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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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五百岁在修真界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年龄, 跟卿晏现在差不多大,而薄野津已经成了神,而这功绩其他修士千万年也难以启及, 根本不是多花上数倍时间就能和他站到同样高度的。 要成神,太难太难。薄野津有的, 不仅仅是日复一日的勤奋, 还有天赋——他的那条灵脉,薄野非费尽心思弄来的蛟族血脉, 也极为优越, 从小到大,他用的剑、法器、灵宝也都是最好的。 薄野非甚至不惜花了重金,从当世的铸剑名匠北云手中买下了名剑, 赠与自己的儿子。 薄野津拥有百分之百的天赋, 百分之百的努力,还有普通修士难以获得的诸多资源, 才成了神。 卿晏跟在他身后, 亦步亦趋, 看他一步一步迈上那通天之梯,烈风卷起他的道袍, 金色的天光倾数落在他身上, 薄野津虽然早熟早慧,但此时仍是太过年少, 还是流露出几分意气风发、明亮少年的模样来。 平视看人, 仰视看天。从此之后,众生万物皆要仰头看他了, 天风猎猎, 吹在人身上砭骨寒冷, 这位置万人之上,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冷冽。 明明是这么得意的时刻,卿晏跟随着他,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却觉得他很是孤独。 天大地大,那道万众瞩目的背影只被无数人看着,没有人走上前去,跟他并肩前行,那些目光捂不热这具身躯,他只剩下了孤独。 薄野津拾阶而上,天梯的顶端,已有众神在云端垂目静待。 “薄野津,恭喜你。”众神的声音悠悠远远,冷冷淡淡,响彻天空,“你已功德圆满。” “天山九神已有八位,第九虚席已久,今日,你终于来了。” 原本上古之神便该有九位,天下分九洲,每一位神也各管辖一洲。 冷风将长发扯乱,薄野津抬起头,看见苍白浮云之间,八位金色的神灵合围一圈,肃穆地高立着。 他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修真界中,有那么多苦修的修士,他虽已算是勤奋,可比他勤奋、比他悟性更深的修士,难道就没有了么? 从小到大,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天刹盟、为了薄野家族,飞升成神,这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心里唯一的想法,唯一的使命,可飞升成神,实在太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神话,真的到了这一天,他仍然感到震惊。 “你们早就知道是我?” 神灵摇首,淡然答道:“你已功德圆满,天道选中了你。” 薄野津还要再问,神灵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于是又问:“近些年人间动荡,妖魔出世,赤水之妖,长河之兽,你们为什么不管?如果当时我没有赶到,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死于非命,他们不是你们的信徒吗?” “天恒有道,万物有序,人各有命,”神灵道,“这不是你能左右的。” 薄野津皱眉。 这就是所谓的道么? 所有人都把修仙、问道、成神当作终极目标,可这道就是让他静观其变、袖手无为么? 这不是对的。这与他从小学的道理完全相悖。 薄野津冷声道:“可若不是我杀了赤水之妖、长河之兽,怎会功德圆满?天道怎会选中我?你们这‘道’说不通。” 神灵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薄野津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在天边回荡开来,神灵道:“也许你该学一学,如何做一个神。” 他们那语气,就好像在对一个闹脾气的熊孩子说话,是宽容无奈的口吻,却又带着知道他翻不出什么花样的从容笃定,是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 薄野津的眉头又蹙紧一分。 神灵已经将这一页轻轻揭了过去,如同没有发生过一般,讨论起他的职守,最终得出结论:“你很擅长打架,剑使得很漂亮,合该封为战神。” 薄野津扭头往下走。 “你去哪儿?”神灵问。 “回天刹盟。” 卿晏倒是吓了一跳,他方才听他们说话,听得认真入神,薄野津突然回头往下走,差点跟他迎面撞上。卿晏条件反射地退了几步,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一抹神识,根本不会撞到。 神灵并未阻拦他,只是道:“你已飞升,不留在这里么?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惯例。” 薄野津头也不回:“不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虽还没有想明白他的道是什么,可绝不是这帮神灵所说的道。 卿晏跟着他,看他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天刹盟。 天刹盟的大门当然是对薄野津敞开的,如今他已不是那个被罚跪在后山的弱小孩童,薄野非恨不得将他供起来,高高地摆着,薄野津是天刹盟的骄傲,他的存在本身就像是薄野非的一块耀眼勋章,而至于他本人到底如何,倒不是很重要了。 卿晏看着天刹盟在修真界中的地位水涨船高,看着来天刹盟学道的弟子越来越多,看着薄野津的住处和日常的供给用度越来越华贵,可那人的生活却没有多大变化。 与成神之前没什么不同,仍是从早到晚练剑,修习道术,再无其他。 那些虚荣都落在了薄野非身上,他却仍是那个他。 从小到大,他只有潜心修道飞升成神这一件事好做,薄野非未曾给过他任何机会去培养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如今,他也只知练剑修行,不知其他。 卿晏托着腮,坐在树下看着薄野津练剑的样子,他记起在北原时第一次看薄野津练剑,那使他惊为天人的身姿,可如今看千年之前的他,那少年的身形一样是流畅漂亮,可他看着看着,却觉得莫名难过起来。 真是好孤独。 卿晏从前就发觉他身上有种散不去的孤独气质,可如今才知道是为什么。 明明是人人捧求的神明,可是他从出生,父亲就拿他当个工具,母亲是个冷漠不发一言的美丽雕塑,名义上的母亲只托了个名头,跟他也没有什么情分,从始至终,跟随他的,只有那一柄剑。 灵气凋敝,天下只会越来越动荡,妖魔越来越压不住。薄野津只在天刹盟待了一年,便又下山离开了。 他仍是没有回到天上,他不可能袖手旁观,不可能当那样一位在云端冷眼旁观人间疾苦的神明。 卿晏跟着他,薄野津径直前往了妖魔闹得最凶的北地。 北地本就镇着许多上古时的妖魔,那些妖魔杀不灭,只能镇压,如今灵气凋敝,他们自然缓缓苏醒,倾巢而出。 他所过之处,已经是情况好的了,因为他会将妖魔斩杀,虽不能长久,只是一时之法,但到底能解燃眉之急——可是尽管这样,他看到的仍然是流血漂杵,黎民哭号。 这人间,不像人间,而像是活生生的地狱。 天上仍然静悄悄,没有动静,不见神降。 不过好在人间还有一位神,因为有薄野津,北地的情况好了许多。卿晏旁观着他斩妖除魔,这世间的灵气稀薄,不够用,就算他镇了妖魔,可能过上十天半个月,那些邪祟又出来了,这工作量不仅是大,而且需要反反复复的返工。 强大如神,也不免会疲倦,可薄野津面对那一双双血红的、绝望却又充满期冀的眼睛,无法把剑收回鞘中。 因为那些手无寸铁的凡人,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若辜负了,他们是真的会崩溃。 剑锋只好永远向前,一路向北,数月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座镇子。 镇口已经破烂不堪,卿晏从那坑洼倾斜的木匾上,依稀分辨出,上面写着三个字——伏弥镇。 卿晏心中一沉,似乎在那儿听过这个名字。 薄野津已经走了进去,他赶紧跟上去,想起来了,这不是道史课上老师提过的那一战发生的地方么? 道史上说,薄野津最出名的就是伏弥镇一战,他让全镇的百姓都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他们一进入镇子,卿晏就皱起了眉,这镇中到处飘浮着灰黑色的邪祟和魔气,整个镇子都像被毒气腌入味了似的,散发着不详的味道。 这情况比之前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严重。 卿晏余光一闪,看见什么东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弹了过来,速度飞快,薄野津抬剑将它震了出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低等魔物。 那魔物连四肢都没长出来,更像是一个鼓鼓囊囊的rou球,但它却长了嘴,见薄野津是个不好惹的,它就怂了,欺软怕硬,直接踹开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从里面拽出个娃娃上嘴就啃。 薄野津眸色一冷,抬袖一道灵光扫了过去,护住了那小娃娃,魔物被撞到了旁边的土墙上,墙直接倒了。 薄野津飞身过去,接住那小娃娃,还没松一口气,就顿住了。 卿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小娃娃面色青白,眉目间萦绕灰黑魔气,显然是之前就被魔气侵体,早就死了。 他看着薄野津垂着眼抱着那小娃娃,不言不语地在那里僵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起身大步往前走。 他直接沿着那土路往前走,两旁都是低矮民房,他走到哪里,袖口飞出的灵力就掀飞了别人的外墙和房顶,直接能看到里面的人。 死的人太多了,还活着的人寥寥可数。 薄野津把他们聚拢到了镇中的那个神殿里,抬手结印,金色的灵光如水漫过这座神殿,形成了一层保护网,暂时可以挡住邪祟魔物,然后他直接去了天上。 “北地的妖魔闹得那么凶,你们还不打算管吗?” 薄野津是来求助的,他能看出,伏弥镇的魔气实在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得了的。 神灵看着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是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仍是那一句:“天恒有道。” 薄野津终于嗤笑出声:“这就是天道?袖手旁观,这就是天道?” 神灵道:“这是自然之法。你难道没有想过,自然为何会生养出妖魔邪物,放任它们为祸人间?” 薄野津一愣。 神灵轻轻叹息:“天地不仁。” 薄野津静了片刻,突然走上前去。他的那一席神座也在云端之上,纵使他不在,也置了这一席,那神座金光闪闪,如同一座黄金的牢笼。 他直接上脚把这金疙瘩踹了下去,神座从云端跌落人间。 “去他的天道。”薄野津纵身跃下,转身回了人间。 伏弥镇中,魔气已淹没整座镇子,把天都染成晦暗之色,这镇子已经完全被魔物占领,它们在里面蹦跳狂欢,兴奋地围绕在布满金光的神殿周围。 这神殿里还有活人,对他们而言,像是近在眼前的丰盛佳肴,魔物们饥肠辘辘,手舞足蹈,试图钻进去,把这些鲜活的血rou吞吃殆尽。 薄野津落在地面上,寒剑横扫,立刻将一群扒在神殿保护罩上的魔物击落,与此同时,一片雪花掉在他肩头。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魔物是杀不死的,只能镇压,可这么多的魔物,一时之间也难以全部镇压,薄野津没能找到帮手,只有孤身一人。魔物们三五成群地朝他扑上来,翻天剑爆发出盛大光芒,劈开它们的皮rou,可是很快,它们的伤口又会恢复如初。 他要对付这些魔物,就根本腾不出另一只手来结印封镇它们。 再厉害的修士这么耗下去,被这么成百上千倍的敌人围攻,也会力不从心的,卿晏看着他终于一招不慎,被一个魔物一口咬在了手背上。 伤口汩汩往外流血,那血不是红色的,而是丝丝缕缕冒着浓黑可怖的魔气。 一道灵力打出去,直接将手上的魔物扔出百十里远,却又被一个魔物咬住了小腿,随即膝盖一软,薄野津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撑着翻天剑,低头剧烈喘息了几口,却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休息之机。 正在他试图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