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第3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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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人的歌谣大多很洒脱,歌词中总以当地独有的风物做比喻。 如兰草繁花,江潮林涛。 即便是悲伤和凄凉的歌声,在楚人口中,也能唱出几分浪漫和豪壮。 如现在。 这个时代大部分贵族都是高高在上,看不清什么家国天下的。 但又恰恰是这个时代,大部分士人又坚守着他们心中的“义”,愿意为之赴死的。 广陵城中的士人几乎都送出了家人避难,但又都留下了青壮和大部分家丁守城。特别是当家之人,几乎一个不漏地留了下来。 陈启只是其一。 能战斗的,他们已经进入了城门前的防线中,与昔日同为楚人的攻城军队厮杀。 不能战斗的,随朱襄留在城墙上,看着这守城战最惨烈的前线,听候朱襄指挥。 等城门前三条防线失守,守军退到城墙上,他们即便不太擅长战斗,也会一同在城墙上厮杀。 现在这些人在朱襄的指挥下,敲起战鼓,拿起楚国传统的乐器,用最洪亮的声音,唱出心中最悲怆的歌。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朱襄在心里道。 他不是楚人,所以他没有一同唱歌,只是居高临下看着远方隐隐绰绰的项燕和南楚君。 以及这两人身前身后身侧的楚国军队。 他知道,项燕这十万大军中,至少有五分之一是从长江北岸当地征发的民夫。 这些人听到广陵城墙上的哀切楚歌,会不会感同身受? 第191章 夜袭孔明灯 朱襄特意等到前线战事疲软之后,才让广陵墙头的楚国士人唱楚歌。 兵卒在刚开始打仗的时候都是麻木的,只会听从指挥盲目冲阵,不会思考。 人都怕死,所以人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身体就会自己屏蔽感情,让自己变得更无畏。 但战事胶着,身边有人倒下,自己身上的伤口开始疼痛的时候,他们的自欺欺人就会消失,恐惧会爬上心头。 这时候他们就会后悔,会不断问自己为何要来战场。 他们便不麻木了,可以思考了。 楚国的核心已经转移到淮河岸边,口音也向中原靠拢。 广陵曾是吴越之地,现在也有很多越人,还有很多从郢都逃来的士人。他们的口音与北方楚人有些不一样。 广陵城墙上楚歌阵阵,带着长江岸边楚人特有的腔调,听得一些楚人握着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听着楚歌,想起来广陵城里的也是楚人。 他们还想起来自己的家乡被烧掉,自己被迫充军,拿着武器去攻破长江北岸最后一座城池,让最后一座城池的楚人被迫北迁。 北迁后呢? 他们想起了朱襄公用同样带着他们家乡腔调的楚语,问南楚君和项燕将军的话。 可否不屠城?可否给田宅? 可否令广陵人活?! 南楚君和项燕将军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啊! 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愣神,就是敌方的兵器透体而过。 在他仰面倒下的时候,看到了对方蕴含着怒火和泪水的双眼,听到了对方与自己差不多口音的怒骂。 对方骂道,狗屁的楚国,烧了他的屋和田。 他闭上双眼时,心想,原来那人是从西边逃难过来的楚人,说不定真的是老乡。 然后他身体剧痛,便没有知觉了。 当冲阵的兵卒倒下时,身体立刻被马蹄战车和其他兵卒的脚碾成了一摊分不清血与骨与rou的烂泥。 项燕也听到了广陵城墙头的楚歌声。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唱歌,居然能跨越厮杀的战阵,传到他的耳中。 项燕看向焦灼的战线逐渐后压,手攥紧了驾驭战车的缰绳。 如果是两军对垒,他一定会带兵冲锋,以个人勇猛提升士气。 但攻城不一样。 守城方已经依托城墙将守城器械都堆满了城门前的这一块地,攻城方只能用人命去堆。 所以他才抓了许多城破后无处可去的青壮,以充当冲阵的消耗。 他带来的精兵都不会折损在第一次冲阵上。 要等这些长江北岸无家可归的楚人死光,把守军消耗得差不多之后,精兵才会上前收割。 他用厚赏和督战的屠刀,压着长江北岸的楚人不断上前厮杀。 朱襄却在墙头用楚歌瞬间瓦解了他的兵。 此人真的没有任何带兵经验?还是说朱襄公身后,还有不显山露水的秦将支招?甚至李牧就在城中,等着自己疲惫之后带领秦兵杀出? 虽然现在战局不利,但项燕没有丝毫的慌乱,很冷静地分析现状。 攻城最初肯定会不利。 孙子曰:“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已经到了不得已攻城这一步,项燕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现在战线被压回,死伤看上去很惨重。但死的都是他已经在心中划定会死的人。 他之后还可以从后方抓人来冲阵,广陵城人数有限,耗不起。 现在他唯一觉得头疼的是,李牧在哪里?秦军在哪里? 项燕知道,秦太子政就在吴郡。长平君是太子政的舅父,也是太子政继位最有力的支持人选。若长平君出事,太子政如断一臂。因此太子政绝对不会允许长平君出事。 长平君还是李牧、廉颇、蔺贽等正在秦国朝堂身居高位的赵系大臣的核心。 虽然长平君看似没有在朝中身居实权高官,但他是秦王外戚,又德高望重,赵系大臣有如今声势,几乎就是他一人造就。甚至这些人就是为了长平君而入秦。 独自领兵在外屯田的李牧绝不可能让朱襄出事。若没有朱襄和秦太子在吴郡督军,秦王怎么可能让李牧这个赵将独自在外领军? 项燕又想到,长平君若出事,赵系大臣实力大损,恐怕原本的楚系外戚又可以在秦国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他手摩挲着腰间长剑。 如果在广陵杀掉长平君,秦国一定会大乱。 项燕生出这个念头之后,立刻惊出了一身汗,将这可怕的念头压下。 他知道,他若杀掉长平君,对楚国肯定是好的,但他和项家恐怕全部都要为长平君陪葬。 “将军,将军!”副将喊了好几声,才让项燕回过神,“督战队砍了十几个人都阻止不了他们溃败,是否收兵换我们上?” 项燕瞥了副将一眼:“收兵,先扎营休息,等天黑后夜袭sao扰。” 他看向广陵城还未停歇的楚歌声:“他们人少,经不起sao扰。” 副将道:“唯!” 他下令鸣金收兵。 当听到楚军鸣金后,城头的楚歌才停下。 陈启甩了甩酸软的膀子,在家仆的帮助下把衣服重新穿好。 他激动道:“楚军退兵了?” 朱襄道:“派人去收拾战场,替换伤员。” 陈启道:“是!” 他不顾胳膊酸软,拔腿往下跑,竟是要亲自去通知。 有年轻士人拦住陈启,自己替陈启去传令。 “好好休息,能睡就睡,他们肯定会夜袭。”朱襄对城头士人道。 蒙恬道:“伯父,你才该去休息。” 自从发现叫“伯父”很好使后,蒙恬就改口了。 等太子在的时候再改回来,蒙恬心想。 朱襄道:“我知道。” 他下城楼,等伤员回来。 城门后的一片民房已经拆除,改成了伤兵营。 朱襄定下了一月的期限,收获的未成熟的稻穗与陈粮磨成粉,蒸成饼,又每日杀鸡鸭猪羊熬汤,兵卒的伙食管够。 朱襄对城中居民说,若是城破,所有人都会死,就不管什么存粮不存粮了;若城守住,他会从吴郡运粮,帮广陵人活到下个丰收。 朱襄公说的话,广陵人坚信不疑。 广陵城的事本与朱襄公无关,朱襄公只是不忍楚国在他眼前屠城,便愿意与广陵人一同守城。他们若连朱襄公都不信,还能信谁? 何况他们见识过朱襄公种田的本事。广陵人本来要迎来一次令人震撼的前所未见的丰收。 说是伤兵营,连消毒的酒都没有。 城中粮食实行配给制,有限供给兵卒,其他包括城中富户都只是勉强果腹。 朱襄就住在城门后的临时指挥部中,他吃的东西和兵卒一样,谁都看得见。 所以广陵城中实在是不可能酿酒,更何况浓缩成高度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