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二公子说完立刻被绯娘打了一下,“叫阿姐!” 是啊,尉迟家的女郎得了一颗东珠都要小心藏着,陈家女郎却敢镶在鞋面上,这还是明面上看到的,那么私下呢?私下陈家又是过得怎样的日子? “说出来不怕爷生气,妾出身书香世家,家中阿父祖父对古玩字画颇有研究,妾到陈家去,见他们家摆设虽古朴简单,可家中花瓶挂画,无一不是至宝,寻常人见了,兴许会当作赝品,然而照妾来看,样样是真。” 那价值连城的宝物都敢拿出来做日常摆设,私下又该怎样享受奢华? 尉迟英听傻了:“这、这你们为何不早说?” “那也要阿父听得进去才行。”大公子表情严肃,“阿父今日神情不对,回来的也晚,不会真的向天家求情了吧?尉迟家对陈家仁至义尽,没必要因陈伯府的罪过而共沉沦,阿父还是想想清楚吧!又或是说,这些年的尊贵,使得阿父头脑发胀了?” 这一番话简直醍醐灌顶,令尉迟英如梦初醒! 他讷讷道:“今日、今日官家大怒,幸而温皇后及时赶到,才救下我一命……” 尉迟夫人与绯娘一听,吓得花容失色,两位年轻郎君也生出焦灼,正在此时,突然听闻外头传来声音:“夫人!夫人出事了!出大事了夫人!” 跑进来的是往日在尉迟夫人身边得用,如今被尉迟夫人放在陈家帮忙的婆子,她神情惊慌恐惧,满面狼狈:“夫人!大事不好啊!陈家出事了!大理寺的人将他们全都带走了!说是官家有令,要诛陈大人九族!” 尉迟夫人心跳顿时漏了一拍,面色惨白,再看尉迟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婆子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大公子厉声道:“有话便说!” “奴婢、奴婢壮着胆子拉住大理寺的人问,他们说、他们说……”婆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说咱们家爷自身难保,还想着他人!” 谁也不知那人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此事,总之尉迟英一家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尉迟夫人忍不住哭着埋怨:“爷真是做了个大好人!绯娘正是议亲的时候,爷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咱们的儿女想一想!有这样一遭,日后他们的前程可算是毁了!” 正在此时,宫中内侍来了,来宣圣旨的不是旁人,正是徐微生,他身后跟着数名乌衣卫,尉迟英连忙率着家人仆佣跪下,内心生出一片恐惧,浑身冰凉。 他知道,这道圣旨决不会是对他的嘉奖。 徐微生先是看了尉迟英一眼,随后才扬声宣旨,而后对尉迟英道:“尉迟大人还不接旨?” 尉迟英一愣,连忙膝行至前,口称天家恩典,双手接过圣旨。 被妻儿言论刺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不曾想官家并没有要他的命,甚至也没有抄他的家,只是褫夺他的官职,令他在府中反省。 “多亏了娘娘,官家心情不错。”徐微生暗示着,“只要尉迟大人诚心悔过,相信早晚能有重回官家身边的一日,户部尚书一职暂由侍郎代管,尉迟大人可要好好表现。” 尉迟夫人长长舒了口气,爷没有成为罪人,大郎二郎便可继续考取功名,只是儿女们的婚事可能要受影响,毕竟多得是捧高踩低之人,好在她也不舍女儿,多留两年仍是可以的。 尉迟英接了圣旨,恭敬送走了徐微生,才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 他终究要为自己的言辞付出代价,官家没有杀他,还肯用他,已是天大的恩情。 此次若非温娘娘,怕是尉迟家也要步陈家后尘,他当真是被迷了眼。 尉迟夫人惊魂未定,看到自家爷这般后怕,忍不住问:“妾还要不要派人去陈家看看?” 尉迟英:…… 不去!坚决不去! 第56章 (出征。) * 尉迟英自被官家冷落便闭门不?出,明哲保身的态度十分明显,也因此?,过去那些?巴结着尉迟家的人亦去了不?少,毕竟天家无情,被罢黜的臣子从没?有再用的,尉迟家的荣耀,基本也就到?此?为止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讨好?若是与尉迟家结亲,说不?得还要?把自家也陷进去呢!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尉迟英自认已经见?过许多,但这一回还是叫他那颗澎湃的心冷淡了下来?,这些?年他确实是有些?飘飘然,官家出征,他作为三贤臣之?一掌管朝政,时日一长,竟忘了初心,若非这回温娘娘出现,以他当时热血上头的状态,真把全家葬送了尚未可知。 只是委屈了家中儿女,要?因他被褫夺官位而受人白?眼。 两位郎君想得很开:“若是有人因此?捧高踩低,足见?那人不?值深交,阿父不?必担心,日后我?等金榜题名,亦能为尉迟家挣来?荣耀。” 女郎也道:“我?也不?怕,匡jiejie她们不?会不?理我?,至于?那些?不?理我?的人,我?也不?稀罕她们理会。” 尉迟夫人心下安定:“爷能冷静下来?便好,陈大人私授官盐这件事,只怕不?会轻易了结。” 她也不?是有什么高瞻远见?,只是思及往日与陈家女眷相处,陈家那惊人的富贵,若只是伸了下手,恐怕没?这么简单。 尉迟英也隐隐察觉到?这其中似是有一张网,除了陈谦外,还有为数不?少的漏网之?鱼。 而又?有谁,能够逃过那位帝王的眼呢? 尉迟英突然想到?一件细思恐极的事。 若当真如妻儿所说,陈家巨富,那这绝非一时所为,陈谦在任职盐运使之?后,必定是多年积累才能有今日这般家底,每年派去各处审查的钦差都是官家心腹,为何陈谦从未漏过把柄?还是说,官家明知道,却放任了?那么官家意欲为何?廉恕在今年才将陈谦的罪证呈上,是否表明官家已经不?打算容忍? 在这种时候还敢做出头鸟为陈谦求情,尉迟英现在冷静下来?一回想,都想问问自己当时脑子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一场案子,看似导火索只是盐运使陈谦私授官盐,可往深了撕扯,牵扯到?的人绝不?在少数。贩盐所得乃是暴利,陈谦手上走的账又?是天文数字,这么多的官盐想无声无息运走简直是天方夜谭,且自陈谦畏罪自杀至今,最新一批的官盐下落仍旧无迹可寻,尉迟英越想越不?对头,只可惜如今他赋闲在家,没?有官家的允许,谁也不?会跟他说有关这桩案子的事。 尉迟英一夜辗转反侧睡不?好,第?二日更是天没?亮便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发?呆,往日这个时辰也该起身洗漱准备入宫上早朝了,多年忙碌,一朝清闲,竟还十分不?习惯。 尉迟夫人也被他吵醒,怕他触景伤情,无声地叹了口气。 宫中官家也已起身,他收拾好出太和殿,经过秋千时忽地停了下来?,走近细看,见?那葡萄藤今日也如昨日一般碧绿康健,才放下心来?,又令內监好生照料,这才离去。 无独有偶,温离慢起身后第?一件事,也是来?看葡萄藤,她总怕这一株也死了。 官家下了早朝回来?,帝后二人一起用了早膳,温离慢如往日随官家去了御书房,外头在议事,说的似乎正是陈谦一案,温离慢顺势听了一耳,从中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她不?由得有些?出神?,连大宫女的呼唤都没?听见?,直到?不?小心撞到?墙壁,才啊了一声捂住额头。 官家耳力过人,听到?内室里?妻子的声音,抬手示意暂停,起身进了来?,便见?宫女们围着温离慢,见?官家来?了连忙让开,他这才看见?她额头红了一小块,红鸾连忙答道:“禀官家,娘娘方才额头磕在了墙壁上。” 温离慢觉得有点疼,她刚才是往里?走来?着,结果只顾着去想那个名字没?看到?前面已经到?了墙,官家拿下她的手,眉头蹙起:“还能不?能小心着些??本来?便不?甚聪明。” 她抬起头:“后面那句官家不?说也成。” 官家轻哼,伸手在她额头揉了揉,又?用了点红鸾送上的软膏,雪白?的皮肤红了一小块特别显眼:“心不?在焉的,你在想什么?” 温离慢一边乖巧让他揉着额头,一边道:“方才我?听到?外面有人说到?惠安君,是赵国的惠安君么?”官家嗯了一声,也不?瞒着她,“陈谦私授官盐一案,与赵国那些?亡命之?人有些?关联,除此?之?外,还牵扯到?了东胡人。” 东胡人是生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其人大多凶恶好战,大魏地处北方,老魏帝在时,东胡人曾数次入侵,尤其是在缺衣少食的冬季,几次大动?干戈都死伤无数,直到?官家继位,东胡人叫官家给打怕了,才老实下来?,不?过近些?年一直虎视眈眈,向来?是官家心腹大患。 如今中原一统,天下归一,东胡人对官家是又?恨又?怕,他们与那些?亡国之?人一拍即合,方才温离慢所听到?的惠安君不?是旁人,正是赵帝几个逃出去的儿子之?一,当初她被官家带回大魏的路上,曾有人半途伏击被当场斩杀,如今这位惠安君,与那日出来?送死的正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只是他更聪明些?,大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便去了极北之?地,那里?是东胡人的地盘,东胡人大多生得深目高鼻,轮廓分明,与中原人模样大不?相同,对条件苛刻的东胡人而言,每年冬天是他们最难过的时候,他们缺铁器、缺药材、缺粮食与盐巴,更缺奴隶,而距离东胡草原最近的大魏,以前正是他们肆意掳掠的对象。 老魏帝昏庸无能,只要?不?碍着他过好日子,他才不?管旁人死活,官家倒也不?是多么爱民如子,他天生傲慢,不?容别人踩在他头上,东胡人几次三番挑衅,正巧触了他的逆鳞,可不?是上赶着找死? 因此?这些?年,东胡人日子愈发?难过,缺盐缺糖,又?没?有奴隶,对官家简直是恨之?入骨,陈谦私下运走的官盐,绝大多数都流入了东胡人手中。 盐运使可不?仅仅只执掌官盐,职位所便,陈谦手里?还经了不?少东西给东胡。 若只是敛财倒还罢了,死了陈谦一个一了百了,可他居然敢私走官盐给东胡人,官家又?岂能饶他? 不?仅如此?,陈家上上下下都得跟着一起死!否则日后,人人通敌叛国,只要?有苦衷,只要?畏罪自杀,便能保全家人与富贵,岂不?是人人都要?这样做,人人都视律法为无物?陈家人既然享受了陈谦私授官盐的好处,自然也要?承担被揭发?时的后果。 “他有苦衷?” 官家收回手,她额头处的红消了不?少,语气讥诮:“可不?是有苦衷,唯一的儿子在东胡人手中,这可比大魏重要?多了。” 即便有又?如何?陈家那个小子是假的,并非陈谦亲生,这几年来?一直以体弱多病为由养在家中,而真正的陈谦之?子,早在数年前便落入东胡人之?手,借此?来?要?挟陈谦行叛国之?事,一旦涉入其中便挣脱不?得,陈谦越陷越深,死前竟还留下遗书为家人求情,实在是太将自己当回事。 温离慢安静听着,官家突然想到?什么,低头问她:“你居然会记得惠安君?” 这可稀奇,她恐怕连赵帝叫什么都没?有印象,见?了亲爹都要?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谁,又?怎会记得那劳什子的惠安君? 温离慢回答道:“记得。” 没?等官家继续问,她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见?过他几回,每次他都要?告诉我?他是谁,是个话很多的人。” 主要?是惠安君说了什么温离慢已经记不?大清楚,只记得那人很吵闹,总是在她耳边说话,还眼神?也令她不?喜欢,后来?她被关起来?,他渐渐来?的次数便少了,再后来?大魏铁骑踏破赵国都城,温离慢更是将此?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官家微微眯起了眼睛,拉长了语调:“哦……” 不?用想也知道那惠安君打的什么心思,怪不?得要?远去东胡,原来?除却故国难忘,还有对她的念头挥之?不?去? 温离慢奇怪地看着他:“哦?” 还学他。 官家弹了下她的脑门,小心避开了她刚才撞到?的地方,“朕知道了,他欺负过你?” 这个问题把温离慢难倒了,她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我?不?记得了。” 不?重要?的人她向来?看过就忘,没?有什么值得印象深刻的,官家心里?却将这个本来?并不?怎么让他忌惮的惠安君给浓墨重彩记了一笔,想必将来?惠安君若被捉,绝对会令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官家。” “嗯?” “官家是想与东胡开战么?” 官家捏她耳朵:“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温离慢做了个噘嘴的小表情,这小表情稍纵即逝,却是第?一次瞧见?,十分新鲜,“一点都不?难猜。” “嗯……”官家将她搂进怀里?,颔首道,“朕收回先前那句话,杳杳很聪明。” 被官家夸聪明,温离慢很高兴,她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官家轻轻吻了吻她的眉心,“不?管朕到?哪里?,都会带着你,不?会跟你分开。” 这对他而言已是极致的情话,温离慢也放下心来?,官家又?哄了她几句,这才起身出去。 与东胡开战本就在他计划之?中,吞并赵国后,他原本想要?修生养息两年,如今看来?却也差不?多,倒是东胡,十几年来?,无论私底下有什么盘算及小动?作,明面上至少是安分守己,官家只不?过是要?寻个开战的理由罢了,否则也不?会任由陈谦这一年来?越来?越贪婪。 拿走的大魏的东西,都得十倍百倍的偿还才是。 只是这一次,他并不?打算御驾亲征,虽然他骨子里?仍旧流淌着好战的血液,只要?一想到?战争便会不?由得兴奋,但这一回,他要?将出征东胡的重任交付到?钟肃手中。 说是信任也好,说是赌博也罢,钟家人想要?在大魏立足,想要?在他百年之?后成为杳杳的盾牌,就必须要?有军功。 在这之?前,与钟家人交个底也不?是不?可以,他们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不?堕钟氏一族的威名,如此?才配做杳杳的外家。 钟肃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再披甲上阵的一天,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正值壮年雄心满腹时被赵帝流放,心中绝望悲愤,岂是言语能够形容?这二十年来?受尽屈辱苦楚,原以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不?曾想还能得此?造化! 听闻官家任命他为主将,钟肃当场跪下! 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末将必不?负官家重托!” 随后,官家又?任命钟达与钟不?破为将军,随钟肃一同出行,此?番出征,仅有这三名主将,陆恺邱吉罗通等大将通通留在朝中,这一决策昭告天下后,朝中百官皆惊! 这钟家究竟是何来?历?! 知情人是极少数,不?得官家允许,他们也不?敢胡说,齐朗亦身在其中,他这次也随大军出征,虽然家中父母极力阻止,生怕他死在战场上,可齐朗还是想要?去拼一拼,面对哭着阻拦他的妻子温若瑾,他也神?情平静写?下了和离书:“我?若不?回,你大可拿着和离书,分走一半财产家去。” 温若瑾嘶吼道:“我?在你心中便如此?不?堪?夫妻数载,你为何心中就是不?肯有我??温离慢早已做了皇后,她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你这片痴心又?有何意义?!” 她自双目失明后一直安分,齐朗险些?忘了从前她也这般跋扈任性,不?将他人意愿放在眼中,只顾自己快活,哪里?管旁人心中想法? “你我?当初成亲,并非你情我?愿,是我?懦弱无能,不?敢违抗父母之?命,说来?也是我?的过错。”齐朗神?情冷淡,“且我?与皇后娘娘并无瓜葛,这样的话,还请你不?要?再提,以免落入有心人之?耳,为家中招来?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