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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在星期天晚上 第45节

    这么想着,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传来,盛欲垂下手机。

    既然睡着了,那就多休息会儿吧。盛欲打算再逛一个小时,就去找江峭吃饭。

    可鬼使神差地,竟也没有舍得挂电话。

    她一个人慢悠悠逛着,忽然觉得兴奋的心情平静了下来。手里挑拣那些小玩意:刮刀、炭笔、油壶、钉枪、洗笔器。

    平时能让她挑上好半天都乐在其中的东西,今天居然,头一次感觉漫长。

    总想掏出手机看一看,江峭有什么动静呢?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十五分钟以内,她已经第六次拿起手机了,可画面还是一动不动,镜头好似被完全覆盖住了。

    无精打采,盛欲随手挑了两件松节油和猪鬃笔,排队结账准备回学校。

    手里百无聊赖转动画笔,她慢悠悠走出蓝色区,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走出十多步,才发现错了方向,出去的门不在这边。

    不应当,十分不应当!这个市场来过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怎么会魂不守舍,连路都搞错。

    盛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垂头丧气地转过身,预备朝正确的路离开,却在人潮攒动间,回首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江峭。

    如旧电影倒带般,来往行人在余光里化作奇异的泡影,视焦中心,是他颀长鲜明的身形,穿着干净的外套,轮廓似在发光。

    江峭凝视傻愣住的盛欲,笑意透出稀松的儒雅。

    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上面是久久未完的通话界面。

    他容色湛然,盛欲在他启唇的这一刻,仿若听见远山的靡音:

    “盛欲,我急着来找你,就把你放进口袋里。”

    /

    江峭说请她吃饭,到达饭店的时候,盛欲还是狠狠地震惊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江峭,哦不,是这位斯文清贵的【窄桥人格】,居然会吃素。

    素食馆名为「庆春谷门」

    三进庭院式的徽派园林造景,滴水飞檐高悬瑞兽戗角,假山奇石点缀,氤氲雾霭弥蒙缭绕青竹,亭台禅意,长廊九曲,内设美人靠古朴蜿蜒,一步一鱼池,锦鲤欢游戏水,雅致非凡。

    绕过月洞门,盛欲一眼瞧见江峭。

    即便已经与他接触过不短的时间,盛欲还是常常忍不住惊叹,这世上怎么会有双重人格这样奇妙稀罕的病种,可以彻头彻尾塑造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适配在一个人身上。

    好比此刻。

    盛欲去上完洗手间回来,江峭坐在那里等她。

    清晰区别于【gust人格】那般,浮痞浪荡、不可一世的桀骜少年感,主人格总是名士风流的低敛。

    他临廊静坐庭院中央,姿态优雅。

    背靠红木圈椅,长腿交叠,肩线宽而平直,腰身削窄,体态周正,一如礼教良好的光鲜贵公子气派。

    奇怪的是,他身边多了两个人。

    两名年轻男子站在桌边,略微躬身,看上去似乎是在跟他汇报工作,神情恭肃。

    而江峭情绪疏离,只是沉静地默声听着。

    他一手闲散搭着椅圈扶手,另一手屈指勾起公道杯,腕骨缓慢晃动,棕红茶汤冲撞玻璃杯壁悠悠摇荡,热汽蒸腾团雾,弥散在他线条明晰的眉眼,茗香缠绕。

    江峭第一时间发现去而复返的盛欲,朝她比了比面前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盛欲也不客气,走过去直接在江峭对面的圈椅上坐下来,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拿眼前的茶盅。

    好在江峭反应更快,迅速出手捉住她的手指,眉尾眼梢添敷一点无奈,更像宠溺般,声色温柔地制止她:“烫。”

    “都说喝可乐了,品茶好麻烦。”盛欲皱眉不满。

    “我给你吹凉,好不好?”江峭无奈地笑道。

    可盛欲急脾气上来,立马就要喝到,躁动得一刻都等不了,忽然眼风瞥到江峭面前的茶盏,看着没飘热气,应该是能喝的温度了吧,于是顺势晃了晃他的手,要求:“那把你那杯给我喝。”

    江峭低睫瞟了眼,稍稍挑眉,掀眸凝着她:

    “这杯是我喝过的。”

    “干嘛,嫌弃我?”盛欲瞪眼。

    “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让我尝尝什么茶能比可乐好喝。”盛欲没再给他多说的机会,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拿过他的杯子一饮而尽。

    嗯,微苦回甘,茶味。她喝不出特别的口感。

    偏偏这次,江峭也没再阻止。

    心满意足地喝完,这才发觉站在一旁的两个人早就停了嘴,虽然安静无声,但看着江峭和盛欲近乎情人宠溺的行为,两脸懵逼,目瞪口呆。

    “诶继续啊。”盛欲往身后椅圈一靠,后仰脖子活动两下,随后习惯性抬手抓了抓头发,“你们说你们的,不用管我,别影响你们说正事。”

    不料江峭却在这时扣紧她的手腕,微微前倾身体,眉尖压紧,漆黑眸光莫名剥离一丝森冷眩光,隐隐发沉,只是嗓线低柔依旧,问她:

    “怎么受伤了?”

    盛欲被他说愣了下,本能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完全没觉得哪里有疼痛的不适感,睫毛轻眨,反问:“受伤?哪里?我没受伤啊。”

    江峭微抿唇线,松开她,抬起手,指尖轻柔拨挑开她脸侧的发丝,别去耳后,随即长指捏起她的下颚,迫使女孩半昂起头,眯了眯眸子,视线徘徊在她额角仔细观察两眼,提醒她:“额角。”

    盛欲听他这么说,下意识想抬手去摸,被江峭皱眉拉下手腕阻止:“别用手碰,小心感染。”

    继而又问她:“和谁打架了?”

    盛欲这才想起来这茬恶心事儿,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她就气到起飞,嘴巴一开就收不住:“我靠,我跟你说,咱们系那个鬼男的,专门欺负女生啊,今天被他搞得好多女生衣服都脏了,我的画也毁了,咽不下这口气我就收拾了他一顿!当时啊……”

    她愤愤不平的时间里,江峭提前点好的菜品陆续上齐了。拔丝桂花藕、小赤豆糯米糕、黄金酸辣响铃、禅心荷叶面等等,开胃菜和甜品、主食,种类繁多,冷食到热菜一应俱全。

    江峭收回手,凝神耐心地听着盛欲发牢sao,怕她说得口渴不时帮她斟满茶。直到盛欲深吸一口气演说完毕,他探手从桌上端起一碟桂花荔浦芋儿,递到她面前,淡声问:

    “你说的那个男的,叫什么名字?”

    见到秀芝可口的开胃小菜,盛欲瞬间被钓走全部注意力,从江峭手中接过筷子直接开动,半点没想过男人询问这个问题的深意,随口回答:

    “曹朝辉。”

    江峭点点头,又仔细检查一眼她额角处的小淤伤,叮嘱她:“注意伤口这几天不要碰到水。”

    转而侧头命令身旁的年轻男子:“叫叶教授过来看看她的伤。”

    “好的江总。”其中一人应下,然后就已经高效率地走去一旁打电话安排起来了。

    “啊?不用吧??”盛欲挖起一勺芋泥,塞进嘴里,想着江峭大惊小怪,满不在乎道:“这点小伤,再晚点就痊愈了。”

    江峭替她盛了一碗黑松露炒饭,倒掉她面前的冷茶,重新添满,字意温柔却不容抗拒:“当然会痊愈,我只是心疼你留疤。”

    盛欲没再推拒,捧碗吃得很香。

    两名年轻男子仍站在江峭身侧,盛欲挖了一勺饭送入口中,目光落定那两人身上的制服,形制特殊,让她不由觉得无比眼熟,自己一定是在哪儿见到过……

    边吃边暗自回想间,蓦地一个晃神,盛欲猛然抬头,又确认一眼两人的衣服行头——

    她想起来了。

    上回跟江峭从外公家回小苍岭,路过花鸟市场那次,一路跟踪他们的人也是这番打扮。

    看来,副人格说得没错。

    这些人果然是一早就跟主人格有联系。依照主人格缜密的逻辑运算能力,大概他也猜到了一旦被副人格发觉【人格切换】的契机,必定会避开所有可能,狠狠压制【窄桥】再次出现,绝不会轻易放他出来。

    所以主人格先下手为强。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露营那次副人格出现之前,主人格就已经事先联系到父亲旧部的精英科研团队,也就是那个所谓的[埃尔法]小组。只要江峭现身北湾,就立刻把人扣下,通过注射药物强制唤醒【窄桥】。

    这两个人格还真是,玩得好一手厮杀戏码。

    盛欲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一声。

    “江总,另外还有一件事。”

    [埃尔法]组员这时候出声,看样子像是要继续汇报什么事情,可说到这里,却欲言又止地吞下后半句,犹疑不定地看了眼对面的盛欲,又端详一眼江峭的脸色。

    饶是盛欲再迟钝,再不精通人情世故,也该看得出来对方这是有事要汇报,但又也许涉及内部机密,碍于自己在场不方便细说。

    她放下筷子,想要起身说:“要不我先……”

    “她不是外人,继续。”

    江峭很快开口打断她的动作,略偏头命令。

    盛欲眨巴眨巴眼睛,支起耳朵过去听。

    年轻男子得到命令,点头,口吻公式化道:

    “我们得到消息,集团现任执行人虹霖先生,已在昨晚七点五十分抵达琅溪国际机场,并入住欧鹭山庄3308号房。”

    “他身边的助理,最近在您家附近出现过。”年轻男子微顿了顿,似乎有顾虑般,犹豫着说完后话,

    “并且据我们所知,虹霖先生来琅溪,除了视查分部,就没有其他事务了。因此他很有可能,是冲您来的。”

    “什么?!虹霖冲你来了??”

    盛欲当即抬头惊呼,撇撇唇,一脸匪疑道,

    “他有这么无聊吗?之前还派人围殴你,想抢你东西,后来又派人摸去家里装监控偷东西,现在居然又找上门来了?”

    她可是很清楚地记得,之前在网上查江峭他家集团的资料,网上那些营销号可是各种说什么他们舅甥反目,撕抢集团股份,为了首席位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那应该都是gust在这七年里做的事。

    也是,像副人格那种狂妄不羁,无法无天的性子,平日里遇到虹霖估计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一个不顺心直接上去干就完了,半点学不会容忍。

    但,此刻对面的这个人格不同。

    盛欲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在欧鹭山庄救下一心求死的江峭,而后又很不顺地碰见他那位“二表舅”,面目可憎,虚伪且嚣张!

    而当时的江峭可是死里逃生,手无缚鸡之力,多可怜啊!

    江峭抬指上推了下眼镜边,透过玻璃镜片,不露声色地深凝着女孩,压平唇角的弧度,掩下眼神里繁复的心思,语气刻意伪装示弱,博她疼惜,引她上钩:

    “看来舅舅是为我而来的,让长辈登门不合适,还是明天我主动去拜访他吧。”

    “那就带上我一起。”盛欲立马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