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门内,土豪不间断的嘶吼和惨叫着。 他抱着头,蜷缩在墙角,可那些亡灵会一个接一个的附在他身上,他们临死前的亲身经历,也都印刻在了土豪的魂魄中。 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那一夜,昆仑西院的小房间内,哀嚎声不绝。 海吹纱睡不着,站在西院的后花园,仰头数星星。 夷光的尾巴卷住了她的手,暖洋洋的。 “好冷啊,站在外面干什么?”他把尾巴都给了海吹纱,甚至愿意给她当围脖,自己却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没什么,就是睡不着。”海吹纱道。 “这怎么可以呢?”狐狸尾巴卷着她的腰,强行拉她回值班室,给她倒了杯热水暖手。 值班室很安静,离这么远,还能听到土豪的痛哭声。 好半晌,海吹纱道:“能……陪我聊聊吗?” “可以啊。”狐狸顺势坐了下来,“你看起来很需要有人陪着,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有时候遇到一些人,一些……就像那个男的一样的人,我就很想按着他们的脑袋,让他们重新回学校读书……但我知道,根本没用。”海吹纱失落道。 “这个世界,细想都是些不顺心的事,令人愤怒,令人气愤,可我却无能为力,好像能做的,只剩下生气……” “抬头看。”狐狸捧住她的脸,“有人往高处看,有人往低处看。看高,是天,入目一场空。看低是地,入目满疮痍。” 他目光温柔细腻,点点含光:“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去正视它,才是人间。” 海吹纱愣了许久,呆呆握住他的手,愣道:“你……说话真的,好玄。” “你能听懂就好,我知道你可以的。”夷光笑道。 愣了会儿,海吹纱回神,忽然红了脸,松开他的手,尴尬片刻,问道:“对了,那个刀的咒,是什么咒?” “不算咒。只是国仇家恨未被铭记,那些亡魂心伤罢了。” “说句违反医德的话。”海吹纱道,“那对父子俩,就该带着这伤,一辈子疼下去。” “这倒不必。”夷光笑道,“比起单纯的铭记疼痛,这些先辈们,还是更希望他们得了教训,能因此踏上正道……尤其是那个孩子。” “他们想要每一个后辈,都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走人间正道。” 这样,才不辜负他们守护的这片大好河山。 第28章 善意的萌芽 我的人生,会重新开始…… 漫长一夜, 土豪哭虚脱了。 早晨,海吹纱推门进去,土豪窝在椅子上, 怀抱着那把刀就像抱着儿子, 神色恍惚。 海吹纱给他打上吊瓶, 问他感觉怎么样, 土豪魂不守舍的, 好半晌, 问她:“我能抽根烟吗?” 自然是不能。 他眼肿着,海吹纱拿了个冰袋给他,听他自言自语着:“气死我了……畜生……畜生都不如……” 再去看时,土豪脸色恢复了些,话也能说利索了, 大口喝了三杯水,问夷光在哪。 “我想跟大仙聊聊。”土豪说, “我心里堵得慌, 不聊就要炸了,我得说话, 我得跟大仙说说话。” 夷光昨晚睡在了值班室, 反倒是海吹纱在护士站坐了一宿,凌晨才小睡了会儿。 夷光的状态和平常有些不同,很微小的不同,表面上看完全不露痕迹, 但海吹纱就是能奇怪的感知到他的变化。 很疲惫。 现在, 海吹纱站在值班室的床前,看着熟睡的夷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犹豫, 到底要不要叫醒他? 值班室的床比病床要舒服一点,枕头是海吹纱从家拿来的,比医院统一采购的要柔软许多。狐狸趴着,脸有一多半都埋在松软的枕头中,尾巴卷在身前抱着,无论大的还是三条小的,睡相都很乖。 海吹纱鬼使神差的,就把手陷入了他的狐狸尾巴中,如同儿时搅家里的米缸,打着圈摩挲。 狐狸睁开一只眼,笑容也跟着洋溢了起来,舒展了身体,三条尾巴直直翘起,而后随着他翻身坐起,有次序的柔软落下,沿着床边垂下。 夷光道:“有效果了吗?” “嗯,他想跟你聊一聊。” “看来效果不错。”狐狸随便洗了把脸,摇着尾巴救苦救难去了。 海吹纱盯着他尾巴看,经她多天的观察,夷光左边那条尾巴最是调皮,会顺尾巴干一些很多余的事。 就比如现在,经过水池时,那条尾巴会蘸一下水,之后被右边的尾巴打,再由中间的调停。 动作大了,夷光就会顺手把那条调皮的尾巴围到腰前,后知后觉拧干水,再给这尾巴一巴掌,让它滚到身后去。 海吹纱笑了起来。 夷光听到笑声,懵懂转头:“你在笑什么?” “你的尾巴……”海吹纱道,“像活的。” “嗯,他们就是活的。”夷光说道,“我忙起来时,只能管一条,其它的就顾不上了。” 海吹纱指着他尾巴道:“左边这个,很活泼,右边会看不下去同它打架,打起来时,你中间那条就会调停。” 狐狸就将中间那根放在她手里,冲她笑道:“这条是我能最快感知到的,最沉稳,他基本能代表我的意思。” 左边的见中间的接受了海吹纱的表彰,挤过来也要让海吹纱摸。 夷光目光慈祥,挨个拿爪子宠幸了之后,问海吹纱:“你更喜欢哪一条?” 海吹纱:“啊……” 左边那条疯狂扭着,要她选。 海吹纱道:“就这条吧。” 于是,左边那条,被其他两条殴打了。 “它很开心。” 即使被剩下两条排挤拍打,都遮掩不住那条尾巴的兴奋。 海吹纱忽然问:“你开心吗?” 她是单纯的好奇,想知道,这些尾巴的开心是连通的,还是分离开的,夷光又能不能感觉到呢? 哪知夷光竟然脸红了,脸上像扫了一层腮红,粉扑扑,手忙脚乱拽走尾巴,道:“不要调戏我……我去看看那个……咳,做正事。” 海吹纱呆愣了许久,仍是不解道:“……调戏?” 谁?她吗?调戏谁?夷光吗? 他刚刚是脸红了吗? 是吧? 好半晌,海吹纱脸上忽然浮出了一丝微妙的笑。 那以后真的调戏一下……看他羞涩……好像也不错? 夷光坐下,拍了拍脸,迫使自己清醒些,问土豪:“感觉如何?” 土豪表情深沉,抱着刀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开口道:“大仙,我有好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就……你知道吗?我说不出来,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他拍着胸膛,噙着泪道:“我堵得慌,我实在不是个东西,我……” 夷光笑眯眯道:“冷静,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土豪听话照做,之后,总算是冷静了几分。 “别的都不提了。”土豪万分珍惜地抱着刀,问夷光,“我想先把咱们的这些同胞……给好好安葬了。大仙,你给指点指点,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安眠,再也不受苦。” 夷光:“这效果倒是出乎意料。你的咒伤呢?” “那都无关紧要。”土豪道,“要不是前辈们,我奶奶,我还有我儿子,早死了。” “你这话说对了。”夷光同他说道,“这刀煞,若非先辈的亡魂抵挡,你儿子最早划那一下,能断条手臂,必死无疑。他们看似是咒,实则是护。或许你很难理解,但他们救了你的孩子,毋庸置疑。” 土豪倒抽一口冷气,双眼血丝可怖。 他双手合十,嘴里念着:“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我想……祭奠他们。”土豪吐出这样一句话。 他紧紧环抱着那把刀,抬起胳膊擦了泛出的眼泪,垂着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我就是突然觉得我以前的四十多年都白活了,今早的阳光照进来时,我才觉得我活着。” 真正的活着。 仿佛沉睡了许久,从虚假的生活的躯壳中挣脱,第一次抬起头,真实的接受第一缕光。 “我说不出口!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土豪撕扯着衣服,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明明有那么多要说的……我好想让你知道,让大家都知道啊……” 他哭声极度压抑,哭声锤在耳朵中,就像牢笼中的凶兽一拳拳砸着地面,发泄自己无法用语言表达出的情感。 夷光温柔望着他,伸出手,握住了他满是泪水的手指。 “我都知道。”夷光说,“人类经历的点滴,所想所悟,都会累积成生命的厚度。一夜之间给你那么多,压在你身上,的确沉重。” “我要安葬了他们……我要好好地安葬了他们……再不受苦……”土豪语无伦次道,“我没有意义……我白活了,没有意义,我算什么人……” 夷光自我反省道:“剂量过猛。” 不过对土豪这样没多少文化知识,又听不懂大道理的人而言,用量过猛也是好事,总归是奏效了。 “你想做安魂仪式?”夷光问。 土豪使劲点头:“他们生前没好死,尸身也……我不想让他们的魂魄再受苦。请大仙指点!” 夷光深思许久,开口问道:“战争结束后……你们有那种墓地吗?安葬战士们的那种。” “烈士陵园?”土豪道,“有!有的!” “嗯……”夷光靠在桌沿上,思索片刻,道,“我会先帮你做个安魂仪式,之后你把这把刀拿到烈士陵园断掉。” “这就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