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2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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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来由的薛凌问了个奇怪问题:“跟那些尼姑进去,不会要将头发剃光吧”。苏姈如跟着乐,却绷紧了脸假意斥责道:“怎的就学不好了,要尊称师傅。” 人生的美,发怒都是好看的,又何况她不过略横眉。非但没丑了去,反魅色上头又添些冷傲,越发的引人心神流连。话毕便绷不住,乐道:“隐佛寺是高僧住地,不在rou眼凡身,有心礼佛,哪管几根烦恼丝呢,这也就是你我俗人才惦记着。” 薛凌跟着轻笑了声,目光移的老远。二人俱静了片刻,苏银撑伞来道午膳好了,请两位都回去。苏姈如抖抖手心雨水,巧笑接了伞要亲自撑薛凌。 薛凌身子略迟疑,乖顺上前两步站到了伞下。她在苏府许多日子,断未与苏姈如这般亲密过,后头苏银看破什么却什么都未提起,他知苏姈如自有计较。 苏远蘅并未一道坐在桌子上,薛凌胃口不错,尤其是苏姈如笑言去了寺里只得清粥小菜,让她赶紧多用些。 半真半假的调笑后,仍是苏银送了薛凌上马车,却并未跟着上山,而是另有婆子提了竹篮香烛,对着薛凌道“称她孙婆婆就是。” 薛凌撩了帘子看窗外,并未跟着答话,一路孙婆婆阿弥陀佛念的起劲。她去过隐佛寺好些回,前几天还送过老李头入土。 不过今日所进之门从未走过,其名为功德门,算是隐佛寺的第一大门,顾名思义,进此门者,功德无量。如果她没记错,有一次跟着齐夫人进香的时候,似乎也不是走此门而入,不知要过这个门,究竟需要怎样的功德? 天上细雨还在飘,孙婆婆却在离门老远处就催了薛凌下马车,搀着她淋雨往里走,嘴里念叨道:“佛前众生平等,不敢使马,亦不敢有拒天恩,小姐心诚所至,菩萨定有回应。” 薛凌不以为意,反倒想将此人从自己胳膊上扒下去。再看前方,只有门框,并无门板。因着门框高大,就尤显的巍峨,两旁香烟缭绕,各坐了七八个僧人闭目貌显虔诚。 她停了片刻,并没看门框上龙飞凤舞金粉装饰的联子写的什么玩意,只觉门楣上书的隐佛寺三字很有意思。 京中少有人不知隐佛寺名字的来历,是传闻有神佛化为一百零八相隐于寺中。大千苦厄,皆可渡于此处。但薛凌并未听过这传说,她站在那想,这个名字真是再恰当不过。 鬼怪横行,神佛皆隐。 ------------ 第563章 袍笏 进了门往里,孙婆婆一路带着领到了所谓的慧安师太处,薛凌学着样子双手合十权当行了礼。明儿若是跟此人进宫,太过怠慢总是不好。 那慧安师太慈眉善目,送别了孙婆婆去,回来对着薛凌先念了两句“阿弥陀佛”,又道:“施主冤孽”,这才向着薛凌弯腰示敬道:“是苏夫人家的小姐吧,请随贫尼来。” 薛凌勾了勾嘴角,跟着慧安事态一路往里,直至一偏僻竹林,里头茅屋数间,慧安道:“施主今晚歇于此处,内有法衣经文各许,施主自便即可”。说罢双手合十转身要走。 薛凌扯住人道:“我明日……” “万物皆有缘法,施主何必心焦”。慧安师太不疾不徐打断薛凌。一指那几间茅屋道:“施主去吧。” 薛凌看了几眼那破屋子,再未管这老太,滑了半个剑尖出来随便选了间门推开。里头空空荡荡,一竹床带薄被一席,一竹椅,上有白色僧衣数套合两本经文摆着,仅此而已。 薛凌上前两步,挑了件袍子扔床上,暗忱这破地方以后不定还得来许多次,真是令人生厌。稍许片刻,有尼姑送了两竹筒清水来,这半个下午就再没见过别人。 她翻来覆去的坐不住,思忱良久出了门,一边记着路一边漫无目的的溜达,想着若能绕到老李头坟前,在他面前念两句经,总比对着一堆泥塑石雕的假菩萨念有用。 然京中第一寺的名号不是白来的,来回几趟还在竹林打转,这想法也只能作罢。天色晚些时回了茅屋,果真晚饭只有两样清粥小菜,将就着用了歇的早。 隐佛寺的钟声半个时辰一敲,白日黑夜不论,初听得烦躁,后头困意上来她也朦胧睡了过去,袖里剑却一直未撒手。 霍云旸的信拓抄之后,印本薛凌也没全部拿上,仅带了其中约莫一封家书的内容。想着此次什么情况全然不在自己掌控内,若是有个好歹,就说给霍云婉带了封绝笔信。帝后情深,闹一闹,带封家书这种小事该不至于丧命。 凌晨五更未到,便有尼姑来叫薛凌,说是慧安师太在等。薛凌翻身坐起,看了一眼那尼姑身上白色,跟着取了竹椅上法衣换了才出门。 到达时,慧安师太跪坐在蒲团上,数了好一会念珠才睁开双眼,起身对着薛凌行礼道:“施主请。” 说罢先一步衣袍带风的走在了前头,薛凌立即跟在上头。三拐两拐的不知到了隐佛寺哪个偏门处,已聚集了好些僧人尼姑,人皆白衣赤足,双手合于念珠之内。 薛凌正诧异,慧安事态拿柳枝往她身上洒了些水,吟唱一般冲着前头喊:“无量众生”。那些赤足僧人便就此前行。 薛凌看的愣神,慧安师太却一把捏住她手腕,坚定道:“施主,恶为大忌,施主身有不敬,不得前往极乐大乘。” 薛凌动了动嘴唇,看人走的差不多,将袖里匕首取出来,直接递给了慧安。她耐心不佳,就想看这老太婆玩什么花样。 慧安面不改色,双手接过薛凌短剑,转身置于一尼姑手里,回过面来抽了薛凌发冠,使其披发覆面,一甩柳枝道:“走吧。” 薛凌摸了摸腰间的信,跟着僧人队伍往外走。这一走就到了宫偏门。可能是孙婆婆说的众生平等,不敢使马。她倒不觉得累,只觉这些花样可笑的紧。 太监开了宫门,这一堆人又浩浩荡荡往长春宫而去。直看到霍云婉也散发素衣跪在菩萨前双手合十,薛凌长舒一口气,暗想总算走到了头。 她进门之时,其实只瞧得霍云婉一个消瘦背影。许是长春宫里带法修行的也没第二个,反正薛凌一眼就认定那是霍云婉。 这大殿似乎改建过,或者原来就是一佛室,只是她不曾来过。众僧人进入之后极熟练的找地跪下,薛凌有样学样拿了个蒲团。 片刻那跪在的女子回头,起身对中僧人合十叩首。慧安师太上前念经洒水一起喝成,又道:“娘娘请”,待霍云婉走出殿外,慧安师太到僧人群里拿柳枝点了几位尼姑道:“你你你你你,来吧。” 薛凌理所当然在其中,约莫七八个尼姑跟着一路随霍云婉回了房。每经过一个门口,便有俩尼姑停下,就地打坐,到了最里屋,便只剩薛凌与慧安师太两人还跟着。 霍云婉一改先前素净,眉眼飞扬的倚上了软塌,对着慧安一挥手,仍是往日的娇艳皇后样。慧安对着薛凌颔首,轻道:“施主请”,而后退出了房门。 人还没走出去,霍云婉立即道:“虚礼免了免了,怎地这般久才回来,何事耽搁”。语有质问之意,许是认为薛凌得手之后故意拖延。 薛凌尚未完全放心,左右打量,霍云婉浑不在意道:“且自在些,霍家都死绝了,他何必在我这上心。随便找个借口将我送进庙里去就是,犯不着日日盯着。” 薛凌收了目光,上前跟着坐下,问的却是:“你一切安好么。” 霍云婉显未料到薛凌开口是这个,愣了稍许才道:“如何不好?我再好不过。你千辛万苦进来,莫不是要与我叙旧?” 薛凌并不太会表达善意,可她瞧着霍云婉如今模样,是真心不忍。就像霍云婉自个说的,魏塱大可找个破庙将人送过去,自生自灭,或者一刀了结了,那都算有些情分在,偏偏他要将霍云婉生不如死的困在这。而霍云婉,不惜将自己困在这。 这个人,和自己同病相怜。她不忍的,未必就是霍云婉,或许是自身。 薛凌轻微叹了些气,伸出手道:“霍云旸心智过人,我得手的困难,受了重伤。事后宁城又起战事,耽误了许久,并非故意不回。” 霍云婉认真瞧了几眼薛凌手心伤疤,抬头挑眉笑过算是认了薛凌这说法。自家哥哥文韬武略,虽有那枚扳指带着,能得手也算本事,料来薛凌没骗自个儿。她短暂沉默后,忽而脸上华光大盛,满目期待道:“如何,他后悔了没?” “他有没有说他后悔,他有没有后悔过?” 不等薛凌张口,霍云婉整个人凑上来,指甲在桌上滑的吱吖一声,逼迫一般问薛凌:“他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薛凌道:“没有。” ------------ 第564章 袍笏 她霎时记起霍云婉让她问问霍准有没有后悔过,可当晚那个情形,谁记得这档子事。她没有问过霍准,那就是霍准没有后悔。薛凌说情真意切,她肯定霍准没有后悔过。 这人必然没有后悔过,就像如果薛弋寒还活着,他也不会后悔当年之事。 她刚从隐佛寺出来,现儿看谁都像佛,霍云婉尤其像。世间有车马船桥万千,但这些东西皆无法渡她。唯有达摩那一苇可渡,但是求而不得。 霍云婉脸上华光渐次褪去,像一朵花在突如其来的冰雪里快速枯萎,最后凋谢成刚才跪在蒲团上衰败神色,喃喃道:“是吗?他不后悔?” “我量来他也不后悔”,那朵花最后又猛地灼人耀眼,却不再是春日丹霞红锦,而是枯无可枯时升腾而起的一团野火。熊熊汹汹,烧的不管不顾。霍云婉道:“无妨,本宫也不后悔。” 薛凌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赶紧将信拿出来,轻声道:“霍家以前的党羽,必然有些是在暗处,料来这次也没尽数获罪,我骗霍云昇写了一份名单。但他狡诈,不肯名言,说是唯你霍家的人才能解读,你先拿去瞧瞧。” 霍云婉惊喜瞧了一眼薛凌,将信拿过去正读着,薛凌道:“我怕这次过来不得完全,没有尽数拿上,你且先看着,若是内容为真,我再想办法全部拿过来。” 霍云婉已读了两三行,道:“是往日家书的写法,具体内容得我仔细拼读才能解的出来。此时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她快速将信折了放进袖里,抬头道:“这事儿办的甚巧,你是如何想到的。” 薛凌要答,她又道:“罢了,先不提这些,念经只得一个时辰,你就要离宫,捡些要紧的罢。朝中之事,江府都说与你说的详细么。” 薛凌道:“不曾,这几日我都未见过江闳,他似乎有意躲着我。” 霍云婉哼了一声,道:“我猜也如此,江闳那个老匹夫,断不会想你事事了如指掌”,她看了一眼薛凌,又道:“要是我没猜错,待到瑞王势大,江府就不希望你我来往,苏姈如那头么,更是如此。” 薛凌点头称是,略沉吟道:“管他们做什么,我有办法自己去上个朝”。她并不打算跟霍云婉说薛璃的身份,却不想此时与霍云婉生太多嫌隙。 “这是如何说的?既有此能耐,怎不早些上去听听,宁城那头都快消停了。说来出人意料,竟然是沈元州到了宁城,看这样子,兵权要重归一处。” 薛凌将缘由又大致说了一遍,趁此机会先问了霍云婉道:“你可知,是沈元州先到的宁城,还是魏塱传旨遣他去的宁城?” 霍云婉摇了摇头道:“这事太过机密,如今也不用我给霍家传信,无从得知。不过……下一个不能选沈家,太过明显了。倒是……”,她轻笑了声,望向薛凌,极认真的问:“将沈家的小女儿许给……苏凔如何?” 话题转变的过快,又事关宋沧,薛凌一时没答。霍云婉虽貌若随口一问,见薛凌迟疑,却极力规劝一般道:“年方十六,容颜倾城。是沈元州最小的meimei,以前常往宫里来,皇帝宠的跟自己亲妹子一般”。说罢嫣然笑看着薛凌,颇有期许之意。 这亲事,好似很久以前宋沧自己也提过,说是魏塱主动下旨赐婚,薛凌还记得齐清霏曾为这事儿不乐意。 但那时候霍家还在,沈元州只掌乌州一线,朝中文臣又少。眼看苏凔也是个根基单薄的新贵,将沈家女嫁过来是两全其美。如今的话……薛凌皱眉道:“魏塱会允许?” 听薛凌并未说要让宋沧自己考虑,霍云婉即知她不会反对。这里头本有个试探,想看看薛凌能不能做得了宋沧的主,现瞧着,勉强还行。 至于魏塱许不许,皇帝不许的事情多了,也不是桩桩都成不了啊。她没明着答,只道:“好些日子前,陛下还撮合过此事呢,金口玉言,又逢沈将军得胜还朝,双喜临门岂不人间乐事。” 言罢看薛凌还在沉思,霍云婉玩闹一般嗔道:“莫担心,皇上是个仁慈的,即便将来沈家造反也好,拥兵也罢,至多是个赐死的下场,轮不到诛九族这样的重罪,牵连不到苏凔。没准呀,到时候苏凔还是大义灭亲的功臣呢。” “说的也是。” 薛凌未在此事上与霍云婉争论,皇后的意思已经明显,将宋沧当棋子递到沈家去。她从宋沧口里听闻魏塱赐婚时,也曾有这样的想法,只当时一闪,既觉得小人行径,又暗忱不该拿宋沧终身大事当儿戏。 而今霍云婉提起来,倒也不是就深以为然,但无端觉得有几分道理。反正是不管将来沈元州如何,断不至于让宋沧跟着丢了性命。 霍云婉又道:"你既同意了,我这且先安排着。现今儿说话不便,朝中大小事细说起来,得说到天明去。我拟了一份经文,要送往隐佛寺沐浴佛光。你想知道的东西,应该都能在里面找到答案。 另外嘛,宁城那头,递过去的好些东西还在,的找个人去收回来“,她盯着薛凌郑重交代道:”收到你手上。" 薛凌忌惮苏姈如那头,她如今还得仰仗苏家才能进宫,若是为此事与苏夫人生了嫌隙,到时候再进宫难如登天,连带着霍云婉日子也不好过,有心想周旋一二,劝着霍云婉道:“这些事儿,我一概没参合,怕是办不好,不如……” “你想叫苏家拿回去”?霍云婉冷冷打断她对话,道:“该不会你和旁人一样,瞧我如今失了霍家,就以为长春宫无势,挑了苏姈如那蠢货罢。” “你误会了,只是担心我出了错漏,反被苏姈如怀疑,从此你我二人再难通消息,于大事,岂不更加无益。” 霍云婉这才稍显开怀,复挂上笑意,对着薛凌轻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去。薛凌稍顿,几乎不带迟疑凑的近了些。 “天下大事,唯你我二人矣”,霍云婉说的意味深长,言毕自己推远了些,瞧着薛凌似乎有些呆滞,嗤嗤笑了两声,娇媚转脸向着门外,似漫不经心的提了一句: “宫中太医都说,雪娘子这胎必定是个儿子。” ------------ 第565章 袍笏 巳时中的阳光和霍云婉一般明艳,可惜这长春宫里油灯接着油灯,足有千百盏之多,昏黄烛火聚在一起,硬是将天边金色压了的暗淡无光。 薛凌回正身子,附和道:“那真是皆大欢喜。” 霍云婉理起一缕发丝,成足在胸的感叹道:“瑞王殿下可比当今圣上还大些”,她忽而转了口风,逗趣道:“太后都免不了抱怨一两回,儿大不由娘,她是管不住皇帝了。” 说罢挥了挥手道:“早些儿回去,莫担忧苏家那蠢货,她怕不是还当隐佛寺是她苏家开的呐。” 薛凌跟着含笑点了头算是默认霍云婉所言,却并没起身急着走,而是道:“我想找个人,不过从未听到过有关此人的消息,你可有什么法子。” “谁啊,这一天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