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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德里的烈日下一连暴晒好几天,没什么防晒意识的我迅速养成了定期补涂spf的好习惯。继马德里之后,旅途的最后一站伊比萨岛同样气候炎热,紫外线强度与‘地狱骄阳’不分伯仲,打完一场排球赛,人人大汗淋漓,还没下水泳衣就湿透了。 不幸的是今天周末,海边人满为患,几个公用花洒都被携家带口的中年夫妻牢牢把持,安珀等的不耐烦了,边喝水边提议道:“先回酒店怎么样?别墅里有三个浴室,而且就在沙滩边上。” 太阳晒的人睁不开眼睛,大家讨论着中午吃什么、音乐节几时开始,一边嘻嘻哈哈的结伴往回走。冰淇淋和防晒油的香气还是那么甜腻好闻,忽然凯瑟琳眯起眼睛,轻如猫叫的咦了一声:“快看,那儿有个亚洲人。” 达芙妮也面露惊讶:“是来潜水的吗?” 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奢侈品牌门店,事实上,大型商场都很稀有,唯一的机场又小又破,别说免税商店,连退税口都够呛。因此喜欢扫货、购物的绝大多数亚洲游客不会光临这里,只有极少数潜水爱好者会趁淡季赶来观鱼(旺季人多,自然而然的水质就没那么清澈)。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的确,有个身材高瘦,穿着灰色背心、黑色短裤的亚裔男孩伫立在路边,因为微驼着背,头发也被大风吹乱,没人能看到他的正脸。翠西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点评说:“身材还可以,就是太瘦了一点。” 走近后我才发现这张脸孔似曾相识,一脸无语的想要回避。凯瑟琳十分惊讶,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转:“你认识他?” 没等我出声否认,安珀反应过来:“之前飞机上偶遇的那个人?” 冤家路窄,我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尽管不想承认,也不明白原因是什么,我对他的恶感成分复杂,并不是单纯的‘讨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想面对’掺杂在其中。 “他好像在等你,”达芙妮犹犹豫豫,“需不需要报警?” 没等我们讨论出结果,话题的中心人物突然下定决心,大步向我们走了过来。我立刻如临大敌、全神戒备,对方又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脸尴尬的刹住脚步。 安珀看了看他,又侧头看了看我,蹙着眉主动询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这是一句非常老套也非常英国的寒暄用语,真实意图视语气而定,譬如现在,她的意思其实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请你让开’。但他显然会错了意—— 中国人傻傻流露出‘你居然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惊讶,目光闪烁、紧张不安:“事实上,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气,语速很慢,口气、措辞也都很小心,时刻提防着有谁对他严加批判似的:“我的两个朋友生病了,那个,我们都不会说西班牙语,英语也不太流利……” 我发现他其实很高,和哥哥差不多高,只是总驼着背,才看上去精神萎靡,像一棵不小心长歪的白桦树。 跟酒店前台进行了一番短暂友好的交流,我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也难怪他们不甚重视,这群中国游客只顾强调发烧、胃痛(?),却没有告知腹泻、呕吐等其他症状,前台小哥以为这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感冒发烧(……)。 “可能是食物中毒了,最好立刻给医院打电话,请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经过了巴塞罗那的大舌头Uber司机、马德里错将鹰嘴豆听成蘑菇的餐厅经理、以及这位英语水平实在堪忧的酒店前台,短短几天内我的西班牙语突飞猛进,有望回到拿A时的巅峰状态,“另外请准备一些清水和纸袋,她们可能会在车上呕吐。” 拜前阵子沸沸扬扬的疑似谋杀案所赐,全英人民都对食物中毒及其主要症状有了一定了解,严重的话食物中毒也会致死的。两位病人太过虚弱,我想她们也不可能自行移动到医院,好在这里北部荒凉,居民大都集中于南部(相应的,医院也都集中在南部),现在又是度假旺季,医院的人手应该非常充足。 “你,准备,钱。”短短几十分钟,我也迅速掌握了和他有效沟通的主要手段,“救护车,过来,明白吗?” 被朋友们围在中间,他可能有点害羞,垂着头双耳绯红:“明白。” “喝水,可以,吃饭,不行,Okay?” “…%¥@!#%¥#@?”没等他再次作答,一个身高略矮、单薄如纸的亚裔男孩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审美差异,我怀疑他还没满十五岁),他迅速理解了当前状况,很友好的冲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我叫(…%¥,你也可以叫我凯文。” “萨曼莎,萨曼莎·克拉克。”出于礼貌,我也对他点了点头。说老实话,这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亚裔同胞,不可遏制的有点儿紧张。 一个略显丰腴的女孩一惊一乍,满面怀疑的看着我:“你不是亚裔?” 我挑起眉毛:“我以为仅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了,我和在场的各位属于同一人种。” 清洁阿姨发出一阵很轻的笑声,女孩有点不依不饶,嘴角依然含笑,目光却带着试探和鄙夷——是的,鄙夷,就像那个讨厌鬼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我那样:“可是你的姓氏……很奇怪,难道你结婚了?” 英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如果双方父母准许,甚至可以十六岁就缔结婚约(那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这倒不算是无的放矢。 讨厌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懂),他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紧接着又一名男孩加入对话,这帮人是不打算放我走了吗? “就算你在英国出生、英国长大,难道父母在家也只说英语吗?” 气氛一时僵凝。他自以为做的很隐蔽,脸上还挂着温和得意的笑容,好像被包裹在普通问句里的恶意就不再是恶意似的。‘快让我拆穿你的谎言吧’,嘴脸太过明显了。说实话,此时此刻我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我以为说出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时自己会更激愤、更悲伤、更……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诡异的畅快和漠然:“我是孤儿,冠用养父母的姓氏很奇怪吗?” 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显示下午十四时十二分,哥哥的航班一点三十分落地,算上乘坐巴士的时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见面了。 除了绝佳的潜水点、观鱼点,这个小岛还以电子音乐闻名于世,每到旺季就会开通一条特别的巴士线路,接送那些每晚都去酒吧夜生活的年轻游客。女孩们已经在商量晚上穿什么衣服、去哪家酒吧玩通宵了。 “你到哪儿了呀?”换好衣服后时间还早,我无所事事的趴在床上发短信,“我好想你。”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 “今天音乐节哦,你不赶快就来不及了。” “你到哪儿了呀?” 循环往复。 终于,两点四十分时艾瑞克不堪sao扰,发来回信:“酒店大堂。”他还拍了张照片,熟悉的前台小哥露出小半张侧脸。我噌的坐了起来,趁安珀在外敷面膜,蹑手蹑脚、极尽小心的从房间溜了出去。 对面那家公寓式酒店和我们的独栋别墅隶属于同一个母公司,除了价位略有差距,餐厅、大堂的门禁系统都是共用的(这是前台小哥亲口告诉我的),相隔一条马路,不到三分钟的步行距离,我成功在电梯门前堵到了他。 “你怎么这么快?”艾瑞克一手提着行李袋,一手拿着房间门卡,惊喜交加,不忘腾出空间抱我,“不是说好了,我收拾完东西去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