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朱挺之掩着鼻子,暗想这刘奉虽然胡闹,好歹也挽回了局面,正想上前斥骂刘奉几句,挽回些人心,然后便让众人表态,这时却见一玄衣人影一闪,便看到那刘奉飞了出去,扒拉一声摔倒在地。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四十许人,身着一身玄黑长袍,更显得皮肤白皙如玉,容貌俊雅,可是两眼眼角下垂,颇有凄苦之相,双手笼在袖中,负手而立,正是陆氏族长陆翔。 下江南 第47章 谋乱下 第47章 谋乱下 陆氏本是江南望族,与朱氏不同,三国时陆家便是江南土著的代表,东吴名将陆逊便是其祖上,文才武略都是一时之选,后代更是人杰辈出,数百年来不断有人为官一方,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刚才堂上虽然未曾说话,但隐然间还是让人感觉是泰山之重。 朱挺之见状,叹道:“陆兄何必如此,莫非已投靠了那吕县令。” 陆翔脸上无怒无喜:“否,不过不想在朱兄明伦堂上见到血光之灾而已。” 旁边刘奉这才爬了起来,一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正要开口大骂,却觉得右手一阵剧痛,一看却见右手手腕上青黑色的一圈。原来方才陆翔往他手腕上一托,便将他匕首夺了过来,随后刘奉就不知怎么回事飞了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说来奇怪,按说他在刘汉宏军中熬打过些摔角之技,筋骨粗壮,摔打几下算不了什么,可方才跌了那一下全身上下如同被乱棍敲过一般,无一处不疼,那陆翔站在那里淳淳若陈年老儒,却有这般本事,想到这里,刘奉口中的那些污言秽语便吞了回去。 朱挺之见陆翔否认投靠那吕县令,心知他乃是淳淳君子,口中从不吐虚言,心里一块石头便落了地,那陆家在吴越名望极高,若是反对自己,大事定然不谐。上前几步,不顾恶臭扑鼻,扶起那徐方,躬身深深施了一礼,道:“刘奉如此无礼,某代他在此赔礼了。”行完礼罢,挥手招来两名庄丁,指着刘奉喝道:“此次请诸位前来,来的都是客人,是否愿意共行大事皆是朋友,哪有这般行事的道理,快快打上二十棍!”那两庄丁便上前按住刘奉,那刘奉倒也硬起,噼里啪啦的挨了二十棍,连一声痛都没叫,只见两股之间已是暗红色透了过来,显见挨得不轻, 待刘奉挨打完毕,朱挺之转身对徐方问道:“刘奉这厮无礼,业已受罚,徐兄可还满意?”那徐方早已吓得呆了,那里还说得出话来,一颗脑袋如同吃米的鸡一般上下抖动。见朱挺之这般作为,陆翔深深的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遗憾无奈之意。 朱挺之又挥手招来两名侍女,待徐方下去换洗一番。自己对堂上其余诸人说:“徐兄说的也有道理,可诸位想想,不是某置祖宗陵墓不顾,实是那吕方所作所为人神共愤。那善德寺方丈大家都是知道的,乃是有道高僧,如何会遣人刺杀朝廷命官,分明是吕方那厮贪图寺中财物田地,才寻个借口。若说吕方无寻隙之心,为何他去寺中不过两个时辰,便有数百精兵围攻善德寺,定是事先便有预谋。”朱挺之说话顿了顿,堂上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那善德寺与堂上这些本地豪强早就有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人都有人口土地隐藏在寺中以躲避税赋,被吕方借机全给吞了,早就心怀怨恨,此次被朱挺之一撩拨,便发作了起来,嗡嗡的骂声不绝与耳。 朱挺之见状,脸上已有了点笑意,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若是这些也就罢了,吾辈忍忍也就是了,可他还将爪牙遍布乡中,你我家中人口,田亩情况弄得一清二楚,连那善德寺数百年的古刹,他都敢下手,你我他又有什么忌讳,一旦他羽翼丰满,根基稳固,你我不过他砧板上的rou而已。”这一席话说中了堂上诸人心中的要害,善德寺的事情不过损些土地人口而已,众人或多或少家中都饶有资产,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刺史。”乱世中,这帮丘八反掌之间就能让你族灭,众人满脸都是激愤之色,眼睛都紧盯着朱挺之,听他后面说些什么。 “那吕方手中有千余精兵,皆是百战之余,你我家丁乌合之众万万不是对手。还全力修筑刘繇城,若此城让他修成,某也只能举家搬迁奈何他不得了。还好天夺其魄,杨行密倒行逆施,举宣润之兵南下助那逆贼董昌,县中空虚,不过四百兵,刘繇城也还差得远。若你我起兵相应,一夜之间便可将其县内余党一网打尽。” 堂上诸人听了,皆欢喜得很。朱挺之乘热打铁,领诸人走到堂后,扯开一副幕布,竟满是甲胄。看着众人惊讶的眼光,笑道:“这些都是杭州灵隐寺方丈了凡的馈赠,今日叫大家听一件秘辛,这了凡俗家姓顾,家中有位族兄也当过几天沙门,便是刚刚大破淮南将魏约的武勇都兵马使使顾全武顾和尚。”众人听到这里,纷纷发出一阵阵惊叹声。朱挺之故意顿了一下,得意的环顾四周,在众人艳羡的眼神说了下去:“杨行密违抗朝廷诏令,援助逆贼董昌,南下之战必败。北方宣武朱温一旦吞并泰宁、天平诸镇,即可南下,杨行密以螳臂挡车指日可亡,你我先袭破矿井,解救那些服苦役的僧徒,加上你我家丁部曲,不下四千人,以之攻伐刘繇城,不下十日即可破城,州中空虚,最多不过数百弓手,无力救援,广陵援兵至少半月有余,我辈攻下刘繇城后,打开武库即可收众四掠,隔断运河,南下淮南军定然大败。待钱使君北上后,你我皆有封赏,岂不远胜当那田舍翁。” 堂上众人听了轰然称是,纷纷上前领取甲胄,商量如何联络行事。连刚才那出言反对的徐方也欲上前,只是看着手抚大腿,满脸恨意的刘奉,还有些害怕。陆翔在旁看到众人如同疯了般,叹了口气,随手将徐方扯到身后,拱手对朱挺之言道:“今日既然事已至此,某家中还有高堂老母尚需奉养,就不敢同攘盛举了。便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堂上众人见陆翔拒绝参加密谋顿时哗然,刘奉更是不顾股上巨痛,跳到明伦堂门口,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抢过一根木棍横在胸前,拦住陆翔。陆翔见这般情景,脸上厌倦之色更重,叹道:“何必如此!你又何必逼我伤你。” 刘奉咬牙忍住巨疼,答道:“某知道不是你对手,只是你听了这些内情,却不入盟,如若出首,堂上这些人家小近千人只怕无一人能活,纵然今日死在你面前,你也休想活着离开此门。”那刘奉说到最后几句。两股衣裳已被流出的鲜血浸湿,落在地上滴滴作响。堂上众人原先不过当他一介恶霸兵痞,见他如此坚忍,顿起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将陆翔、徐方二人围在核心。 正僵持间,朱挺之拨开刘奉,让开一条路来,道:“岂有出首卖友的陆翔,陆兄但去无妨,只是徐兄倒要在此多呆上些日子,免得走漏风声。” 徐方听了,脸上一团肥rou已是苦的挤作一团,几欲哭将出来,却又不敢拒绝,正在左右为难时,却听见陆翔说:“徐兄便到某家中休养上几天吧,不知如此可好。朱兄次子与某颇有缘分,不知可愿拜吾为师,修习些易经、南华之类的。” 陆翔这几句话轻描淡写,但朱挺之脸上却满是喜色,竟下跪拜了陆翔两拜,陆翔也坦然受之。待其次子朱允踪来到堂上,朱挺之慈爱的抚摸了儿子的头颅,过了半响,一把将其推到陆翔那边,转身对后院祖庙方向跪下磕了三下,说:“朱家列祖列宗在上,某次子朱允踪顽劣不堪,今日逐出家门,从今往后,朱家大小事情皆与之无干系。”那朱允踪不过十三四岁,突然被父亲如此对待,如何受得了。向父亲怀中扑了过去,大声哭喊道:“父亲为何不要孩儿了。”那朱挺之却如同铁石一般,只是不理。陆翔叹道:“痴儿,痴儿。”反手在那孩儿颈上一切,朱允踪便昏了过去。陆翔随手夹在肋下向门外走去,那徐方见机赶紧跟在后面。两人出门上了陆家座船,舱中静默无声。突然徐方叹道:“陆兄果然好心肠,煞费苦心为朱家留一个后人,纵然朱挺之事败全家族灭,也可留一线香火。”陆翔并不做声,那徐方也不住嘴,自顾问了下去:“善德寺之事陆先生想必也损失不少,朱挺之先前所言也颇有道理,为何陆兄不搏一把?方才若不是朱挺之制止,堂上便是血rou横飞的局面,虽然陆兄如此本事,只怕也生离此地。” 陆翔并不答话,过了半响叹道:“某虽然不同意挺之的做法,但毕竟朱家与某乃是世交,如何忍见他们一族族灭?行此善事倒也应该,至于不与朱世兄同谋,你看亲眼见过那军头吕方。” 徐方笑道:“倒是见过几次,短发无髻,容貌上看过去倒是和善俊秀得很,整日里都在田亩间奔忙,要不就在他那城中修筑城墙,无甚麽架子,如不是别人体型,还以为是游方的头陀。其他的倒不太清楚。” 此时陆翔怀中那朱允踪已经醒了过来,这孩子本十分乖巧,历经大变后醒来竟并不哭闹,知道陆翔乃是今后自己唯一的依靠,一双闪亮的大眼睛只是盯着陆翔,双手搂着胳膊,仿佛害怕这唯一的依靠又把自己推开的样子,让人爱怜。陆翔慈爱的抚摸了下那孩子的头顶,随手将他放在自己大腿上,让他坐得更舒服些。对徐方说:“某听说此人原先不过是一介流民,在淮上流荡,后来投入一处坞壁,七八年来,由一介流民成为壁主的女婿,以此为凭借,得据此位。这些你可知晓?” 徐方想了想,答道:“这些某也听说过,好像此人乃是赘婿出身,却能让手下这帮凶神恶煞的军汉心服,想必极有勇力。莫非陆兄怕打不过他,是以不入盟约?” 陆翔摇了摇头:“他手下那帮“蔡贼”降他不过数月,便可驱策如同多年子弟,其用兵之道必有独到之处,不过这倒没什么。历代王朝鼎革,天命改易,必有大批强豪扫荡天下,为王者前驱。如他这般人物天下如今多得是,只要趁隙一击,就算关羽那般万人敌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何况是他,可此人这段时间在丹阳所为之事,料田亩,定民籍,抑兼并,毁yin祠,这些事情固然让某等切齿,可哪件不是深固根本,有益于国的事情,他现在不过据一县便这般作为,等你想想古时都是何等人如此的。” 那徐方虽有些急智,但毕竟不过是普通豪强,年轻时度读过的那点书早就还给了先生,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红着脸问道:“有哪些人做过?” 陆翔轻声答道:“曹孟德、宇文泰。” 下江南 第48章 谋泄 第48章 谋泄 这两句话声音虽轻,在徐方耳边竟如同平地了打了个霹雳,曹孟德就不用说了,汉末权臣,几乎篡汉自立的大枭雄;宇文泰就更不得了了,本朝与前朝、北周、西魏等一脉相承,虽然鼎革改命,但几朝天子、殿上权臣出身都是一个集团——关陇豪右,而建立这个集团的人便是宇文泰,当时天下三分,宇文泰所统治的西魏无论从人口、土地、财富都是最弱的,而宇文泰就是靠这个集团南征北战,由弱到强,后来隋文帝、本朝高祖一统天下也就是由关中起家,依靠的也都是同一个集团。就算徐方再怎么粗鄙无文,“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这句话总是听过的。吕方现在不过拥一县之地,麾下不过千余,陆翔对他这么高的评价,嘴上虽不敢反驳,心里总有点不以为然。口中便问道:“既然陆兄以为吕方真有天命,为何不出首,从龙之功可是最大呀。” 陆翔摇了摇头叹道:“这望气之术哪有这么简单,某也不过看出些端倪来,说句不敬的话,若是玄武门下尉迟敬德马慢上几分,我朝太宗皇帝只怕就是李元吉了,古话说“真龙不死”,反过来说“若是死了便不是真龙了”,这天命之事虚无缥缈得很,若他此次不死,在做思量吧。” 徐方听了陆翔的话,心中越是想变越是有理,但心中却暗自鄙夷:“你陆翔明知道那吕方有可能是真龙天子,还眼看着自己的世交往火坑里跳也不拉一把,敢情是把那朱挺之当做吕方的试金石了。还好自己不是他的世交。” 陆翔看出了徐方的心思,暗想那朱挺之后院中的那些甲胄来看,灵隐寺在他身上下的本钱不小,踏上了这条路,又岂是说退便退的,却也懒得解释,只是闭上眼睛养神。那徐方的心思却活泛起来,虽然他对陆翔的品格颇为鄙夷,但方才一番话却颇投他的脾胃,将吕方平日的作为回想一番,从龙之心弥坚,顿时觉得自己那张胖脸也颇有贵气,说不定将来也可以捞个一州刺史当当,那出首方才那些人自然是最好的投名状。想到这里则开始东张西望寻找个机会通个讯息,可惜在这河面之上能有什么办法,跳河逃走却是不敢,以陆翔方才的身手看,只怕自己还没到落到水中便被拖回舱中,自己虽然喜欢功名利禄,但小命还是更重要些。 徐方在舱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半响,终于决定先借口出恭去舱外看看有无机会可乘。跑到船尾,找个无人的地方蹲下,苍茫的水面上看过去空荡荡的,好不容易磨磨蹭蹭的拉完了,冰冷的湖风吹的肚子都有些疼了,眼看水面上还是连条船板都没有,要是在磨蹭下去,就算那陆翔不起疑心,也要被寒风吹出病来了。徐方正拿根厕筹刮着自己的屁股,突然前面的水道拐出一条小船来,眼见船上那人有些眼熟,正是那投入吕方军中的族侄徐二的哥哥徐大,张口正要喊对方靠过来,但想起陆翔刚才在明伦堂上显露的身手,便胆寒了几分,咬咬牙将左手食指咬破,撕下内衣一块绢布,在上面草草写下几个字,取了怀中玉佩裹成一团,待那徐大的船靠近了,扔了过去,眼见徐大疑惑的拣起那团绢布,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入舱内,装出镇静的样子,抱怨道:“这湖面的寒风当真难熬,好不容易才找个背风的地方,这泡屎倒是拉的爽利。”说罢安心坐下。舱中三人,朱允踪很快就累了了,睡了过去;陆翔还是盘腿静坐养神;只有徐方一人心神不定,一会儿想到书信送到后,朱挺之一伙被全灭,自己得吕方重用,封妻荫子的得意摸样;一会儿又想到朱挺之事成之后,事情邪路,自己被灭门的场景,一时间又是憧憬又是担忧,百般滋味皆在心头,三个时辰的船程竟仿佛一世一般。 徐大自从兄弟徐二从军之后,日子便宽裕了许多。家中少了徐二这个大肚皮之外,连老三都搬到二弟的田亩上去耕作,自己虽然有些愧疚,觉得对不起兄弟们,但想起婆娘也不再整日里絮絮叨叨抱怨兄弟们多占了自己便宜,板着的那张晚娘脸,便觉得这些日子过的畅快了许多。而且听村里的军爷说自家兄弟从军之时打翻了有名的壮士,还升了队正,管着十来号人,同村的也对他敬重了很多,如今农闲季节,快要年关,自己烧了些炭,便驾了小船想要送到县里换些盐巴,没想到居然碰到族长徐方,那厮举动古怪,竟从隔壁船上扔了一个物件过来,便做贼似的跑回了舱内。拣起移开确实一块绢布包着一块玉佩,那绢布上写了几个字,竟是鲜血书成,那玉佩看样子也是极为值钱的。徐大看了,虽然不认识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有大事,只怕族长老爷身处危急之中却无法脱身,待那船走远了,赶紧掉头向家中划去。 待上得岸来,连满船的木炭都不顾,便三步并作两步向徐方家跑去,不顾院门口几个晒太阳的闲汉起哄,冲到堂前,对正在忙活的婢女大声喊道:“老爷家中可有管事的人,某有急事,快快请来。” 那婢女不过十三四岁,见徐大神色惶急,声音粗大。便有些害怕,将手中活计扔在地上,转身逃入堂内,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皮鞭。人还未到,喊声便传了出来:“那个穷汉如此大胆,在徐爷家里喧哗,不怕吃鞭子吗?”来人却是徐方的同胞弟弟徐恒,他是个草包脾气,在乡里横行无忌,不少人吃过他的苦头。 徐大听了这声音,便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但想起自己兄弟有了出息,怀中这封书信想必也颇为重要,加上自己按辈分还是那徐恒的叔叔辈,便鼓足了勇气,答道:“徐恒侄儿,某这里有封紧要书信,还请收存。”说着便将那绢布包着玉佩递了过去。 那徐恒本就颇为瞧不起徐大,听他唤他侄儿,顿时大怒,一把抢过绢布骂道:“狗奴才,还敢称某侄儿,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骨头。”打开绢布一看,举起手中皮鞭便劈头盖脑的抽了过去:“这玉佩不是某兄长的吗,你这小贼哪里偷来的,今日若不说明白,便打死了你。”说到这里,一脚便将徐大踢到在地,打得满地乱滚,大声讨饶。正混乱间,堂后走出一个妇人,喝道:“这是怎么了,又在胡乱打人了。” 徐恒见状,收起鞭子,将手中物件交给那妇人说:“嫂子,倒不是某胡乱欺负人,只不过这小贼偷了哥哥的玉佩,先给他一点教训,然后送官,让他以后还敢乱偷乱摸!” 徐大听了这话,连忙爬过来哭喊道:“某是来送信的呀,那玉佩便是徐老爷同绢布一同交与某的,哪里是偷来的,二爷千万别冤枉好人呀。”说道这里连连叩头,砰砰作响。 那妇人接过绢布和玉佩,看了绢布上的文字,脸色大变,弯腰扶起徐大,问道:“这绢布和玉佩是老爷亲手交给你的吗?” 徐大满脸血污,却被一双白皙的小手扶起,竟吓得呆了,旁边徐恒大声吼道:“嫂子你何等身份,怎么能碰这穷汉,也太不成体统了。”说着便要伸手扯那徐大。那妇人也不顾徐恒的劝阻,径直将徐大扶起,敛衽深深施了一礼:“先生有大恩与徐家,妾身阖家上下性命皆拜先生所赐,刚才小弟如此无礼,还请海涵。” 那徐大一下子从地狱爬到天堂,竟有些吓呆了,呐呐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旁边徐恒还要说些什么,那妇人转过身来喝道:“跪下!平日里夫君如何教训你的,今日若是妾身出来再晚点,便让你这蠢材坏了大事。”那徐恒听了这话,下意识得便如一断木桩般跪了下去。原来这妇人便是徐方的正妻,出身竟是清河崔氏,自汉末三国以来,直至唐末七百余年,天命无常,今日你称王明日他称帝,朝堂之上如走马灯一般。而清河崔氏以诗礼传家,贤士显宦辈出,本朝开国之时,朝廷修编《氏族志》,将崔氏位列第一,唐太宗听后勃然大怒,下令将李氏排名第一,皇后长孙排位第二,可崔氏还是排名第三,其在天下士人心中地位可见一斑。这妇人虽然不是最为显贵的清河大房、小房,只是青州房的旁支,但是平日也已让家中人极为敬重,那徐方虽然颇有资财,但却是外来小姓,却能在丹阳过得如此滋润,其妻的出身实是一个重要原因。那徐恒对他嫂子其实比他兄长还要敬畏三分,跪在地上老实无比,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徐大见状忙说自己也是徐氏一族,还是请二爷起来好说话。那徐氏听徐大之言,笑道:“原来你便是那投军的徐二的哥哥,辈分上算起来还是拙夫叔父,既然是一家人妾身便不说两家话了,二弟他这般忤逆,不敬族中长辈,还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人,这次让他在堂下多跪一会也好长些记性。拙夫将这物件交与你的时候是什么情形,还请叔父等下说个明白。”说道这里,徐氏转身延请徐大堂上说话,徐大被徐氏一声“叔父”叫的骨头都酥了,赶紧跟在徐氏身后上堂去了。过了半个时辰徐氏方才神色凝重的下得堂来,站在那徐恒面前,只是不说话。那徐恒一开始还有些怨恼徐氏小题大做,为了一个穷汉在众人面前折辱自己,但看徐氏的脸色如此凝重,心下却虚了。期期艾艾的问道:“嫂子休怒,千错万错都是某的过错,那厮到底带了什么消息过来?” 徐氏站在徐恒面前,盯着他看了半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自顾说了句话:“二弟心中可在怨恨妾身亲疏不分,在外人面前折辱你吗?” 徐恒想了半响,答道:“某一开始也有些怨恼,可刚才想想嫂子并不是这等妄人,定有内情,所以打算等等问个清楚。” 徐氏听了这话,脸上满是笑容,敛衽对跪在地上的徐恒行了一礼,招手让身后的婢女将小叔子扶起,赞道:“二弟果然非常人,今日我们徐家终有兴盛的一天。”便挥退婢女,将从徐大那里打听来的情况和自己的分析说与徐恒听,那徐恒听到这般内情,已是目瞪口呆。最后徐氏总结道:“妾身看此乃进取之机,若此次事成,丹阳县内豪右定被一扫而空,剩下来的真空我们徐家定然可以占上一块,其次那吕方也非寻常人物,此可作为进身之阶,他是外来人,定需本地班底,我们徐家便是不二之选。只是。”说到这里,徐氏盯着小叔子的眼睛加重语气说:“县中兵力不足,就算抢了先手,与朱家等豪右比较胜负不过五五之分,此时我们徐家便是一枚重要砝码,每一个族中男丁都是珍贵的,那徐大二弟还在军中,岂能如此折辱。妾身出嫁从夫,你兄长身为族长,二弟你便是统兵之人,若如此莽撞,如何担得重任,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折辱你了吧。” 徐恒这才心服口服,答道:“嫂子苦心某知道了,若某不受到惩罚,那徐大只怕心中还有怨气,说不定便会故意说错什么,那便糟了,某以后一定小心从事,为嫂子分忧。” 徐氏笑了笑,点头道:“这才对了,某马上便变装与那徐大同往县城出首,你便将族中男子集中起来发放武器,修补村外围墙,囤积粮食。另外对那些家奴荫户说,只要愿意从军,事成后分与土地,变为良民,记住!外松内紧,切不可让外人看出什么迹象来。”徐恒连连点头,转身准备去了。待到天色昏暗,徐家后门便走出几名灰衣人来,鬼鬼祟祟的上了小船,向县城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