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放他走

    两个小时的机程，北京的天气阴沉得厉害。乌压压的天空，让人喘不上气，晏沉将外套披在卿月的身上轻声开口：“这一路回来也累了，先回家休息，明日再去好不好？”

    卿月乖顺地点点头，两人回了城中的住处，俩家的长辈知道后竟破天荒地未责怪打扰，只嘱咐晏沉好好照顾卿月。想来是晏沉在其中做了周旋，才免了追究。

    晚上卿月躺在床上，辛巴趁着晏沉没注意，偷偷溜进了卧室。它用湿漉漉的鼻子碰了碰卿月的手背，凉凉的触感让卿月一愣。辛巴许久不见mama，圆溜溜的眼睛露出温柔又眷恋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克制的嘤嘤声，许是怕被晏沉发现它偷跑进来，又不敢哼得太大声。

    “辛巴......”卿月抬手摸了摸它的头，有些愧疚。“对不起，辛巴，总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她往床中心挪了挪，在身侧的空位拍了拍示意辛巴上来。

    辛巴很老道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确认晏沉不在，前腿扒在床边，后腿用力一蹬爬上了床。

    晏沉进房间时，刚好看见辛巴露着肚皮躺在卿月怀里撒娇，他蹙眉低声道：“辛巴，下来，别打扰mama休息。”

    卿月看着辛巴乖乖的跳下床，站在晏沉身后谄媚的摇头摆尾，又乖乖跟着晏沉走出房间。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面，归程劳累加上孕期反应让她嗜睡，精神状态也一直欠佳。

    刚酝酿了一会睡意，晏沉就伸手将她抱起，托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别趴着睡，对心脏不好。而且你肺本来就不太好，这样容易缺氧。”

    卿月抬眸看着他，晏沉被她盯得有些疑惑，揉了揉她的脸：“怎么了？”

    “你应该查到了我去巴黎的机票，可是不到一天的时间，你是怎么知道我转程去了云雾。”沉思良久，卿月还是提出了困扰她多天的问题。

    晏沉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臂，缓缓开口：“庆幸那日的大雨，爷爷连夜打报告向上面申报了航空路线，可是碍着雨势太大，一直没法动身。不得已我才静下心来去思考，后来查了你的航程，发现你根本没登机。我又查了你名下其他几辆车，都没有动，最后是老杨告诉我你年前给......给他订了一辆车，很快就查到你们的路线是去云雾的，所以大概当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我就启程出发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日没有那场雨，如果他不去查卿月的登机情况，如果.......晏沉不敢去想，他将怀里的卿月抱紧了一些，低声喃喃：“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原来是这样……”卿月点点头。

    “机票你是提前了半个月买的。”晏沉听她有些失落的语气，心中隐隐作痛，开口求证道。“所以这些时日，你乖巧听话，亲昵黏人的举动都是装给我看的吗？”

    卿月闭上了眼睛，没有看他，沉默地表示了肯定。

    晏沉鼻翼微微翕动，哪怕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他还是觉得难过。他将脸埋在卿月的脖颈处：“你问我芍药的花语，我去查了。你让我给你带芍药回家，我下班之后开车冒着雨跑了全城的花店，买到了你想要的品种。可你现在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阿沉，我以为你早就明白的。”卿月轻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

    妥协是假的，连夜的噩梦是假的，对孩子突然高涨的爱是假的，对晏沉的爱更是假的。黏人撒娇，温顺乖巧，还有种种勾人的小举动不过就是为了让晏沉放松警惕，让所有人都失去戒备。

    “你这么做是为什么？”晏沉哽咽着，嘴中的苦涩蔓延，让他觉得舌根发麻。“你要是想见他，跟我说，我给你安排就好了，我都答应过你会……会留着他的……你处心积虑这样，难道是想跟他……”

    晏沉再难说下去，卿月此行此径莫不是想不顾一切带着江竹影走吗？

    良久，卿月拉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声音有些低：“双胞胎。”

    “什么……”晏沉明显愣住了，抬起头看着卿月。

    “我知道我的信息在国内的医疗联网系统备了案，晏沉……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哪怕是我本人签字，也没人敢给我做手术。我只能选择去国外的医院，出发那天，我想着长途机程前做个检查保险一些。”卿月眉眼低垂，语气也变得湿润了起来。“可是检查完医生恭喜我，说是双胞胎，他们已经有心跳了。”

    听到胎心的那一刻，卿月心软了。

    她一个人躲在医院的卫生间，将纸巾迭成厚厚的一块，咬在嘴里哭了很久。

    她想带着竹影一走了之，什么责任义务，家庭未来，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也什么都不要了！

    可是宝宝的胎心就像是一把重锤敲在了她的心上，她想到了爸爸mama，还有已然年迈的姥爷姥姥，包括她的辛巴。

    离开爸爸mama，让宠爱自己的姥姥姥爷伤心难过，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城市，抛下所有的亲人朋友。

    还有她的辛巴，总是在等待mama回家的辛巴，它也是她的宝宝。

    即将而立的年纪，卿月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强大，可以抛下一切与心爱的人远走。可最终她才发现，自己始终是一个放不下红尘的俗人，她无法摒弃一切。

    她犹记得年少时读《乱世佳人》，女主在战争爆发入城时，不是想着跟着大家逃跑，而是哭着说要回塔拉庄园，要回家去找mama。那时卿月很不明白，已经是个大人了，遇到事怎么还要回家找mama呢？

    而现在，卿月才终于明白，哪怕她已经这个年纪，哪怕她已然可以照顾自己独当一面，哪怕她即将要成为母亲，可是在害怕无助时，她依然是一个需要母亲的孩子。

    人只有在长大，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后，才能真正明白母亲所带来的力量。

    《乱世佳人》中说塔拉的红土，是斯嘉丽力量的来源。

    而对卿月来说，故土和mama都是她难以割舍的，给予她力量的支柱。

    她没有办法，在爱情和亲情里，她还是选择了后者，她只能放弃他。

    晏沉喉咙干涩，此刻的心情有些混乱：“所以你这才临时改了行程，转道去了云雾……”

    “晏沉，我只是想完成之前答应的事，我答应过他，要带他看云雾的日出。”卿月抬眼看他，笑容苦涩。“可这个愿望，再也实现不了了。”

    晏沉的手在她小腹上轻轻颤抖着，此刻喜悦与痛苦交织着，心口酸胀的感觉让他呼吸困难，卿月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似的摩挲着他的拇指。

    “我答应过你，可以把他留下的……可以的。”晏沉声音发抖，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承诺。“不会有人敢说什么……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我知道……知道你……你喜欢他，没事的，可以留下他的。”

    “你说得对，可是……阿沉，很多事情是我想得太天真了。有些东西，是越不过，舍不开的。”卿月声音很轻，似乎已经无关痛痒。“就算我一意孤行，竹影真的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我们的家庭，朋友圈子真的能接纳他吗？长期的纷扰猜忌，不对等的人生只会伤害彼此。与其将来走到两相情变，出口伤人的那步，不如趁着情浓时分开，以后想起，也都只会是对方最好的样子。”

    “你说让我把他留在身边，我心里清楚，你是担心我因为过去的事情想不开。可晏沉，送他走这个决定，我是认真的。留在身边，这算什么呢？也许从前我们可以搪塞过去，可是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等孩子出生，他的存在就会正式被定为情人，第三者。我舍不得的，阿沉，我不愿意。这对他，甚至对你对我，都是一种伤害和侮辱，阿沉，我不愿的。”

    “我接他出来，送他读书，就是希望他能彻底摆脱过去的囹圄，自由，快乐，光明正大地开始新的人生。如果为了所谓的爱他，而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往后余生都活在旁人的闲言碎语和贬低冷眼之下……阿沉，我不要那样，我舍不得。所以，我放他走。”

    “我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