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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门庶女的生存指南 第90节

    今日皇帝擅自拖他入局,便如当年的赐婚。

    步行至第一道阙门,有人仍在等他。

    男子遵从礼数,拱手:“岳翁。”

    大受挫败的谢贤,忍不住讥讽道:“一载半,你便从隋郡走到了尚书省,四品官起步,走到从二品,你确实比林立庐有能耐。”

    再次听到眼前之人拿林勉与他说事,林业绥捻着手指,淡然置之:“岳翁始终还不忘旧人。”

    谢贤嗤笑一声:“他做的那些事,要如何忘?”

    当年林勉和昭德太子实施了压制三族的政令后,已经开始着手商榷能让天下寒门不论出身地位皆可入仕的取士之制。

    林业绥迈步走向车驾,刚踏上车凳,忽说了句:“岳翁放心,我这等钻营之辈,绝不会再让第二个林立庐出现。”

    这句话,让谢贤怒目圆睁,终于恍然大悟过来。

    林勉是要所有世族都消亡。

    林业绥却是要成为三族之一。

    或者,他要的是取代三族。

    谢贤越想,心中越觉愤懑,天然的出身和对朝政的长期掌握,使得人性中的护食也彻底显露出来,让他终成了父亲谢德:“江河入海,痴心妄想。”

    这句话,曾使意气风发的林勉犹如丧家之犬般归隐。

    林业绥不再持君子之风称其岳翁,直呼官职,疏离开来:“谢司徒可读过《水经》,书中详细记载千余条河流的发源到入海,途中再怪奇险劲,江河终会入海,非人力可挡。”

    谢贤:“筑坝炸山,阻断入海途径,此乃非人力可当?”

    林业绥:“若人再无筑坝炸山的能力呢。”

    谢贤一时陷入茫然,想到王谢权势的逐步瓦解,他也已中年暮老,不知从何时起,皇帝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倒世族所筑起高墙。

    只要推倒一道,剩下的也不过是一推就倒。

    那第一道墙,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被推倒的。

    林业绥踩上车凳,要弯腰入车舆时,往下睥睨了眼:“幼福生下孩子已三月,岳翁可曾过问了一句。”

    谢贤还不曾反应过来,男子又转瞬温笑道:“谢司徒,江河早已入海,决堤之势日渐旺盛,这场洪水,无人能幸免。”

    “王侍中已寻好了避洪的地方,您呢?要拿谢氏的性命与天灾誓死反抗?”

    *

    红鸢出去后,玉藻留在屋内帮着女子给出了汗的兕姐儿脱外面的棉袄,小声嘀咕道:“怎么先去了那儿报喜。”

    以往报喜都是先来她们这里的。

    兕姐儿也似是不满被大人这么对待,渐渐发出了哭声,宝因娴熟的轻拍着孩子,哄了几句,然后道:“太太是爷的母亲,又是尊长,升任自然要先去福梅院报喜,赏人也是开心。”

    脱下袄衣后,宝因抱着孩子,将身上薄衾拉上来,母女二人一同裹着,又兼顾着与玉藻说笑:“我们这儿等会便来了,你急什么?”

    这类宣召入宫当面施恩的旨意,只要是皇帝下达旨意,便会有舍人立马奔赴宫外,告知等候的小厮,提前报喜。

    话音刚落下,童官就在外边来了。

    玉藻急忙出去:“绥大爷这次升任的是什么官?”

    “那舍人也未说清。”童官知道这是替里面那位大奶奶问的,说着便为不尽职而打了下自己的脸,“又许是我太高兴,没听清,只知是什么尚书仆射的实职。”

    在屋内听着的宝因心中赫然,左右尚书仆射现下皆有人担任。

    皇帝这是对谁动了手。

    怎么会如此之快。

    *

    林业绥回到长乐巷,已是酉时。

    从门前巷道上了阶,入府后,径直回了微明院。

    玉藻瞧见男子,又想起屋内女子怔愣不言的模样,便知是为绥大爷升任尚书仆射的事。

    谢贤担任的就是尚书仆射。

    丈夫取代了父亲,谁心里能好受。

    她在谢府长大,待了十几年,还难舍其中情分,何况那还是女子血溶于水的母族。

    眼见男子快要穿过抄手游廊,玉藻赶紧跑到正屋阶前,急巴巴的开口:“大爷可要沐浴,我现在便让人去准备热水。”

    林业绥乜去一眼,想到屋内的人,直接挑帘进了屋。

    瞧着幕帘晃悠,露出几缕昏黄,玉藻垂头叹气去了东厨烧水的那边,希望她家大奶奶千万别惹了男子不快。

    第72章 呕吐

    夜渐深。

    寒意愈发浓烈起来。

    这几日的融雪冻寒, 每到夜里,便更是难捱,因而往常三月早熄了的地炕也还仍在继续烧着。

    用过晚食后,一直不大怎么有精神的宝因盘腿坐在里间暖榻上, 散了高耸的发髻, 而松挽了个纂儿, 因热气聚拢, 又脱了织金棉袄,只剩里面的小袄, 落在两腿间的手中拿着刚描好的花样子,炕桌上摆有插了针的线球。

    兕姐儿则早让乳母带着回了屋去。

    她垂头瞧了眼, 要伸手去抽细线时, 忽然顿住不动, 双眸直瞧着眼前的油灯,像是被抽走了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一会儿, 女子眉头便紧锁起来, 忽感胸间翻涌, 直冲喉咙,匆匆搁下手指所握的花样子, 极力忍耐着这阵呕吐, 连忙下榻拢木屐,直打起两道帘子,一路走到廊下, 扶着廊柱呕着。

    眼下已是戌初, 院里的侍女婆子忙活完后, 因不再需要侍奉主子, 大多都回去歇息了。

    除了整晚都仍还在担忧着的玉藻。

    坐在不远处拿热水洗女子贴身衣物的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放下袖子,起身走到正屋前,叹息一声后,走上台阶,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少见女子这副模样的她忍不住唠叨:“大奶奶您伤寒昨日刚好,哪能这么快便吃油腻荤腥,绥大爷明明都吩咐东厨做了淡口素食。”

    呕完最后一点,宝因终于得以喘息,接过帕子拭去唇边脏渍,听着旁边人的话,没有开口回应。

    玉藻也没有再急着说话,见女子还是不舒服,想要再吐,便回屋去拿了外衣,只是刚进里间,身子滞住片刻,而后赶紧低头。

    再出来时,宝因正吐完。

    玉藻快步上前,将外衣披在女子肩头,又瞥了眼屋内,揽着人往游廊对面多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您是绥大奶奶,不再是谢家五娘,便是往日与十姐再要好,还能亲过大娘子?”

    绥大爷进屋后,女子是下榻去亲自帮着宽衣,可前面用晚食,她也分明瞧见二人没有说过半句话。

    宝因见玉藻如此小心,想是男子沐浴完,从湢室出来了。

    她拿丝帕抵着唇,低声咳了几下,将嗓子里那股异感咳走后,虚声道:“怎么扯上了兕姐儿去?”

    “大奶奶总说自己不记什么情分,只顾自个儿死活。”玉藻知道女子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嘴上不依不饶道,“我倒真情愿您真是说的这般,那样才得逍遥自在,何必为旁人伤了神去。”

    宝因紧攥着手里的丝物,垂眼不语,她出身谢氏,为谢贤之女,任是再无情,也难做到绝情,与谢氏打断骨头终究还是连着筋。

    何况还有十姐、六哥他们几个。

    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谢氏如今不能垮。

    离十姐出嫁也至少还需三四年,只要脱离谢氏,哪怕日后那男子为自保舍了十姐,自己也有法子去护。

    可她也明白,洪水滔滔,不是人能抵挡的。

    皇帝这次突然对三省官吏动手,便是谁都预料不到的。

    原先还是一处住着的兄弟姊妹,却免不了要各走各的路,眼瞧着高楼坍塌,叫她怎么逍遥自在。

    见女子在沉思,以为是听见进去了,玉藻趁热打铁的说道:“您可千万不能因谢家而冷落了绥大爷去,那便是得不偿失了,怎么也得想想大娘子。”

    玉藻遇到事关女子的情况,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可要到了女子心神被扰的时候,她脑子又能清清楚楚的。

    宝因抬头望向廊下的那只谢府来的鹦鹉,自己怎么会不明白这样简单的理儿,且也未必就是大人的尚书仆射被动了,只是想到谢氏将来的结局,心里便难免会生几分惋叹。

    “这里怪冷的。”她搓手哈了口气,终是说笑道,“我可不与你说了,你也快去睡,倒叫你来cao心我了。”

    “我从小侍奉大奶奶,不cao心您的事,该cao心什么?”玉藻也放下了心来,像寻常那样与女子拌起嘴来,“大爷在屋里,大奶奶快进去吧,我洗了帕子,去给您煮些热汤再睡。”

    说罢,从女子手中抽走脏了的丝帕,转身走几步,下了台阶,出了游廊往院子另一处去。

    宝因吐口出气,回身缓步走回正屋。

    进了里间,只见男子散着还带湿意的墨发,坐在榻边,重新看起了那本论道的《坐忘论》。

    她脱下披在肩头的外衣,拿去东壁的横杆处归置好后,去到暖榻那儿,顺手拾起剪子,干脆利落的将烧完的灯芯顶端剪去,烛光闪了下,很快便燃得愈好愈亮。

    眼前忽亮,林业绥抬眼,瞧着在安静忙碌的女子,主动开口说道:“郑彧调任为中书省长官,我到尚书省填补他的空缺。”

    宝因放下剪子,屈膝坐在炕桌旁,拿来前面搁下的花样子,从针线篮子里一捆捆的寻丝线对比色儿,似乎在纠结那处该用什么色儿最好,听到男子的话,直接便应:“官家竟让郑彧担任了中书侍郎?”

    她倒是不奇怪皇帝能这么顺心,毕竟三族中的主心骨琅琊王氏罢手不管,她大人谢贤又为司徒,郑彧心中自然不满,他眼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怎么会放过。

    而另外两个都同意了,大人若是聪明,便不会反对。

    只是中书省是三省中权力最高的,为事实上的第一宰相,中书令虽为中书省长官,却不过是个空壳子,仅在太.祖朝和高祖朝任命过,其余时候皆不常设,都以中书侍郎为长官。

    自前年中书侍郎病故,皇帝也不再置,政务都由几位中书舍人共同商议。

    林业绥瞧不进书,干脆搁下,视线从始至终便不曾离开过女子,开口答她:“任为中书令。”

    不论是中书令还是中书侍郎,在这三年间,中书省都已早由皇帝实际掌握,否则怎么还敢让郑彧去。

    宝因寻好一捆淡粉的丝线,拆开来后,又拿来银针,凑到灯下去穿时,深吸口气,试探问道:“官家可是已动了那样的心?”

    林业绥极其自然的从女子手中拿过针线穿好,听到这样的问话,肃然起来:“三大王和七大王都入了宫。”

    宝因往绢布下针的手微顿。

    没有太子。

    三省官员调动,齐诏两位大王。

    若皇帝真驾了崩,又忽然改了储君人选...三省长官素来便是被托孤的,新帝若无正当理由,难以下手,自然会想使尽阴招。

    被先帝亲点进入三省的男子岂非入了虎口。

    她想着想着,便失了神,忽然嘶一声,食指被针扎出了血,不知是急的,还是痛的,抬头看向男子时,眸中波光粼粼,却又说不出只字片语。

    自从长生殿出来,心情便一直沉郁着的林业绥瞧见女子的模样,反倒变得轻松起来,抬手去碰她下眼睑,泪水即刻沾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