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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96节

    阿徊千方百计打听回的消息说, 他们初入洛阳城时,改换亡魏朝廷六部的旧官,唯独不废刑部与大理寺,如今洛阳的刑狱人满为患,收监的徒人大多数皆是上品之家的纨绔子弟, 无不是罪慝累累,从前受庇于家族势力,苦主求告无门,君相不闻不问,无人可奈何之。慑于卫觎的强兵,那些被收拾的世族也都老老实实,不敢作乱。

    下悯庶民,刑上大夫,此百年未有之景象。

    顾沅知道,南朝,如果还是今日的南朝,再过一百年也见不到如此清平公正之事。

    而经此一事,南朝的世家更不可能容得下卫觎。

    他此前所做的种种弥合双方的努力,便都无意义了。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

    顾沅怀着无限苍茫之感,推窗见檐外青天。他让苍头唤来孙女顾细婵,看着这个年轻烂漫的小女郎,不由愧疚:“当初该让你与卫公一同北渡。”

    顾细婵却洒然一笑,摇头道:“我不走,阿婵陪着祖父。”

    丞相府,王逍父子正在书房,思索应对洛阳之策。

    王瞿之听闻洛阳城那边,卫贼与那唐氏女公然霸占皇宫,不知羞耻地裹缠不清,还大刀阔斧搞什么新政改革,口上痛斥,心中忌惮,眉锁目鸷,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急声道:

    “阿父,事到如今,何必再讲仁义,不如将那伙贼人的同党通通抓起,要挟他们卸甲还权!”

    王逍沉吟不语,王家长子极力劝说道:“我已打听清楚,洛阳有个沈姓谋臣,出身寒氏,许多计策皆出他手,听闻他还有一老母在吴地,也有昔年同窗旧友在京;还有那傅则安,当年陛下降旨赐死,此人却抗旨隐匿,根本未死,如今也投了卫贼旗下,听说他那个私生meimei也羁留在吴郡……还有卫氏、唐氏、檀氏,我不信他们的族人师友都逃去洛北了,总会有漏网之鱼,只消通通抓住,发檄洛阳,不信姓卫的置这些条性命于不顾。”

    王瞿之眼色一狠,“——哪怕卫觎是虎狼之辈,狠硬心肠,女人总会心软,纵不能一击而溃,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击其痛脚也好。”

    王逍闻之,似有意动,但思量再三后,终究摇头:“莫忘了京口还有数万兵马虎视耽耽。我王氏立足江东,最重家声,如此行事岂非学那霸王蛮主,令名家侧目耻笑,落入青史,亦败笔污涂。

    “此计不妥,莫再提起。”

    王瞿之讪然,“阿父却以为该当如何?”

    王逍攫掌击案,“熬吧。”

    “什么?”王瞿之以为自己听错。

    王逍道:“你难道不曾发现,卫觎在攻破洛阳之后,其后的收翼州、收并州,以及他自幼立誓心心念念想去收复的长安之战,都未亲出。这与他好战亲躬的性格相违背。说卫十六身中寒疾的传言已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想,他是强弩之末了。”

    “阿父的意思是?”王瞿之眼神一亮。

    “当初祖松之征战何其勇猛,死时何其泯灭无声?”王逍冷笑一声,“只要集中兵力支撑住建康不失,拖延时日,总有一日会熬死卫觎。他一死,北方不就群雄无主了吗。”

    这位向来从容澹泊的王氏家主,随着笑音,声音里透出一种寒侵骨髓的阴狠。

    举手欲敲书房门的王五郎,定定站在庑门外,那只手微微发颤,许久也未落下。

    卫觎未打下洛阳,为南朝守国门的时候,有人盼着他死;卫觎驱逐胡虏收复了洛阳之后,还是有人盼着他死。

    他那一战一战打下的功勋,都成了他谋逆不轨的罪证,他因守国落下的伤病,也成为政敌讥笑攻讦他的软肋。

    而说出这种偏诐之言的,是他血脉相连的父兄。

    王璨之垂下手掌,这个放浪形骸了半生的世家子突然觉得疲惫。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究竟何用……莫非王氏三子,当真不敌卫氏一儿?

    耳边传来几声莺鸟的鸣叫,王璨之抬头,见停栖堂前的几只燕子,意兴阑珊啄了啄乌羽,忽而振翅飞出乌衣巷,不见踪影了。

    王璨之神色安静地立了片刻,无声回了自己屋子。

    当夜,王家五郎留书离京,开始北上。

    次日,蜀王李境命长子李容芝携亲兵回蜀,守卫封邑。

    太子的登基大典在即,对于在这个节点终究选择了让长子离京,蜀王也觉有些过意不去。

    但父母往往是不会承认自己偏心的,送长子出门时,蜀王威峻的神色一如往常,抬手时他略顿了一下,生疏地落在李容芝肩膀,干干道:“你弟弟年小,你是长兄,莫与阿兰计较。”

    李容芝看一眼乖巧站在父王身后眨眼的李涵兰,垂眼应道:“父王多虑了,兄弟友恭,家事兴和,自当如此。”

    他的身边是换了一身圆袍月白绫缎骑服,要与他一同赴蜀的郡王妃周氏。

    原本蜀王的意思是,让李容芝自己回蜀便是了,女眷体弱,千里同行毕竟劳顿。但李容芝坚持要夫妇一起。

    他受过天伦分离的苦,不可能再把妻子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日日挂心。

    于是徽郡王夫妇带领人马行出城。

    李容芝在驿道上掀开车帷回头,凝望一眼他生活了二十年的都城,总觉得自己不像赴任,倒像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就把他逐走了。

    他笑笑对周氏道:“阿荷,父亲唤弟弟阿兰。”

    除了祖母,从无一人唤过他阿芝。

    周氏冰雪心肠,顿时明白了夫君心中之痛,掩住心疼,莞尔笑道:“那以后妾身便唤夫君阿芝,可好?”

    她说罢,两人同时抖动一下胳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李容芝握住妻子的柔荑,“罢了,还是夫君好听。”

    赶在簪缨生辰前的最后一日,檀顺终于从翼州道振旅赶回,为簪缨贺芳辰。

    自青州尹家堡匆匆一别,簪缨再见到立下大功的檀顺,自然高兴。

    之前檀顺的武职已是骑军校尉,这一回他平定翼州,论功行赏,又该高升了。

    檀棣父子见他有了大出息,一家子团圆说话,欢喜毋庸赘言。

    最开心的还是簪缨,她今年的生辰,身边有两位义兄、两位表兄弟、叔伯舅父、还有她最爱之人陪伴,而洛阳的政务也渐渐步上正轨,观白所练的水师也初具规模,她终于可以暂时放

    下心来好好过一个生日。

    虽然少了王三娘、顾细婵、方夫人几位旧京故友,事无十全,也可谓无憾了。

    五月十六日一早,簪缨与卫觎在东宫的寝殿一同起身。

    簪缨梳妆时,卫觎看着她那头乌泽而柔密的长发,唤进一个外殿的侍人,侍人闻召,忙躬身将大司马事先交付她的一支妆盒呈进。

    簪缨倏尔弯起眼眸,“是什么好东西?”

    “总看你拿我当年随手赠你的男子兽头簪当宝贝,我心里过意不去。”

    卫觎从盒中取出一支羊脂白玉镶成的凤字簪,是他早两个月便寻洛阳最好的玉匠,精工细料雕琢而成的。卫觎轻巧转指,将那支线条精致的玉簪掉了一方,随意往前递去。

    “以后年年送你,岂能让女君如此寒酸了事。”

    他的话,不由让簪缨想起他为她及笄的往事。

    当年看见他的第一眼,簪缨还未记起儿时之事,只见这陌生的男子披狐裘,睫生霜,好生威武冷峻,像不知从哪本志异里走出来的天神,她心里便有些怕。

    后来他毫不见外地唤她阿奴,又给她挽发,簪缨心中暖暖如温汤,便不害怕了。

    那枚墨玉兽首簪么,自然对她意义非凡,千金都不换。不过有了新簪子,簪缨高高兴兴地接过,在掌心里细细打量。

    这支簪玉质莹润,凤形飘逸,簪缨越看越喜欢,想一想,又反手递到卫觎跟前,央他:“你替我挽髻吧。”

    就像她十五岁时那样。

    卫觎眼里的笑意与无奈同时浮现,“我也乐得,只是今日是阿奴的大日子,当打扮得靓丽,我还未学会那种梳法。随意挽就,不成样子。”

    他按着她肩膀将人推到妆镜前坐下,看着镜里道:“让你侍女来。我明年一定,好么。”

    明年,是一个充满希望与鼓舞的约定啊。簪缨纤长上翘的眼尾流逸出一点矜持的光彩,佯作勉为其难点了头。

    在旁忍俊的春堇这才上前,素手翻转,为娘子梳了个精巧大方的飞仙髻。再以大司马送的白玉凤簪点睛,恰如锦上添花。

    春堇又取胭脂为今日的寿星娘子点朱描黛,眉贴花钿,一时淡淡妆成,簪缨玉颜凝脂,容华倾国。

    卫觎自己裼袍靴履还没穿著齐妥,在那里目不瞬睛地望着灼目玉人,一时看住了。

    簪缨从镜中悄睐他一眼,见他表情,颊边抿出只梨涡。

    卫觎即刻收回视线,侧了身去,故作无事地穿袍束带。

    那条元玉鞶带不松不紧地一扣,便勒出一副流畅窄劲的好腰身。簪缨望向卫觎雄姿英发的背影,想起一事,向外道:“阿芜,将我那只装玉佩的盒子拿来。”

    卫觎回首见她红唇启合,眉峰微挑。

    不多时,簪缨接过那只方盒忍笑道:“多谢小舅舅为我备礼,我也为小舅舅准备了一样礼物。你错过了我去岁的生辰,我也错过了小舅舅的二十六岁。这个,”

    她打开盒盖,喏一声,只见里面卧有一块鱼尾青色谷纹古玉环佩,不见多余花哨纹饰,古朴内敛,荦荦大端。

    却在正面玉璧之上,刻有“阙殆”两个小篆。

    古书云,多见阙殆,慎行其余。阙殆,便是没有危险。卫觎接过来,拈在指腹间门摩挲,低声问:“给打仗的人刻这个?”

    他非是要在阿奴十七岁的生辰这天挑剔,只怪她刚刚无意提到了年龄,她的十七岁,正是夭桃秾李的好时候,他二十七……想想,真被老头子那句不中听的话说准,是奔三的人了。

    卫觎无由来地抬手,摸了下自从到簪缨身边后一日一刮的唇髭。

    有一瞬,他不知为何事感到着急——可能,方方面面都有点急。

    从

    来不将希望寄托于天命时运的大司马产生了一个荒诞念头:西域水莲为什么不是夏季开花?

    簪缨不管那些,强行将阙殆佩挂在卫觎腰带上,“你就要日日带着!和我的平安符一起。”

    “是。”卫觎喟应,身影略向前倾,忽想起簪缨脸上带着完美无瑕的妆容,无处落嘴,她的髻发精致油亮,也无从抚摸,便改为牵起她的手,道:“生辰喜乐。”

    簪缨仰起头,目光绵绵,“余生顺遂。”

    而后二人一同焚香祭拜了子胥公与唐素的神牌。

    簪缨作为过生辰的小辈,又去向卫崔嵬与檀棣一一福拜,两位长辈皆送了她贺礼,祝福吉辞。

    今日御膳司供上的朝食是长寿索饼,珍馐大宴则要等到晚上。二人分食了那碗寓意吉祥的索饼,卫觎道:“走吧,去大营阅兵。”

    寻常的锦缎器玩,馈礼贺物,生于唐氏长于深宫的簪缨从来不缺,他送她的簪子,也只是闺房添趣的玩意儿。若说真有什么能为她锦上添花,莫过于让她堂而皇之莅临三军阵前,得到浴血之士的诚服。

    簪缨定睛点头,绣面清肃,与他携手同出东宫。

    跸阶下的行辇已经备好。

    簪缨长及曳地的团鹤纹礼服裙裾袅娜在阶上,未等走近轺辇,她在高处将那架辇车的纹饰制式看得清楚,不由微惊转头,“帝辇?”

    “帝辇。”卫觎看着她,平静地回应,“为你准备的,从来只有帝辇。”

    而非凤辇。

    簪缨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似有话说,卫觎已带领她降阶走过去,扶托起她的手臂,登辇起行。

    第155章 不止文思如泉涌

    洛阳最大的武备营在城东, 卫觎占城后扩大了营编规模,足能容纳五万士卒, 主要兵种是进攻防御皆宜的轻甲骑兵, 都是最早先从江南北府跟随卫觎拼杀出来的嫡系军,至今辕门上竖的,还是北府卫字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