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心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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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方一出声,便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一时间全向自己投来,包括自己的侍女。 锦竹确实吃了一惊,她是家奴,自小便跟在小姐身边服侍。 在她的记忆里,自家小姐虽为世家之女,身份尊贵,但自小身体缘故,鲜少与外人接触,交往最密的大概也只有来府上教习琴棋书画的女先生。 京中贵女们常办大小宴会,以前也曾多次派人来府上递过帖。 还记得最初收到请帖时,小姐很是雀跃。她坐在镜台前,白皙稚嫩的小手摆弄着妆奁里琳琅精致的首饰,兴奋地与自己讨论要梳什么样式的头发,穿什么款式的衣裙,点缀什么样的妆面。 “锦竹,我想在额间点上花钿,就和母亲前些时日来看我时打扮的那样,好看。”她的语气里透着轻快。 那时她尚金钗之年,虽身子羸弱,但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对这人间世事的期待。 奈何天总不遂人愿,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临出门时小姐却突感身子不适。 她本欲坚持,在下人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可马车还未驶出太尉府一段距离,她便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纤弱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车内,吓坏了一众人群。 精心设计的发髻乱了,漂亮的罗裙脏了,精挑细选的发簪晕倒时也险些划伤了脸颊。 这样相似的情形发生过几次之后,即便没有太尉与夫人刻意阻拦小姐出门的心思,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再对此抱有期待了,递来的请帖也被一一委婉回绝。 随后的几年里,锦竹眼见着她的性子越发温和内敛,变得尤为喜静,甚至有时一天下来也未曾开口说过几句话。 那些色彩明艳,花纹繁复的罗裙早已被收进了衣柜里,再没有机会露面,取而代之的是素白浅淡,款式清雅的裙衫,她不再喜爱精致小巧的饰品,对流行的发式妆面也失了兴趣。 她的身子每况愈下,多走动两步便气息不畅,冷汗涟涟。太尉和夫人寻得再多的奇珍灵药也如同投石入海,收效甚微。 一次在执笔临摹喜爱名家的书法时,小姐突然剧烈咳嗽,身子摇摇欲坠,锦竹见状忙上前扶住小姐,就见她紧捂着嘴巴的手绢顷刻间已被血迹浸染,未写完的纸面上,不小心滴溅上的血迹斑驳,猩红点点。 她慌得浑身发抖,声音发颤,直直冲着屋外大喊来人,快来人,快叫大夫! 那次小姐在病榻上足足躺了两个月,病愈后,小姐不再进书房了。 她终日卧在那方美人榻上。 她在那方软榻上喝下过数不清泛着刺鼻苦味的汤药,翻阅过一本又一本有名或佚名的诗集,也轻轻合上眼睫度过无数个无所情思的夜晚。 天气好时,她也会去庭院里坐上一小会儿。 那天,锦竹寻来集市上做工精妙的纸鸢放与她看,将自己近日见过的、听来的趣闻都绘声绘色说与她听。 但小姐苍白的脸庞上只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温柔地道一句“锦竹有心了”,然后起身独自回了房,空留下满庭深秋难得的和煦日光,无人欣赏。 京中坊间的逸闻趣事再引不起她一丝一毫的神往,她像是在一次次病痛消磨中,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安排,甘心被困在这方小院里,静静等待自己最终的结局。 锦竹看着她独自离开的单薄身影,她的步伐缓慢,身形瘦弱到风一吹,似乎就要散了。 鼻子泛酸,她慌忙擦擦自己的眼泪,收起来手上的纸鸢,追着小姐的身影一同进屋,同往常一样神色如常地点燃安神的熏香,为她更衣,服侍她躺下休息。 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够为小姐做些什么。 她以为日子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了,或许现状已是最好,她甚至不敢动一点心思去想小姐接下来会面临着什么。 阿娘曾说过起心动念,她只要时刻想着盼着小姐长命安康就够了,旁的她一概不会去想。 一切的变化也是从秋日那天之后开始发生的。 小姐仍然体弱,但她开始主动开口说话,她会央求自己陪同她在府内多多走动,即便这会使她身体异常疲惫。 她会关心府内的琐事,询问府外的世界,好奇京中的趣事。 她似乎变得爱笑了一点,举止间多了些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恣意与娇俏。 就好像……就好像一口已近干枯的井水里,又重新缓慢地涌现出新的活水来,多了些微薄的、却顽强的、不息的生机。 她为自己的发现暗自欣喜的同时,也感到莫名的不安,直到那日她给小姐喂药。 “锦竹,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久病难医,纵然万般不舍,最终还是拜别了父母。” “我到了地下,被鬼差一路领着,黄泉路上很黑,很暗,我心里感到害怕。我走了很久,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判官。” “可判官说生死簿上并未有我名姓,他做主许我重回人间,但我需要自己为自己争取命数。我睁开眼后,眼前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亲人,一时间仿佛大梦初醒。” “我觉得那个梦是真的,我应该要做些什么,为自己争取该有的命数。” “你相信这个梦吗……锦竹。” 小姐带着期盼与紧张的神情望着自己,她的脸庞依旧苍白毫无血色。 锦竹心头酸楚,眼眶发热,她不住地点头,不敢让眼泪落下来。 她信,她信的……小姐说的,她都会信。 起心动念,起心动念,小姐本就应该长命安康。 只要小姐需要,她会尽自己全部所能,去助小姐达成自己的心愿。 故而今日宴席之上,在见到小姐一反常态的行为时,她惊讶一瞬过后,很快便恢复如常。 小姐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照做便是。 她上前轻声询问小姐,是否需要自己将手帕递交给陆小侯爷,小姐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自己。 “无妨,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