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赔罪 第29节

    十三不想被人看见扮姑娘,手忙脚乱地在角落裹着衣裳。

    施绵想与严梦舟一同上去,被拦住。

    “上面还有好几个呢,你上去打架啊?”严梦舟指着晕过去的明珠,道,“待会儿她爹娘就跟着袁先生过来了,你得留下。她爹位高权重,而你是她家的救命恩人。”

    他将地窖中的油灯点燃,此时外面已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和包围的命令,官兵已近。

    施绵看看明珠,再转头看看里面蜷缩着的与她神似的小孩,低着眉眼点了头。

    严梦舟要在官兵看见他之前躲起来,拽着绳梯往上爬,十三在下面骂道:“你怎么就没想着让我做人家的救命恩人?合着我又是忍气吞声,又是扮姑娘,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然你以为呢?就你这姿色,不是扮成丫鬟,根本就没人愿意买你。知道你卖了多少银两不……”

    严梦舟上去,将地窖的门打开条缝隙,道:“就说他们起了内讧自相残杀,别提我。”

    说完人影消失,施绵看着那条细缝外的小片光亮,他的脸忽然再次出现,道:“我就藏在附近,喊一声就来。”

    下一个出现在地窖门口的是十三养的那只小狗,接着有官兵将地窖门掀开,把几人接了出去。

    几人中除却施绵与十三,其余皆非状元镇的人,袁正庭找了处空宅院安置几人。明珠单独被人接走,严梦舟的护卫与袁正庭出现在眼前,要送施绵与十三回去,被施绵拒绝了。

    “我想与他说几句话。”施绵指着缩着身子哭泣的小孩。

    镇子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来的除了严狄将军,还有黔安王夫妇,袁正庭得去陪同处理事情。看见施绵,他吃惊,不能亲自照顾施绵,便给她留了时间,限定她申时两刻,必须启程回小叠池。

    十三是几个孩子中最大的,被喊去问话,宽敞明亮的房屋中,只有施绵与那个男童。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玉佩

    施绵慢吞吞靠近了, 尽量温声细语问:“你是姓蔺吗?”

    男童早已哭花了脸,惧怕地望着她。施绵对着他笑,哄着他道:“你是想你回家吗?官兵已经去通知你家人, 他们很快就来接你了。”

    等男童安定了些, 施绵重复上一个问题, “前几日我见着一位蔺家老人,说她丢了孙儿,是你吗?”

    这次男童含着泪眼点头了。

    施绵又道:“那你娘姓什么啊?你与我说说,我好帮你找。”

    “我娘姓方……”

    “方?”施绵有点儿迷茫,她坐下来静思了会儿, 低头在袖中掏了起来。

    被关进地窖中后,那妇人被她的首饰吸引,搜身匆忙,没发现她袖中暗袋里藏着的东西。

    她摸出那块雕着白隼的玉佩, 问:“这个东西你认识吗?”

    她将玉佩递到男童跟前,男童伸手过来摸了摸,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 老实道:“不认识。”

    施绵的心凉了大半。

    三年前, 她差点命丧黄泉, 被施长林抱去了小叠池, 托付给东林大夫。她醒来后, 施长林告诉她许多事情, 其中之一,就是她娘没死。

    “你不是克星,你娘也没死, 她是被迫与我成亲的, 她、她走了, 另嫁他人……”

    她娘是假装难产而亡,实际随她喜欢的人走了,宁愿去做一个小铺子里的老板娘,也不愿做京中望族施家三夫人。

    她不爱施长林,施长林接受,但觉得她是爱施绵的,亲生骨rou,谁能不疼爱呢?

    “她是离开了我,可她走之前特意为我取了乳名,一定很舍不得我。”施绵这样想着,端起桌上的水喂给男童。

    男童的娘亲姓方,那他就不是自己的弟弟。说她与这个男童有些神似,或许只是护卫和十三花了眼。

    但施绵还是想陪着男童等他家人来,还是想亲眼见一见那位蔺夫人。

    她从生下来就没见过娘亲,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想试一试。

    施绵陪男童说着话,表面不骄不躁,实则心中很是不安,怕见到蔺夫人,又怕时间过的太快,她要赶回小叠池,会错过蔺夫人。

    这一日她经历许多,身心具乏,不知不觉坐在床边睡了过去,混沌中,施绵突然右臂一颤醒了过来。

    冥冥中似有天意指引,她惊站起来,望向了厢房门口。

    外面有官兵的询问声,很快,一个穿着靛蓝粗衣的妇人疾步进来,她在越过门槛时看见屋中的情况,视线略过施绵,落在榻上的男童身上,通红的眼眶瞬间流下泪来。

    “小宝!”她哭着跑到床边,一把抱住了男童。

    男童刚随着施绵睡了过去,被唤醒,看清眼前妇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搂紧了她的脖子。

    母子二人哭得难舍难分,施绵静静站在一边,忍着麻木的双腿,右手紧紧抓着那块白隼玉佩。

    她没见过生母,只听施长林说过,她娘脖颈上有一道疤。

    蔺夫人的脖颈上环着男童的双臂,令施绵无法窥见。她只能去观察蔺夫人的头发,看见她满头青丝用一枚素雅的玉簪挽起,大约是赶路太匆忙,耳后有一缕松动,卷曲着搭在衣领上。

    施绵悄悄往床头挪动,看见了蔺夫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很憔悴,像是几日没合眼,此时疲惫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压住,即使流着泪,也格外的美丽。

    男童哭得险些背过去,蔺夫人忙松开他给他拍背。施绵拘束地站着,见状慌张端过温水递给她。

    “有劳了。”蔺夫人接过,一手给男童拍背,一手小心地递水让他抿两口。

    待男童缓过来,她才松了口气,将茶水递向施绵,也终于正眼看她了,含泪笑道:“多谢你了小姑娘,你也在等家人吗?”

    施绵清楚看见了她脖颈上的疤痕,被无意碰到的手指尖颤抖起来,心中翻江倒海,想说话,喉头像卡了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发不出声音。

    蔺夫人看出她不太对,将茶盏放在一边的凳子上,拉着她坐下,温和道:“你也是被绑走的姑娘吗?没事了,坏人都被抓住了,你爹娘马上就来接你。”

    施绵坐在她身边,感觉着手背上异常温暖的触碰,指尖颤抖个不停。

    心口像是有一匹疾驰的马儿,不知疲倦地向着朝阳狂奔,马蹄踏着她的心尖,引起一下又一下剧烈的震颤。

    “我、我等我……”她终于能发声,声音若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由不得她控制。施绵竭力定神,难为情极了,“……等我娘……”

    她双颊通红,羞涩又欢喜,小声重复:“我在等我娘。”

    施绵是看着蔺夫人脖颈上的伤疤说的这句,说完移向蔺夫人的眼睛,目光触碰的瞬间,她的脸涨得更红,不好意思地在心中悄悄练习着喊了一声“娘”。

    “真是个小美人,你娘一定也很美……”蔺夫人随口称赞着,张开双臂去抱男童。

    好不容易找回儿子,她现在只想抱着孩子回家。

    她并未细看眼前这个乖巧的小姑娘,发现她的异样也当做是受了惊吓的遗症,未放在心上。

    直到她看见了那块玉佩。

    “我在等我娘……”施绵被男童挤开,重新站回床榻边,将袖中的玉佩递出去,努力不让心中的雀跃跳出来,偷偷喊道,“……娘。”

    玉佩递到蔺夫人眼前,她被迫看了一眼,先是愣住,再双手颤抖,接着倏然抬头死盯着施绵。

    施绵抿着嘴巴,两脚往前挪动,想离她更近一些,甚至在想早知道该先换身衣裳的,打扮漂亮再见她才对,又想待会儿被她抱住,可千万不能哭,要做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好让她放心……

    “走开!”蔺夫人声音骤然变得尖锐,一巴掌挥了过来,将施绵打退三步远,她踉跄着扶住桌面才没摔倒,手中的玉佩却摔落在地,碎成几瓣。

    施绵愣住,呆滞的目光从碎裂的玉佩移至蔺夫人身上。

    蔺夫人胸口剧烈地起伏,双目充血,眼中柔情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nongnong的厌恶,“你娘不在这儿,她早就死了!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施绵扶着桌面稳住,心头茫然,屋中在蔺夫人那声怒吼后沉寂下来,只剩下剧烈的喘气声,来自蔺夫人。

    “她或许是没认出我。”施绵心中仍抱有一丝希望,她小小的身躯站直了,笨拙地解开头上的发髻,蓬松蜷曲的黑发披散下来,低声道:“我姓施,乳名叫小九,是降世那日我娘给我取的……”

    “滚!”蔺夫人嘶哑回道。

    施绵两手无措地攥着,掌心满是汗水。

    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鼓起勇气去看蔺夫人,唯恐再看见她眼中的憎恶与怨恨,又一次,目光落在她耳后的卷发和脖颈上的伤痕。

    蔺夫人有所察觉,提高衣领,道:“滚远点,别再让我看见你。”

    她牙关打着颤,说出这句残忍的话,弯腰去抱男童。

    施绵对过去的记忆很少,施长林告知她的那些,她深埋在心中,每当难受时就想一想。

    她知道蔺夫人二嫁的人离京城很远,这里是她二婚丈夫的祖籍,所以一直盼望着去镇子上,想着某一日能遇见自己的生母。

    这位蔺夫人很像她生母,可惜很不喜欢她。

    施绵想弄清楚,不想再没日没夜地惦记,“你这样凶,一定不是我娘。我爹说我娘很疼我的,她产后疼痛,还要强撑着保持理智,给我取了乳名……”

    屋中落针可闻,施绵说完好一会儿,蔺夫人冷笑起来。

    “她不敢昏睡是在防你们施家人作怪,她看见你恶心,那日初九,你所谓的乳名是她随口诌来敷衍的。”蔺夫人抱起男童,男童已五六岁,长得很壮实,她竟然能毫不费力地抱起。

    施绵下唇咬得发白,她又记起在山里碰见的死去的农夫,那根刺入农夫心口的尖锐短竹,现在好像也刺进了她心口。

    心口的热度一点点褪去,就像血水汩汩流空,留下个很深很冷的窟窿。

    “别再找我了,我姓方,与你没有半点关系。”蔺夫人抱起男童向门外走去,经过被摔碎的白隼玉佩,无情地踩了上去,脚底碾压着,恨不得那块玉佩化成粉末。

    她越过施绵,到了厢房门口,被外头的日光刺了一下,下意识地偏头,余光看见了屋中的施绵。

    那个九岁的姑娘处在阴影中,顶着松软的长发蹲下去,将摔碎的玉佩一片片捡起,放在手心中。

    蔺夫人心中忽地一痛,将踏出的脚步停住,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多年前的往事浮现在脑海,然后毅然地转头,踏出了房间。

    屋中的施绵无声地将玉佩捡起,用帕子包住,待蔺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敢抬头。

    厢房门口已空空如也,日光很亮,将门框在地面上框出一个倾斜的方形区域,距离施绵只有一步之遥。

    她耳中嗡嗡,朦胧中听见外面没走远的孩童又哭了起来,他在喊爹,喊祖母,外面传来纷杂的哭喊声,一声声“小宝”传到屋中。

    明明只有几人说话,施绵如在梦中,恍惚觉得外面是人山人海,隔着一道门,人声鼎沸。

    那些都与她无关。

    施绵抓着被帕子裹住的玉佩,眼泪啪嗒落在地上。

    .

    十三被问了许多,回来找施绵时看见严梦舟靠着窗站在外面,喊道:“施小九呢,再不回去就赶不及喝药了,她不要命啦?”

    严梦舟道:“睡着了吧,我也刚到。你在前面没提起我吧?”

    “提你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十三用胳膊肘推了他一把,抱怨道,“你找个地方一躲,什么事都没有,知不知道我被那个严将军缠着问了多少事?他竟然怀疑我和绑匪是一伙的!”

    “你想去也得人家愿意收才行。”

    两人照例互相挖苦,十三要往屋中去,被严梦舟拦住,他掏出一块银子道:“你的卖身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