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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乡症候群 第8节

    第7章 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上)

    柳女士本名柳臻,外号柳乌龙。

    她这个外号的由来很简单,当年我们一起念医学院的时候,因为都在羽毛球社团,经常一起打球,我们两个男女混双搭档的时候,还拿了学校举办的羽毛球比赛冠军,那个沉甸甸的奖杯,估计现在她还收藏着。扯远了。说回她的外号,就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喝蜜桃乌龙之类的饮料,很喜欢,非常喜欢,茶包、饮料、奶茶店的果茶、她只喝这个味道的,久而久之,我们很熟悉了,我就叫她柳乌龙。

    我们能认识完全是因为她性格直率、大大咧咧,放到现在,她一定是妥妥的搞笑女。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十分不擅长社交,就是社团还是被人拉着参加的,但是因为她的热情,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后来我甚至能和她开玩笑了。

    但就是她这样一个人,心思却很细腻,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她,成了一名还不错的心理医生,她和我聊起她的工作,只说:我没有疗愈人的能力,我所能做的,只是拉人一把。

    她也曾拉我一把,后来我和她聊起来,我说: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我 15 岁之后,就成了一个懦弱的人。

    我大一那年暑假的第一天,吃中饭的时候因为我爸要把那个男孩改成“周”姓,转到我家户口上来,我小声说了一句:“他不是周家的人。”

    那个女人甩了筷子瞪着我说:“他怎么不是周家的人?他怎么不是周家的人?!!!”

    我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吃着饭,她又冲我吼:“你说!他怎么不是周家的人?!!!”她伸手打掉我的筷子,然后连同我的饭碗打在地上,要是换做以前,我早就把地上的脏米饭糊她脸上,不,脸上太容易洗干净,我要糊在她头发上。这种想法在我的脑海里上演了,现实是我走到一旁拿起扫把清扫。

    她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说我:“别以为考上大学就了不起,我儿子以后是要上清华的。”

    清华,呵,你儿子去清华扫厕所都不配。傻逼。我心想。

    我爸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和你阿姨道个歉。”

    那个女人又冲我爸吼:“什么阿姨,我是他妈!!!”

    真不要脸。

    “你不是我妈,我妈死了。”我淡淡说完,扫完放在一旁,然后不去理会她,径直回了房间。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要开车去周边玩,那个女人和我说:“我和你爸他们出去,你爸有个同事的儿子结婚,今天中午办酒,份子钱已经给过了,中午你去吃。”

    “我不去。”

    “你别不知好歹。”

    “他不去就不去吧,给他留点钱。”我爸开口。

    那个女人再次开口:“没钱给他……花了钱的你今天不去也得去。”

    我真想杀了她。

    “我不去。”

    我爸上前来甩了我一巴掌:“你这孩子怎么天天这么犟,让你去你就去,听话。”

    他给了我一巴掌,还让我听话。

    我瞪了一眼我爸,然后回房间收拾了行李,我拿着行李头也不回,丢下一句:“我回我奶奶家。”

    我在市区图书馆待了很久,躲在角落里看着那张我和我妈的合照,一直默默流眼泪。快到傍晚的时候我才坐上回南山的公交车。迎着夕阳,公交车从闹市穿行到荒无人烟的田野,田野上有一片闪闪发亮的小溪,映着晚霞十分好看,但是我无心欣赏风景。我中途下了车,穿过田野到了那片溪水边,可能因为是夏天,小溪附近停着很多摩托车和电瓶车,小溪里是来自周边的乡下居民,他们玩水,游泳,自由自在。我在岸边一棵杨树下待了很久,直到人渐渐都走光了。

    我撇下我的书包和行李,溪水淹死我足够了,我想。

    我的双脚刚到水边,手机响了,是柳乌龙发来消息:放假真无聊,都没人陪我打球,等开学我们一定去打一下午球!我和你说,我看网上有人说 rsl 有一款羽毛球好好打,回头我买两筒,给你一筒。

    我看着平静的水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水面波光粼粼。

    一阵微风吹过,我回了句好。

    她问我:你在干嘛呢?

    我想了想,回答她:准备去洗澡。

    她说了句 ok,然后和我说拜拜。

    结束和柳乌龙的聊天之后我向后退了几步,然后我听见有水流入小溪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有人在撒尿。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不远处杨树遮挡后面好像有个人影,夜色已然降临,光太暗了,有些看不清楚。

    那人好像也注意到我了,慌忙提了裤子,他借着昏暗的光走近我:“阿游?!!!”

    “阿途?”我说。

    果然是他。

    然后我得知,阿途也是和那群人一样来这里游泳的。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我。

    “我回我奶奶家,半路碰见这个地方就下来看看。”我说,其实有点心虚。

    “那走吧,坐我的摩托回去。”

    “好。”

    就那样我坐上了阿途的摩托车,狂飙了十五分钟到了南山,途中我大声问他:“你明天还来游泳吗?”

    迎着风,他大声喊:“不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笑了。

    我让阿途把我放在我奶奶家门前那个路口,然后我走过去,奶奶家亮着灯,我看见她坐在堂屋的餐桌旁,桌子上是热腾腾的饭菜。

    “奶奶。”我喊,

    奶奶听见是我,走出来开心地说:“你爸打电话说你今天来,也不知道是中午来还是晚上来,中午做的菜都没吃,晚上又热了一遍,快把东西放下,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然后洗手吃饭。”

    好。我说。

    心有了归属,整个人也跟着轻松起来。

    吃饭的时候奶奶同我说:“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奶奶也能让你吃好喝好,你只管好好念你的书,以后工作了能走多远走多远,不用管那个兔崽子。”

    奶奶一边说还一边给我夹菜。

    我十二岁以前都是在南山乡下度过的,奶奶家的墙上还贴着我在这里上学时候得的各种奖状,后来我爸生意渐渐做大了,就在城里买了房子,我们一家三口搬了过去,再后来的事情,我想你们都知道了。

    我依旧住在二楼走廊尽头靠西边的那个房间里,窗外是不远处的一条河,每天太阳下山,我总爱趴着窗外看浮光跃金的河水,还有霞色里成群结队起伏飞翔的鸟儿。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耳边是电风扇嗡嗡地叫着,我回想着田野里阿途发动摩托车,我坐上后座的一转身,看见了溪水上洁白的月光,我抬头遥遥地望,是一轮圆月。

    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第二天阿途用石子砸我的窗子,被我奶奶骂了一顿,我起来朝窗下看,让他上来,他摆摆手说:“昨天两个老太太又吵架了,我奶奶要是知道我来了又要说我。”

    是的,阿途奶奶和我奶奶在南山麻将馆里争了一辈子输赢,谁赢谁输,结局都不太好。

    阿途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打暑假工,就在镇上的快递站,工资不高,一天八十,他说只招两个人,要是我去,他就不找别人了。就那样我和阿途去了快递站上班,上了一个多月,挣了三千多块钱。

    拿了工资,暑假还没结束,我决定带我奶奶出门玩儿两天。地点就选在了苏州,游玩之余顺便去见了柳乌龙一面。

    我奶奶虽然嘴上说不愿意,但其实她还是开心的。我带她去了寒山寺、拙政园还有平江路一带,吃了些好吃的,全程我化身她的保镖,一路为她撑伞,夏日炎炎,老太太身体却很好,感觉比我还厉害。

    奶奶是个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人,她只是走在路上,就觉得处处都是远方。

    我很庆幸我带她出来了。

    然后我和奶奶说,以后有机会,我再带她去别的地方,只是后来,再也没有找到那个机会。

    那是我最难忘的一个暑假。

    休息的最后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吴斐给我发了消息,她问我今天休不休息,有没有什么安排?

    我告诉她我可能要去一趟北水县,她问我是不是要去看什么人,我说是的。

    “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一会儿,然后吴斐说:要不我送你吧,反正我今天也没事儿,秦小朗被他爸接走了。

    我回她:我坐大巴去就行,不用麻烦了,而且我途中还要在郊区停一会儿。

    吴斐说:那开车去最方便了,我送你去,不麻烦。

    ……

    我最终没有拗过吴斐,还是同意她送我过去。我们决定午后出发,所以我邀请她来家里吃个午饭。

    那天吃火锅还剩下很多食材还保存在冰箱里,我看了一下,除了一些蔬菜有点蔫儿之外都还没有坏。

    “吃麻辣香锅吧。”我说。“可以吗?”

    “可以。”吴斐笑着回答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等着吃就行。”

    “我还是帮帮你吧。”说着她撸起袖子就走进了厨房。

    我让她淘米蒸米饭,还没开始,她就一脸懵逼地问我:“米该放多少,水该放多少?”

    我无奈地笑笑:“要不你帮我洗菜吧。”

    她也笑了,说好。

    一切就绪之后,我开始锅中放宽油,油温七成,把一切能油炸的东西都丢进去,比如午餐rou、香菇贡丸、蟹棒、土豆片、香菇……吴斐在我身旁看着我,有些疑惑地问我:“这是?”

    “相信我,会更好吃。”我说。

    锅中油炸一切一旦上焦就捞出来,然后再复炸一遍捞出备用。

    锅中油控到准备好的碗里,留少许油在锅里,下入洋葱蒜末爆香,然后下入一块牛油火锅底料,炒散,按顺序下入油炸一切,然后下入各种蔬菜翻炒均匀,等到蔬菜熟透加入一把灵魂香菜,翻炒,香菜熟后关火盛出。期间不用再加任何调料。最后做出来的量比我预想的多,于是我就拿了吃烤rou时用的弧形烤盘来盛它,最后在上面撒上了白芝麻点缀增香。吃的时候一定要配冰可乐。

    “这也太香了。”吴斐说。

    “要是有那种小油条炸酥脆了炒进去也很好吃。”我说。“下次有机会再做给你吃。”

    我们刚把饭端上餐桌,门被敲响了。我去打开门一看,是周离,只见她穿着睡衣,头上还戴着毛茸茸的发箍。

    “我刚去扔垃圾,就闻见你屋子里飘出来的香味了。”周离说,然后她看见正在厨房盛饭的吴斐:“斐姐你也在啊。”

    “嗯。”吴斐看了我一眼,我笑笑示意她可以说。“我下午要开车送周游去一趟北水县,中午就过来蹭饭了。”

    “你去北水县干嘛?”周离问我。

    “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做得多呢。”我说,试图转移话题。

    然后我们坐下来吃饭,虽然我们才认识不久,好像也没什么尴尬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只是聊一些很小的话题,我也觉得很舒服。

    “其实,我去北水镇是去看 w 的父母,顺便在郊外给陈老师他们送点点心。”吃着吃着我突然说。

    “w?”周离问。

    “陈老师?”吴斐问。

    我笑了,然后把可乐放回桌子上,耐心回答他们的疑问:“w 是我以前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之前和你们说的离世的那个。陈老师他们呢就是我的房东夫妇,对我挺好的,所以我就想着半路顺道去看看他们。”

    “你到底谈了多少恋爱?都排到 w 了吗?25 个字母都快被你排完啦。”周离说,我知道她试图让气氛变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