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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韩乙铭还是少年心性,就总喜欢逗弄他,一开始是整他,后来被何怡然训了几次之后就慢慢对他好起来,从北境回来还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 只是每次韩山都不敢要。 他是真的不敢。 他骨子里认为自己就是卑贱的奴隶,主子们对他是好是坏都是他的命,动不动就跪在地上对他们磕头,喊着“奴才该死”,每次都叫韩乙铭气上很久。 但韩乙铭知道,韩山是会将这些好记在心上的人,他虽然只比时卿大两岁,但成熟的早,也懂事的早。 总是在替别人着想,从未替自己想过。 这次与时卿一同来北境,定是因为怕一不小心把时卿想隐瞒的话说漏了嘴,便是连一面都不敢见他和大哥。 “小山啊……”他不知道要与韩山说些什么,只弯下腰,用额头抵着韩山的额头,咬着牙又喊了一声,“小山”。 止戈城的将士们也赶了过来,见到眼前的景象,不自觉都停了步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有明眼人猜到那蛮族之所以会退兵,便是因着如今这遍地的中原人尸体,是他们烧毁了粮草,刺杀了拉苏荣。 止戈城才得以保住,他们才得以活着站在这里。 沉默片刻,他们自发地将玄金楼刺客们的尸首抬出来,排在一起,替他们整理遗容。 韩乙铭终究放开韩山,去看已经将嗓子哭哑的江煜。 他虽不知道为什么九皇子会这般对时卿,但那行为却做不了假,江煜的心痛不输于甚至更甚于他们这些时卿的家人。 北境的冷风下,江煜满脸都是因为眼泪风干而泛出的红,红肿刺痛。 他像是已经傻了,只搂着怀里的人,瑟缩着身子,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哀鸣。 “殿下。”韩乙铭轻声唤他。 可江煜本就聋了一只耳朵,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难过,整个脑袋连同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听不到韩乙铭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韩乙铭来到了他身边,在说话。 “啊?”他发出奇怪的音节,又哑又难听,“韩将军啊……” 他冻僵冻红的手指抚着韩时卿的脸,用另一只手扯了扯韩乙铭的衣袖,对他说:“你喊一喊他,你把他喊醒好不好?时卿他太能睡了,我叫不醒他……” 他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睛肿了一圈,红的吓人,他拉扯着韩乙铭,颤抖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慌张,“我叫不醒他……我没办法了……” 韩乙铭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他按住江煜的肩膀,努力去哄他,“殿下,我们先把时卿身上的箭拔下来好不好?不然他睡得也不舒服。” 这次江煜听到了,他愣愣地点点头,韩乙铭从他手上接过时卿,按住时卿的脸侧,一个用力,将插在他脖颈上的羽箭拔掉。 “啊!” 江煜突然惊叫起来,他捂住韩时卿脖子上的血淋淋的洞,一张脸都扭曲了,就像替他疼一样。 “不要!不要再拔了!”他毫无形象地叫起来,又将时卿搂进怀里,紧紧按着伤口,大口喘着气,他哆哆嗦嗦地去摸韩时卿的脸,“时卿不疼,不疼……” 前世韩时卿替他挡过一刀,离着心脏只差一点点儿,流了很多血,他记得那时候时卿就对他说:“江煜啊,我其实特怕疼,小的时候膝盖摔破皮都要哭好久……” 他记住了韩时卿的怕疼。 然而现在这人伤成这样,他难以想象当万箭穿心的那一刻,韩时卿到底会有多疼…… 韩乙铭这次当真没有了办法,他只得叫来士兵,去止戈城找来马车和板车,将这些刺客的尸体用干净的布巾裹好,露出头部搬到车上,又让江煜抱着韩时卿上了马车,哄他说,带时卿回家,见到爹娘他便会舍得醒了。 江煜木然地点头,就这样坐着马车搂着时卿回到了止戈城,一路上他都没有松手。 * 回到止戈城,韩锦峰也来了,看到韩时卿和韩山的尸体,差点当场晕过去,还是韩乙铭扶住了他。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蛮族退兵的原因。 这些刺客的遗体他们需要带回永安城,至少要让百姓们知道是谁保住了止戈城。 韩锦峰想要江煜放开时卿,结果根本行不通。 最后是韩乙铭趁韩锦峰哄骗江煜的空档,一个手刀劈晕了江煜,才将两人分开。 江煜的脸和手都冻伤了,因为情绪起伏过大,半夜发起了烧。 韩锦峰和韩乙铭忍痛将韩时卿身上的二十多支箭一支支拔出来,拔完之后冷汗已经布满额前。 韩锦峰背过身抹了把眼泪,才又转回来和韩乙铭一起给韩时卿擦身体,把血迹擦干净,又替他扎好长发,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两兄弟坐在韩时卿身边,絮絮叨叨地说了整夜的话。 两个男人都不是爱哭的性格,可是今晚他们却一直在流眼泪。他们的年龄都比时卿大很多,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 整天宠着,疼着,磕不得碰不得。 他们从没想过平日对他们嬉笑耍闹的小弟如今会做出只身前往敌营赴死的决定。 时卿临行前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们只需想想,便觉得心如刀绞。 尤其是韩锦峰,他想起时卿在南城门送他时的表情,如果他稍稍用心观察,又岂能让他去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