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黎明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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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黎是多少人的眼中钉rou中刺,这么长时间音讯全无,车衡连想都不敢想,眼见着这人也接近崩溃,关敬峰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把这小年轻也放走了,让他要么好好找,要么好好调整情绪,不报复社会怎么都行。 而这晚,赵黎拎着两坛酒,出现在了老宅。 老爷子一点都没惊讶,把他迎进了屋,爷俩小桌前面对面,无声地喝着酒。 一坛酒下肚,赵黎开口,沉声问:“爷爷,你信这个世界上有报应吗?” 老赵放下了酒杯,看向他的孙子,头发花白的老刑警,不笑的时候自带三分威严,开口说:“我不信报应,这世上没有报应,只有无能的刑警,才会把伸张正义的责任推给老天爷。” 赵黎抬起头,面容憔悴,可眼底有光。 老赵看着他半晌,说:“赵怀明,你五岁的时候就说要做警察,爬沙丘的时候就要玩伴叫你大队长,你现在是市局正科级的干部,当真不知道自己该做的是什么吗?你母亲给你取名叫赵黎,我给你起字怀明,这天再黑暗,也总得有一道光。你今年二十八岁,已近而立之年,爷爷再没有什么能教给你了。” 赵黎饮尽了杯中酒,给老爷子鞠了一躬,再无更多言语,转身离去。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孤勇与底气。 一周之后,赵黎复职,将办案重点转移到一伙流窜抢劫犯上,对四院之事绝口不提。暗中开始排查所有相关人员,企图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不出两个月,此事被那边知晓,赵黎被革职。 不久之后,各大媒体的通稿开始漫天乱飞,质疑为何赵黎可以在短短的一年时间破获那么多起大案,因为江酒臣方面的参与,很多案情都有扑朔迷离不可公开之处,在此时,正成了绝佳的话柄。 往日的青年才俊、“江城之光”,转瞬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那些曾被赵黎逮捕追查的试图报复的蠢蠢欲动的罪犯,得知赵黎被革职的消息后,也都有了动作。 他背对着众人远去,步履维艰,行走在无边的夜色中。 第58章 终章:黎明 八年弹指一挥间。 秋高气爽,街上行人不多,路上落了很多半黄不绿的叶子,清风一卷,打上几个旋,飘飘悠悠还没等飞起来,又重新落了下来。 一个男人走在路上,不慌不忙的样子,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接起来,一个男声响了起来:“老大,到哪了?骑着蜗牛来的啊?” “拐弯就到了。”赵黎回答。 林不复笑了一声,说:“你现在可不一样,失联一分钟我们都担心坏了。” 赵黎没挂电话,转头走进一家饭店里,服务员迎上来,他摆了摆手,径直走上了二楼。 手刚搭上包间的门把手,门从里面打开了,车衡手里拿着林不复的手机,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赵黎在车衡肩膀上捏了一下,两个人一起走了进去。 “菜都上半天了,你再不来都凉了。”林不复搅了搅汤匙,尝了一小口,觉得温度差不多,推到了常湘面前。 “再不来我们都担心你人要凉了。”常湘瞥了车衡一眼,淡淡地说,“正是狗急跳墙的时候,你腿儿着过来的?” 车早卖了,他没说过。赵黎笑笑,把外套搭在椅背上,点了根烟,从衬衫里露出来的小臂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只露出了个边角,不知道袖子里面还藏着怎样的触目惊心。 这八年,时间走得悄无声息,漫不经心地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刻痕,在悬崖边上把他推下去又捞上来,没料到这人手心血rou模糊,仍是不肯松开手。 臂上的伤痕,后背的刀疤,都是赵黎的年轮。 当年四院事发,赵黎假意转移视线,在背地里依然在暗中调查,小蚂蚁的动作可逃不过大神的眼睛,那边动了动手指,赵黎就从漂浮的叶片上翻了船。 留他一条小命算是垂怜,却未曾给他留下半点退路,赵黎丢了工作,也丢了尊严。 无名英雄万夫所指,这八年来,随便哪件小事都能把他戳的一身窟窿,四院的风波过去,再没人记得那些铁栅栏里的孩子的哭嚎,除却心怀不轨的通缉犯,也没人记得这个小警察了。 蜉蝣撼树,本该是没有转机的事情,那些人cao纵权术是个中好手,生怕赵黎还跟他的属下有什么关联,本欲悄无声息地瓦解掉原来的刑侦班子,却没想到一口啃到了一个硬骨头上。 赵黎被革职后,车衡立刻被省厅调走,常湘是个动不得的人物,那林不复就更没有必要了。 赵黎之所以能挺过来,离不开他们。 八年,重压之下,众叛亲离,原来的线人一一大难临头各自飞,本来在刑侦队长职位上的赵黎都难拿到的消息,现在更是有如登天,仅是查出四院的幕后是谁,赵黎就花了整整三年时间。 年岁挂在嘴边,不过上嘴唇碰下嘴唇,一千年都可弹指一挥间,何况是这短短的八年。东躲西藏,逃避追杀,生活不支,勉强度日,说来说去不过是十六个字,却几次三番险些逼倒这个孤胆英雄。 最难的时候,住地下室,给饭店刷盘子,昏暗的小台灯和小桌子前,全是那些人节支的资料,三枚铜板经过许多日夜的摩挲,边缘早已润泽,不知不觉之间,就只剩下了一个。 也就快终结了。 地下盘根错节的枝蔓一经发现,就如同乱缠的毛线球找到了线头,难以想象的庞大触角被连根托出,名单上的人名不断地增加,各种资料也越来越厚,一切罪行昭然若揭。 而此时,全国范围的反贪行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密封的文件袋从赵黎的手中转到了常湘的手中,接着出现在了常先勇的办公室,通过层层阻隔,直接捅到了省纪委。 2026年,轰动全国的特大贪污案,就在江城这个起点,画上了句号。 那些人没想到赵黎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毫无防备,此时慌了手脚,主要人物匆忙潜逃,被调查人员在机场堵了个正着。 那些埋在地下的罪行,一旦暴露在天日之下,就再也无处遁形,四院立刻被查封,当年的卫计委人员也都被隔离调查,所有党羽都被连根拔起,新闻连续播报了好几天,其中,“周振邦”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正是当年青卢乡的一把手,计划生育时期强行引产的政策的推行人。 江城市第四精神病医院这几个大字终于登上了各大新闻的头条,不会再被强制删除了。时隔八年,赵黎的名字再次登上了新闻,“税金蛀虫”洗清了沉冤,当年固执热血、义愤填膺的青年人,已经修成了宠辱不惊的本事。 再次踏入市局,恍如隔世。 他从局长办公室里走出来,步调轻缓,路过刑侦队所在的楼层的时候,他微微驻足,林不复从转角走出来,旁边人与他打招呼:“林队。” 林不复点了点头,见了赵黎,一愣,说:“我在局里听到说要给你平反,没想到这么快,怎么样,升没升?” 赵黎摇摇头,说:“让我先回队里,之后再商议。” “哟,老大,那你得管我叫老大了。”林不复把涂着花绿指甲油的手搭在赵黎肩膀上,见赵黎迥异的目光,毫不避讳,咧嘴一笑,“咱家小公主,不说这个。你回来,我让贤啊,给你干副手。” 赵黎微微勾起嘴角,说:“再说吧,都无所谓,都是之后的事了。” 他跟林不复告别,从市局的大门里走出来,沿着台阶缓步而下。面前的街道干净平缓,秋日天高气爽,阳光落在黄叶上,竟是透出一股岁月静好的明媚来。 赵黎把手放到胸前,隔着衬衫捏了捏那枚铜钱的轮廓——自第二枚铜钱碎掉之后,他就把最后一个挂在了脖子上,权当护身符,坚硬的金属硌着指腹,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被刺目的阳光激得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没有黎明,这不就来了吗。 完蛋玩意儿,你看见了吗? 他阔步走向明净的街道,市局的警徽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赵黎朝身侧扫了一眼,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他没有驻足,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太安静了啊。 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赵黎侧过身子,迎着光看过去,咧开嘴角,笑了。 第59章 番外二:铜钱债 江酒臣刚到临江城城楼下的时候,那根细如蚕丝的线就断了。 那明明是虚无缥缈的感召,江酒臣却仿佛见到了那一根断掉的轻薄的线,离开他的指尖,飘飘悠悠的飞上了天。 那么多次,按理说他早该习惯了,可在这一刻,心中还是升起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他的手搭在身后的刀柄上,微微摩挲两下,走进了城中。 世道不好,又是乱世,官僚当道,民不聊生。走在街上,几乎三步见一乞儿,阔步走在街上的,皆是强盗之流。 菜市场那边热热闹闹,断头尸还没被收走,身上盖了一层草席。这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没人来收尸,蹊跷的是,尸体旁边却摆着几个馒头和苹果,看上去好像是祭品。 江酒臣心下疑惑,在不远处的包子摊上了要了两个rou包子。这年头,死人太多了,见多了,根本无人避讳。 “那是怎么回事?”江酒臣装作不经意地问。 摊老板用油纸把包子给包上,听见这话,忙“嘘”了一声,把热腾腾的rou包子塞进江酒臣手里,说:“客官,这不能提。” 江酒臣露出诧异的表情。 那老板“嘶”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凑过来小声说:“那可是朝廷钦犯,他要是老老实实地藏着,唉……” 他说完这句对江酒臣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能再说了。 江酒臣又扭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尸体,正欲走时,几步外,一个破衣喽嗖的小男孩楞眉楞眼地看着他,江酒臣微怔,以为小孩是想吃包子,遂朝他伸出手,小孩一转身,跑掉了。 是夜,喧闹的大街安静了下来,空荡荡的街道只有打更的人的锣声在回荡,人已不知走到了哪里去。 一道人影像猫似的,从房檐上轻盈地跳下,缓步朝菜市口走去,那尸体还在那里,只是前面却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江酒臣脚步微顿,还以为是食尸鬼,手已按到了刀鞘上,那一小团身影站起身来,竟然是个小童。 小孩子深更半夜出现在尸体旁边也是件蹊跷之事,江酒臣眉头微皱,并没有松开按着刀柄的手,朝其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这孩子竟然就是白天在包子铺前盯着他看的那一个。 走近了,看到尸体旁边新的果子,江酒臣心里就明了了,说:“哎,小子,半夜来看死刑犯,你不害怕吗?” 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回头瞧了一眼,说:“刑当家不是死刑犯,我不怕。” 江酒臣的身姿放松下来,笑着说:“这可是朝廷钦犯,给他送东西,你不怕被砍头?” “我不怕,我将来做清官,杀光那群大坏蛋。”小孩说着,有点义愤填膺的样子,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握了起来。 夜里的临江城,又起雾了。江酒臣走过去,在小孩脑袋上扒拉了一下,说:“深更半夜到处跑,你家没人管你吗?” 小孩不知道为什么,对他一点也不防备,听见这话,情绪有点低落,说:“我没有家,我跟爷爷一起跑江湖,在这里住得最久,我爷爷……他不见了。” 兵荒马乱,颠沛流离,街上许多小乞儿,都是这样被父母家人丢下的,这小孩将来说不定也是同等下场。江酒臣心中颇有些嗟叹,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那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城西的城隍庙。”小孩说,“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回去。” 江酒臣看了一眼雾气迷蒙的天,摇头笑了笑,没出声。 一路上,江酒臣从小孩嘴里清楚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人曾经是朝廷里的一个武官,得罪了朝廷的鹰犬,被流放,途中多次看到官员欺压百姓,心中愤然,就在临江城外的山头落草为寇。此人虽说为匪,却是个义匪,从不做打家劫舍的事情,临江城的太守昏庸无能,朝廷没下旨,他就也没动过剿匪的心思,只求个繁荣富贵,不愿节外生枝,他那儿子是个二世祖纨绔,强抢民女,逼死了那一家老小,事出了还不到三天,这二世祖就死了。 这事怀疑不到旁人的头上。 城隍庙破破烂烂,大门洞开,江酒臣随着小孩走进去,里面挤着许多乞丐和流浪的小童。小孩朝一个破布袋子走过去,朝江酒臣摆手,小声说:“你怎么还不走。” 江酒臣四处打量了一番,坐到那小孩身边去,说:“无家可归的人都可以住这里,我怎么就不行?” 小孩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衣衫打扮,虽不是富庶子弟,但怎么也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遂问:“你胡说,我白天还看到你买了rou包子呢!” 江酒臣笑笑,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再抽回手的时候,手心里赫然躺着一个铜板,小孩一愣,去摸自己的腰间,伸手要夺,江酒臣攥紧手心,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是小贼!”那小孩要跳将起来,“我不跟你这种人在一起!” 旁边的人翻了个身,江酒臣对他“嘘”了一下,说:“别嚷,我不是坏的贼,真的。” 他说着把铜钱塞到小孩手心里,对他眨了眨眼睛,小孩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真的信了他的糊弄,犹疑道:“当真?” 江酒臣点点头:“没看我还给你包子吃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