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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鲁克这官员说的在理,民夫们都点头称是:“这下我们就不怕了。” 谁知,让他们怕的在后头—— 乌鲁克从各处征调而来的民夫,和乌鲁克本地的劳作者一起,都住在城墙的施工工地附近搭建的临时住所里。 登记之后,乌鲁克官员带领他们先去休息和吃东西。一行人走在路上,忽然见到远处过来几十个民夫模样的人,他们都抬着用树枝扎成的简易担架,将十几个伤员送了出来。 伊南留心看这些伤员,情况最严重的浑身沾染着鲜血,血污上却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她见到担架上的伤员大多经过了止血的包扎,知道自己出面不一定有用,就只在一旁静待。 那名乌鲁克官员见到了也十分惊讶,连声问:“是又出事了吗?” 抬着担架的民夫连声回答:“是啊,原本要就着一段旧墙基修新城墙的,谁知道人刚上去那旧的就塌了,这不一下子砸死了好几个,这不先把受伤的先赶着救出来了。” 这一下,新来的民夫全都慌了——他们在家乡的时候,确实听说过在乌鲁克服劳役会死人的传闻——可是听传闻与亲眼看着伤员与尸体被抬出来,亲耳听见伤者的哀嚎这样的经历完全不同。他们哪里想到过,在乌鲁克的城墙下这么容易死人,而且一次死伤就是这么多人。 伊南默然。 古代的施工条件没法儿和现代的相比,出现工程事故是常有的事。历史上很多征调民夫完成的大型工程,例如埃及的大金字塔,都是在相当规模的伤亡之上完成的。 作为民夫,既要克服生活环境艰苦,又要防备各种防不胜防的工程事故——要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绝对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 眼下这些民夫显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这时全部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我们要死在乌鲁克了——” “听说乌鲁克的民夫一旦逃跑全部要被处死!” “跑要死,不跑也要死!” 那名乌鲁克官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谁跟你们说民夫逃跑要被处死?” “登记在册的民夫,如果逃跑,乌鲁克会向你们的原籍追索当初赠给你们家里的东西——这也天经地义吧?你们都跑回去了,乌鲁克凭什么还要帮你们养着家里人?……” 耳边听着这个乌鲁克官员的吐槽,伊南全明白了:她知道关于乌鲁克的“洗脑包”是怎么来的了。 只要看看刚才那个美得就差上天的西帕尔执政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民夫们冒着生命危险,到乌鲁克来付出劳力,但是乌鲁克支付的粮食和物品都落入了当地官僚的手里。 如果民夫们逃跑,这些东西都要被追回。当地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发明了这些“洗脑包”,将乌鲁克描绘得越恐怖越好,没有人敢逃回去,乌鲁克也就无从向他们追回这些物资。 但是“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变。无论眼前这个乌鲁克官员费尽了口舌,这些民夫们都一直哭哭啼啼的,直到被威胁说“误了饭时,晚上没有饭吃”。 他们拖着脚,一边预想着在乌鲁克服劳役的可怕命运,一面慢吞吞地向前走。 谁知,就在前往宿营地的路上,他们路过了乌鲁克的一座旧城门,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挂着几个已经腐朽的尸首与人头。 民夫们顿时全都抱头痛哭,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再去听那名官员费尽了口舌的各种解释。 谁都只相信自己心里已经认定的,即便事实真相未必是如此。 伊南在一旁微微摇头叹息:在这些人眼里,吉尔伽美什,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暴君”了。 第54章 公元前2800年 正如乌鲁克的官员所承诺的那样, 晚间,宿营地的伙食相当丰盛。大把大把的手抓羊rou,和椰枣、杏仁、芜菁以及各种香料炖成一大锅的肥鸭, 面包管够, 另外每人还能领到一陶杯的啤酒作为饮料。 这个时代的啤酒, 已经无需再过滤了,从木桶里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澄清的, 酒浆中啤酒花和麦芽的香味格外动人。 可惜从西帕尔来的民夫都被悲伤压倒了, 他们一边大快朵颐, 一边不住地感慨自己不幸的命运。 “太……太太可怕!”一个民夫流着眼泪, 一面将一大块羊rou塞进嘴里,一副力争做一个“饱死鬼”的模样。 “是呀,一旦逃跑就要被处死,还会被挂在城门外示众……这,这真是‘暴君’!” 另外一个民夫接下话茬, “暴君”两个字刚出口, 立即左右看看, 似乎生怕被人听了去, 自己也要被捉去割舌头。 伊南安静地坐在一旁, 心想这“洗脑包”一旦形成,再想正名就有点难。 她今天听见那个乌鲁克的官员再三强调被斩首示众的都是幼发拉底河上的水匪和附近山林里的盗贼——不是逃跑的民夫。 可惜官员的澄清就是没有人听得进去;相反, 越是令人恐惧的传言却越有市场。 伊南摇摇头, 心想:吉尔伽美什, 看来你在营造自我形象方面不大擅长啊。 谁知这时邻桌忽然响起了鼓声与乐声,开始有人大声唱歌。有人过来劝这些西帕尔的民夫:“伙计们, 别总这么挂着脸——开心是一天, 难过也是一天!” “来, 享用食物吧,尽情歌舞吧!反正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什么时候会来,这样至少能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