己睡了半天以上,军靴虽然脱了下来,沾满灰尘的军服还是和昨天夜里一样穿在身上。身体从里到外都疼痛不已,而且完全使不上力,感觉就像泡在福马林里面。 啊……他发出了低沉的哀号声。这时,从他脸旁的枕头上,有个东西轻飘飘地浮了起来。他一时之间以为是小虫子,不过不是。那是个指尖大小的小纸片。 那张身体呈十字,只有头部裁成三角形的纸张,是被称为人形、古老风格的形代。人形浮了起来,在空中晃悠悠地飘浮著,离开了佐月身边。佐月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愣愣地用视线追逐远去的人形。 接著,他稍微转动脖子,观察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虽然没有印象,但从某处传来了咒文的吟诵声,他才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阴阳察的医务室,自己似乎躺在一张只是用来交差的简易病床上。 「……唔……」 意识模糊,他闼上双眼缓慢地呼吸著。身体到处都在疼痛,不过似乎没有手脚断裂或骨折这类严重的外伤。另外,把注意力转向周围的灵气后,可以察觉八濑童子和平时一样在身旁待命,但数量比昨天少了一位。 换句话说,这不是在作梦。 「……顺利结束……了吗?」 他仰望著天花板嘟囔著。 这句话得到了回应。 「情况那么危急,怎么可能顺利。」 进入房间的是夜光。虽然只过了一个晚上,他却像是许久没见到对方。飞车丸也跟在主人身边过来了,不晓得是不是多心,她的神情不怎么高兴。但生气的样子丝毫不损她的美貌,可见美女就是吃香,他不禁生出这种不恰当的想法。 他想起刚才的人形,那个人形大概是去报告佐月醒来的事情。换句话说,夜光一直在等他清醒过来。 「那个时候的状况真的很危险,没有失控半是因为碰巧,好不容易解决简直是奇迹。不过,幸好真的只是发生在瞬间的事情,还可以硬是敷衍过去。」 夜光把一旁的椅子拉到病床边,在上面坐了下来。 「我得在这里强调,这种事情下不为例。那种不要命的……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身体还是会发抖。」飞车丸站在他的背后说。 「我知道,我也有同感。」 夜光不耐烦地说。看来在事情结束,佐月沉睡的这段期间,两人一直在争辩这件事情。不过这个事实,正是佐月他们「活下来」最好的证据。他们成功解决了与「神」对峙的绝望局面。 「将门公……」 他嘶哑地说。听见佐月虚弱的询问声,夜光露出了带著自嘲的苦笑。 「要把那说是『降临』,实在是对不起将门公。不过你确实接触到了,大家也因为这样得救。那时候你的判断很正确……虽然这是从结果得到的结论。」 「这样啊……」 佐月低声说著,视线再次转到天花板上。 让祖灵平将门附身在自己身上进行降神。佐月这时第一次让手————不对,是让指尖触及了相马家千年来的夙愿。 不过,他没有什么成就感,「这样啊」是他最真实的感想。果然是因为意识不是很清楚吧。这肯定也是降神的后遗症。 总之,自己活了下来。 心里没有其他更深的感触,而且或许这意外地是「正常」状况。 佐月躺在床上缓缓呼吸著。医务室的寂静加上三人的沉默,产生了静谧空无的一段时间,轻柔围绕著佐月。时间的流动像是变得缓慢,回想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像这样让心灵休息,无所事事地只是让自己随时间逐流。 或者,这同样也是降神的影响,记得夜光说过神穿越时空存在这世上。神度过的「悠久」时间,如果接触到那种感觉的影响,还留在佐月身上…… 不过———— 夜光接著开口,语气严肃地唤了声:「佐月。」时间动了起来。 「佐竹大佐来了联络,他表示御前会议结束,已经决定开战。接下来又是新的战争,我们恐怕也会变得更忙碌。」 夜光尽可能排除情感,平静地说出这件事情,站在后方的飞车丸也是神情阴郁。她早知道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不过她大概也祈祷到了最后吧。 夜光告知的是已经逼近眼前的未来,然而佐月却像是事不关己,倾听著未来的事情。 遥远的某处传来咒文的吟诵声,那大概是祝词吧,不晓得是献给哪一位神明的祝词。佐月阖上双眼,「这样啊。」又嘟囔了一声。 昭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 日本攻击珍珠港,就在这天的一个星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