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风犹如刀刃一般,窗外光秃枝桠被吹得近乎折断,风从密封不严的窗缝渗透进来。沈昼叶冻得手指冰凉红肿,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也无济于事,只好从保温杯里倒了点热水,沾湿了卫生纸,用湿淋淋的卫生纸堵住了窗里渗进来的风。 ……所以要拿陈啸之怎么办? 沈昼叶心中充满纠结,她表白时就已经收到过警告,即使如此她还是拼着一口气问了陈啸之‘你喜不喜欢我’。 如今甚至收到了来自未来的、相当正式的警告……可是陈啸之又做错了什么呢? 沈昼叶:“……” 沈昼叶想不明白,却知道陈啸之所展现出的是一种,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的态度。 ——沈昼叶总觉得陈啸之的眼中,自己跟玻璃做的似的。 他有时候很凶,但是大多数时候,他都将沈昼叶当成他不舍得碰触的易碎品。他和沈昼叶走在一起时甚至连包都不舍得让她背,连碰都不舍得碰她。 如果说初遇时,陈啸之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恶劣模样,能够让她相信‘离陈啸之远点’是有理由的话——如今的陈啸之,却完全不像一个会伤害到她的人。 沈昼叶困惑地揉了揉脸,觉得有点儿冷,将冰冷的保温杯抱在了怀里。 cpho复赛要考三个小时。 ——而沈昼叶拼尽全力准备过。 无论考得好坏与否,这都是独属于十五岁的沈昼叶的,她为之拼搏过的瞬间。 - 考完后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慈老师站在寒风凛冽的考场外,迎他们的考。 冬阳如水,北风如刀,北大附中的校门口就是个风口,将人吹得怀疑人生。 沈昼叶差不多是第一批出来的。 她那考场里漏风,把人冻得哆哆嗦嗦的,连鼻涕都出来了。慈老师看到她就笑着问:“小沈,考得怎么样?” 沈昼叶打着哆嗦说:“还——还好吧,我把能做的都做了,就是最后两道大题时间不太够……” 慈老师笑道:“我觉得你的名次应该不会差……怎么样,小沈,保送资格考虑下我校?” 沈昼叶挠了挠头,莞尔道:“……也不是不行吧,想了下离家还挺近的,可以考虑一下。” “你这句话还是说给我校招生办听吧,”慈老师几乎憋不住笑:“我一听你选择大学的理由,实在是受不了这委屈。” 沈昼叶也忍不住,腼腆地笑了起来。 “不过也不是不行,除非你那个小男朋友,”慈老师温和道:“你顺便做做陈啸之的工作,一起挖过来算了。” 沈昼叶脸微微有点发红——却不是因为羞耻。 慈老师知道他们交往的关系。 不只是慈怀昌老师,整个竞赛的班级——全班,都知道沈昼叶在和陈啸之交往。那甚至都不需要什么洞察能力。 陈啸之几乎每晚晚自习结束后,都会等着沈昼叶一起回宿舍。男生宿舍楼和女生楼不顺路,但是他每晚都坚持冒着寒风将沈昼叶送回她的寝室楼下。女生宿舍则知道陈啸之因为沈昼叶被学校统一配备的被子冻得感冒,便连自己从家中带来的羽绒被都贡献给了这个卷卷毛的小姑娘。 ‘你们怎么跟老夫老妻似的,’姜英那时笑着调侃道:‘和别的情侣不一样。人家刚交往都黏黏糊糊的,恨不得一天到晚拉手手亲亲抱抱交换口水……’ ‘你俩。’ 姜英憋着笑说,‘你俩黏糊都还没黏糊呢,先把被子换上了。’ …… 她抬头看着老人,开玩笑般地说:“我去拉着陈啸之一起报北大的话,那北大招生办得给您发钱,老师。” 慈怀昌教授忍俊不禁,道:“那你入学之后和招生办说一声,我给你点儿提成。” “……少了我不要的。”沈昼叶哆哆嗦嗦地说:“但是您真想要的话,我明儿跟陈啸之聊聊,拉个皮条。” 拉完皮条的慈怀昌教授笑了起来,伸手在小姑娘头上一揉,将她满头卷发揉得翘翘乱乱的,然后在寒风里,等待其他的同学考完试,自考场里走出来。 沈昼叶不知道把自己的围巾搞到了哪里,冬风不住地往细白脖颈里灌,她冻得不住在枯黄的草坪上跺脚,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走出考场。 姜英,梁乐,陆之鸣,周平…… ——陈啸之却一直没有出来。 要和他分手吗,沈昼叶胡思乱想,心道,看那封信里说得非常严重的样子。 分吗,刚交往没几天分手的情侣多了……陈啸之也没表白过,平时更是连点甜言蜜语都没有,别家男朋友都知道说几句情话,陈啸之则只会拧着眉头和她怼上一通,说过的最甜的话还是‘睡吧’。他虽然不至于从早怼到晚,但也没好到哪去,总之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一个人。 沈昼叶:“……” 赶紧下决定,一个小小的声音催促道。 然后陈啸之单间挎着包,与一个陌生的男生交谈着,从楼里走了出来。 冬阳苍白,天空辽阔悠远,雨雪云如浪花堆积。 少年套着光面羽绒,稍长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围巾在风中吹刮。他侧过头与那陌生男孩说话,长腿迈下台阶。 这人侧面也相当好看,有种少年勃然英气。 ……和他说话的人是谁?沈昼叶眯起眼睛,心想这个人我见都没有见过,陈啸之就是和这个野男人说了十多分钟的话,让我在冷风里等了这么长时间? 男人靠得住猪都能上树,我爸就不会让我妈在楼下等这么久…… ……搞不好就是因为陈啸之对我不好才分手的! 十五岁的小姑娘气鼓鼓。 下一秒,陈啸之一转头,看到了沈昼叶。 陈啸之:“……” 他匆匆与旁边那男生说了两句话,就直接朝沈昼叶这奔了过来。 陈啸之脚下踩着如贝加尔湖水的阳光,直奔他家小女朋友的方向——他家小女朋友心里怦然一动,不受控制地心想:陈啸之跑步好帅啊。 “你围脖呢?”陈啸之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嫌冷么?” 沈昼叶哆里哆嗦:“好像在包里……” 陈啸之却没等她比比完,直接就把自己的羊绒围巾摘了,密密实实地围在了小女朋友的脖颈上。 被围巾包住的小阿十:“唔。” 这个围巾好暖和,小姑娘惬意地想。 陈啸之不虞道:“你是傻吗,冻成这样不知道围围脖?” 沈昼叶舒服得眼睛微眯:“……唔。” 陈啸之以自己长长的围巾裹住了小转学生,边裹边道:“刚刚见了个熟人,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多说了两句——外面风这么大,你在风口等我做什么?不进去等么?” 小转学生仰起脑袋,将脸蛋从围巾中拯救了出来,娇气地开口:“那你出来得也太晚了,我好冷。” 被指责的陈啸之不爽地开口道:“……可是这不是你……” 他还没说完,便看到沈昼叶眯起眼睛,眉眼里闪烁着小小的威胁——脖颈上还围着他的围巾。 ……什么玩意?沈昼叶这混球隔了十年,怎么还是这得意忘形得的熊样? “……” 陈姓班长憋了气,说:“行……行吧,是我的错。” ——他道歉怎么这么好玩? 沈昼叶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陈啸之憋气的样子特别有趣,有种别样的吃瘪——他是不是拿我完全没有办法? 沈昼叶围着他的围巾,得寸进尺地说:“陈啸之,我手也冷。” 陈啸之:“…………” “我等你快二十分钟了,”沈昼叶娇贵地说:“今天还零下哦。所以,陈啸之,你要怎么给我暖手?” 寒风如刀,冬阳又被吹得一点都不剩,远方传来少年人无尽的喧嚣声。 初三四班的班长叹了口气,将沈昼叶冻得发红的、纤细柔软的手指捏在了自己手心里。 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沈昼叶几乎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凛冬将至,冬风凛凛。这少年握着她的、肌肤相接的地方却淌过最柔软的电流,与宇宙太初爆炸般的热传导。 ——时间伊始的一切物质都该经历过这个,沈昼叶想。 那些宇宙尽头的、未曾成型的原子,一定也有过这样惊人的碰触。她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栗。 “……这么凉?”陈啸之捏着她的手,倒抽了口冷气:“……你们考场漏风?” 沈昼叶朦胧地说:“……算、算是吧。” “一会儿带你去喝好喝的汤,”陈啸之将沈昼叶的手握得紧了些,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沙哑:“你别乱动了。” 然后他将沈昼叶的手用力握紧,拉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那一瞬间,沈昼叶突然生出一种朦胧模糊、雾里看花一样的温暖。 他真的会伤害我吗,沈昼叶模糊地想。 ——陈啸之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初遇时他确实对我很坏,可是后来他躺在病床上对我道了歉……他送我回家,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他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身上还有为了我留下的四条刀痕。 ——我们会分手吗? 十五岁的女孩有点颤抖地想。 我真的应该离他远一点吗?另一个来自未来的她已经反复地提过三遍。 可是沈昼叶收到过来自二十五岁的、陈啸之的创可贴——她亲身经历着面前的和过往的一切,走过陈啸之的温柔和他如风的爱意。 ——我们会分手吗?沈昼叶朦胧地问自己。 应该会吧。少年时的爱恋向来如风,我捉住他手腕的时候,心里其实知道没有初恋能走到永远,我和他可能有一天会吵架,会分开,可能连感情也会淡漠下去。 我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候,仰望着星空的时候,第一次对他怦然心动的时候,我就是知道的。 ——「我们肯定会分手。」 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握住了他。还是捉住了他的手腕。 ……十五岁的沈昼叶从一开始就知道,并且接受这个风险项。 沈昼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