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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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星顺着她的视线往自己手上看:一块没有吃完的红薯干。 这是孟阳挑了特别肥美的红薯晒的,又甜又厚,吃起来可有嚼劲儿了,越嚼越香,她特别喜欢。 现在…… 白星抿紧嘴唇,手指微微用力,好像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一样,内心陷入可怕的挣扎。 过了会儿,她坚定地把手往前推了推,“哝。” 小姑娘眨了眨眼,晃晃悠悠伸手去接,奶声奶气道:“谢谢。” 娘说过的,别人给东西要说谢谢,她还记着呢。 白星心中因为痛失地瓜干而出现的伤口瞬间痊愈,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腮帮子。 唔,好软哦。 “jiejie,这是我meimei,”冬冬忽然超大声,超得意的说,“是不是特别可爱?” 孟阳好奇道:“你哪来的meimei?” 冬冬双手叉腰,骄傲道:“我表姐生哒!” 孟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啊! 此时场上的屠夫已经将雪白的刀锋磨得锃亮,他将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双臂结实的肌rou,引得一干大姑娘小媳妇窃窃私语,羞红着脸儿,想看却又不敢直看。 但那些成婚多年的女人就没有这么多顾忌啦!她们的胆子简直大到吓人呐。 不知有谁大声喊了一嗓子,“穿这衣裳杀猪容易弄脏哩,不如就脱了吧!”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响亮的哄笑,那屠夫挠了挠头,竟也被臊红了脸。 “啧啧,”吴寡妇不知什么时候也挤在前头,嘴里嗑着瓜子,一双眼睛不住在那屠夫身上扫视,咯咯笑着,“真不错。” 那屠夫仿佛听到了,故意将袖子挽得更高,露出更多明晃晃的肌rou,引来周围女人们好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他可得意呢! 只要还穿着衣裳就行…… “不成体统……”康三爷的脸黑了,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此时的他古板得简直像个读书人呀。 吴寡妇听后,忽然笑得更厉害。 她往康三爷那边挨了挨,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眼,凑到耳边,低声调笑道:“你的一定更好看。” 康三爷的脸腾地红透了,仿佛要滴下血来。 他稍显慌乱地把拐杖往旁边挪了挪,结巴道:“说,说什么胡话……我要家去了!” 吴寡妇顿时笑弯了腰。 她生怕康三爷恼羞成怒,于是连瓜子都顾不上磕了,忙用两条胳膊拉住他的,放软了声音赔不是。 她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年纪,但声音依旧又软又甜,两只好看的眼睛里也水波粼粼,如夏日午后阳光下的湖面,满是情意。 康三爷的脸依旧红着,但已经不想走了。 第47章 酸菜白rou血肠锅,椒盐花卷 这个冬日真…… 杀猪瞧着简单,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寻常人莫说杀猪,便是杀鸡杀鸭都未必下得去手。而有经验的屠夫却可以一刀毙命, 而且想让血往哪流就往哪流, 一滴都浪费不了。 白星亲手猎杀过猎物无数,自问剥皮取rou无人能及, 可在放血这一项,也不得不道一句甘拜下风。 原本鲜红的血液流出来之后, 马上就变成暗红色, 滚滚的热气升腾, 空气中逐渐弥漫开血液特有的腥甜味道。 不习惯的人见了这场景, 难免有些害怕,但在某些人眼中, 却意味着不可多得的美味。 孟阳喜滋滋看着大木盆中慢慢蓄起的猪血,头脑中已经在飞快盘算回去怎么吃了。 必然要多多的加葱姜蒜末,还有…… 他还没想出个结果, 却听旁边忽然有人叫自己。 “是阳仔啊。” 孟阳扭头一瞧,见是个穿着灰色儒生长袍的老头, 扣着同色棉帽, 下巴处留着三撇山羊胡, 眼睛微微眯起, 显然视力不大好。 他约么五十来岁年纪, 脊背和脖子微微向前弓着:这是大多数贫苦人读书的通病, 因为灯油太贵, 不舍得多加一根灯芯的结果就是灯光不够亮,所以要凑上去才能看清书上的字,久而久之, 难免仪态不佳。 他干瘦的脸上满是皱纹,皮rou已经下垂的很厉害了,看上去就有几分苦相。 然而孟阳却一点都不敢怠慢,立刻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朝他作了个大揖,恭敬道:“赵先生好。” 赵先生一手创办了桃花镇上唯一一家私塾,但凡桃花镇上走出去的学子,不管来日成就如何,基本都曾当过他的学生。 所以赵先生可以说是本镇上除刘镇长之外,第二号有威信的人物。 白星刚才也不知被谁塞了一把南瓜子,正费劲巴拉的剥壳,此时见了孟阳举动,不禁对这老头多了几分好奇。 可任凭她再怎么打量,也觉得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干吧老头…… 赵先生点了点头,眯着眼睛往孟阳怀中的瓦罐上一扫,熟练地叹了口气:“你呀你呀,倒总肯为这些事情费心。若有这个用心的劲儿,多少诗集做不出来?” 贩卖诗词文章可比卖话本高雅多了,也赚的多了。 孟阳低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对捉指尖,既不分辨,也不认错。 赵先生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也不逼着他表态,只是自顾自道:“你今年写的几个话本子,我也看了,倒是不错……不过若真有闲情逸致,不若多看些诗词文章,那才是正道……” 他唠唠叨叨说了好久,就像寻常家中长辈对待小辈一样,满是叮嘱学业的话。 孟阳自始至终都垂着头,依旧不作声,只是在最后来了句,“叫您费心了。” 赵先生又是一叹气,看向孟阳的眼神中满是惋惜,“可惜呀,真是可惜,如若来日有机会科举……罢了罢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 白星站在一旁,一边吃瓜子,一边看两人对话,总觉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知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可惜。 什么叫来日有机会科举? 孟阳这才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春风般和煦的微笑,“先生也来买rou吗?” 赵先生点点头,“每年这个时候王掌柜卖的总会便宜些,我给那些孩子补补身子。” 他本人有秀才的功名,考到四十多岁也没中举,便果断放弃回乡办了私塾,每年教导的学生大约都在三四十人左右,贫者居多,其中许多人的束脩都是拖了又拖,赵先生委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读书是非常耗费精神的活儿,他心疼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们,逢年过节总会想办法替他们加点油水。 奈何自己囊中羞涩,也只能想尽办法找便宜。 孟阳见状,忙道:“我今年多赚了几个钱,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先生打断。 老头儿摆摆手,语气不高,却很坚决的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桃花镇毕竟太小了些,你还年轻,若有了闲钱,还是多出去走走看看,我那里尚且支撑得下去。若果然有心,去外头看了好书,回来说与我们听也就是了。” 孟阳恭敬称是。 “多去外头走走,长长见识,多读书,读好书……”赵先生殷殷叮嘱道,顿了顿,又道,“读书使人明理,即便不考科举,也是好的。” 一直低头不语的孟阳终于微微变色。 他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又朝赵先生作了个揖,“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赵先生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会儿,点点头,语气软化下来,欣慰道:“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担心了。” 他这一生科举无望,便把希望倾注在孩子们身上,而孟阳的天赋之出色,实属罕见。 这个孩子富有灵气,拥有一颗纯粹而宽厚的内心……然而竟无心科举,甚至就连日常做的文章、话本中,也流露出几分对皇权和朝廷的不满。 这实在是犯了大忌。 仅此一条,便足以绝了他的青云路。 赵先生曾推心置腹地与孟阳谈过几回,然后便得出一个近乎匪夷所思的结论: 这孩子可能是故意的。 他故意不去考科举。 初时赵先生觉得不可思议,可时间久了,多少就猜出点来,难免暗道造化弄人……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己追求的,或许正是别人避之不及的,何苦强求? 人生短短数十载,只要无愧于天地良心,怎么活不是活呢? 只是……终究可惜。 言尽于此,赵先生不再多说,见猪已杀好,便认认真真从破旧的荷包内掏出几十枚大钱交于王掌柜,又仔细挑选了一条五花rou,用草绳穿好。 王掌柜敬重他生平为人,却也知道他不肯白要,便又低价半卖半送一条大腿骨,恭恭敬敬以油纸包裹好递过去。 赵先生这回没有推辞,略朝他拱了拱手,多付了几枚铜钱,与五花rou一并提在手中,又弓着腰背,沿着来时的路摇摇晃晃回去了。 这会儿家去,正好炖上rou,晌午孩子们就能饱餐一顿啦。 灿烂的阳光慷慨地泼洒在老头儿弯弯的脊背上,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 他倒背着手,一条五花rou和一根筒子骨吊在屈起的手指上,随着他的脚步摇摇晃晃。 倒透出几分难得的悠闲。 孟阳一揖到地,一直等人走远了才重新站起来。 白星咽下去手中的南瓜子,语气复杂道:“真是奇怪。” 孟阳问道:“什么奇怪?” 白星歪了歪脑袋,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个人很奇怪。” 她短暂的人生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分明只是个干巴老头儿,自己一拳怕不是能打倒好几个,可观他言行后,却又觉得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 这种力量仿佛来自天地间,将那具单薄干瘪的身躯都放大了,恍惚间令人觉得站在面前的或许是个很伟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