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四章:白雪斋画的《四君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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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池敏打发丫鬟向流霞榭送去自家名帖及礼物,翌日亲自登门造访。 她见到原婉然,有一霎时错愕。 原婉然兴许是贵人外室,又或许正是赵玦新相中的心上人,少不得有些姿色,以及媚人本领。 岂知乍见本人,池敏脑子迸出一个形容——干净。 钗环朴实,妆容清淡,家常藕荷色暗纹衣衫,衣上绣花寥寥无几。一身打扮有人间烟火的亲和,唯不见半点俗气喧嚣。 她的皮相如同池敏猜度,果然不差。莲脸桃腮,五官秀丽舒展,乌亮的鬓发衬出酥雪肌肤。 池敏最留心原婉然的眉目,她并不仿效时行妆容,将眉毛扯成细弯弯柳眉,只任其天然生长。在那浓淡合宜的眉叶下,一双眼眸清澄明亮,纤尘不染。 她迎面见了人,未语先浅笑,温柔中带点腼腆。 这般气质神态池敏自己都无法讨厌,不期然想到赵玦身上。 赵玦那人心思重,长年在商场打滚,遇上原娘子会否耳目清新? 如此念头教池敏心头一刺,立时定定心神,捺下纷杂心思与原婉然见礼。 两人分宾主落座,不久池敏提起此番主题。 “今日前来,特地向原娘子赔不是。”她柔声道:“我不察那匡mama是刁奴,疏于管教,以致她不知高低,胆大妄为。匡家儿子虽不在归去轩房下,归根究柢,终是匡mama起头,做儿子的方才跟着撒泼。我本该昨日就过来,只是得知消息时候晚了,生怕过来反而打扰原娘子请医调治,休息将养。” 原婉然道:“人心隔肚皮,若是匡mama平日在池娘子跟前守规矩,背后放肆,池娘子也难防备。” 池敏浅笑,深深端相原婉然,觉得她这套说词好似并非虚情假意。——不过也未必,她在夫家见过好些人外头老成,内藏jian滑。 因此她并不立时接话,只是微笑,表示对原婉然的大度领情。 她不接话,场面忽地冷清,原婉然有些局促。 昨夜她接到池敏名帖,表明今日拜访,便苦思如何招待方为妥当,最好能套交情,借她力量让赵玦放自己归家。 想是这么想,她本不是八面玲珑的能手,一夜辗转反侧,都没思量出什么高明交际手段。 还有一宗,她猜疑过池敏指使匡mama找碴。 及至会面,池敏形容纤丽,好似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举手投足颇有林下风气,又觉可敬。 彼时原婉然尚且疑心未去,存着说表面话作表面工夫的心思。她盼望好生敷衍池敏,以求在别业相安无事,最好借池敏之口说服赵玦放手让自己走人。 听到池敏赔礼,态度谦和真诚,原婉然本来那点疑心动摇了,回思自己怀疑别人使坏心眼,不禁暗生愧咎。再想想赵玦提过,池敏为避祸而寄人篱下,她隐约自觉该宽慰这个薄命女子。 她忙道:“这……说起来,池娘子也教匡家母子害了。他们欺暪着你在外头胡作非为,坏你名声。” 池敏听说,思忖这原娘子听起来好似是个实心眼,还有颗豆腐心? 她道:“原娘子胸襟宽大,但我不能差了礼数。听闻原娘子雅好刺绣?” “嗯,”原婉然老实回道:“我是绣娘。” 绣娘吗?池敏在肚里拨开算盘。 她根据原婉然爬树俐落,猜想过她出身小户以下人家,而今得知她曾经必须抛头露面谋生,其家境唯有更加寒薄,肚里谅无墨水。 赵玦心高眼界高,看不上白丁,不论男女。 原婉然那儿话音方落,旋即懊恼自己没防头说漏嘴,道出自己行当。 赵玦叮嘱她莫向池敏泄漏他的掳人勾当,如此一来,为求万全,她该当避谈自己一应私事,以免池敏循话追问,她难以答言,反而启人疑窦。 哎,早知道,回答一句喜欢刺绣就完了。 所幸池敏只道:“如此,益发好了。”她回首,向身后下人打眼色。 江嬷嬷领了两位丫鬟随池敏同来,在她椅后侍立,每人手上各捧四只画筒。池敏使眼色,江嬷嬷便打手势,让丫鬟将画筒递给流霞榭的人。 池敏续道:“昨儿我备了些微薄礼赔罪表意,终觉不足。既然原娘子专精刺绣,绣画同源,我收藏一些字画,今儿带来几幅花鸟佳作,赠予娘子赏玩。” 原婉然连忙摆手,道:“池娘子太客气了。你昨儿送来好些礼物,有乳香、没药和阿胶等等,都是名贵药材补品,我收得都不好意思了。再说了,这些字画既是你素日收藏,自然是心头好,我怎能夺人所爱呢?” “宝剑送烈士,红粉赠佳人,刺绣图样里,花鸟为大宗之一,原娘子定然欣赏得来那些字画。它们受人宝爱,得其所哉,跟我收藏在手是一样的,甚至更好,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原婉然一听,啊,这池娘子慷慨洒脱,颇有名士风范。因此上,又添好感。 江嬷嬷眼瞅着本来属于池敏的藏画给送出去,rou疼rou疼的。 她家姑娘瞧得上、予以收藏的都是值钱货啊。 昨晚她在归去轩瞅着池敏开库房,翻找物事充当礼物,曾经苦苦劝说。 “姑娘,犯得着送这许多补品吗?我打听过了,玦二爷已经给原娘子送补品过去,不差我们凑数。再说,这些都是玦二爷特特儿送给姑娘保养身子的。” “玦二爷送的和我送的不能混为一谈。” “那,还有那些图画呢?依我说,胡乱寻些赠予原娘子倒罢了。她家教差到能爬树,哪里识得出画作好歹,快别糟蹋好东西。” “原娘子识不出好歹无所谓,要紧的是我肯送出手。” “为什么?” “赔礼越厚,越显示诚意。玦二爷见我大方得体,心中欢喜,不怕不送来新的、更好的。” 江嬷嬷顿悟:“我懂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然而这回充作赔礼的一套小品她数次目睹池敏取出临摹,真如原婉然所说,是池敏的心头好。 江嬷嬷看着那套小品被流霞榭丫鬟收下,到底没忍住,道:“其中有白雪斋画的《四君子汤》。” 池敏先前心头一刺,这下太阳xue一抽。 是香雪斋画的《四君子》才对,白雪斋是京城老字号糕饼铺,四君子汤是汤药,两者八竿子打不着。 江嬷嬷满怀忠诚,可惜胸无点墨,这回笑话闹到外人跟前。 此外她有些小家子气,又沉不住气。 下人特地向受赠者提一嘴礼物名目,倒像主人心口不一,外做大方,内里计较,下人耳濡目染不觉道破。 那原娘子又不似有甚见识,对她奶娘的口误接不了腔,大家尴尬;她硬要接腔,谈话免不得荒腔走板,一般尴尬。 岂料原婉然心性单纯,不疑其中利害,只是略作思量,而后试探相问。 “嬷嬷说的,可是香雪斋的《四君子》?” 她轻而易举道出正确画师字号及画名,令池敏十分意外。 池敏因问道:“原娘子也听过香雪斋的《四君子》?” “嗯,香雪斋以梅兰竹菊为题,作《四君子》图,被喻为花卉名品。原来它在池娘子手里。” “看来原娘子对香雪斋颇有研究。”池敏缓缓道,思忖这原娘子若谙书画之道,兴许和赵玦聊得上几句。 “不敢说研究,只是凑巧我的……”她话声一顿,续道:“我的友人收藏香雪斋画作,我因赏画识得这位名家。” “原娘子眼福不浅,不敢动问,赏过香雪斋哪些字画?” 原婉然稍作回忆,一一报上字画名字,最后提及《十二月令花卉册》。 池敏暗自吃惊,原婉然报上的字画可不少。 香雪斋生前作日记记载作画细节,连带《四君子》教赵玦重金购下,赠于池敏。池敏便行若无事向原婉然套问《十二月令花卉册》在内字画问题,原婉然通通答得上。 池敏断言:“近来香雪斋一画难求,《十二月令花卉册》更是她自认的毕生杰作,原娘子那位友人收藏这些精品,必是收藏大家。” “这个,”原婉然道:“我那位……友人确实喜好收藏。” 她每回说到“友人”两字得先顿上一顿,替换她原欲要说的“小姑子”三字——池敏断定的“收藏大家”不是旁人,正是和她情同姑嫂的田婀娜。 原婉然谨记自己方才说溜嘴的教训,尽量模糊其词,以免池敏因人及事,问起自己家中光景。 田婀娜得闲,偶尔会接原婉然去她的私宅玩耍。她晓得原婉然为求精进刺绣,会观摹名家画作,总不吝取出收藏书画供她欣赏,其中包括一批香雪斋画作。 田婀娜聊起这批画作来由,咭咭直笑。 “香雪斋吃亏在生为女子,生前死后被埋没许久,画作传世少,亦且乏人问津。我收藏的这批画是在小古玩摊碰着的。我觉着她的画作不逊于名家,价钱还等同半买半送,索性全收了。没承想后来百泉山人1发现她画作,大加推崇,她的字画一夜之间水涨船高,带挈我发了一注大横财。——哈哈哈,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 原婉然想到当时田婀娜得意洋洋机灵样,浑身上下披挂金玉首饰,不觉怅然。 先前给婀娜送去的腌嫩姜她该吃完了吧,不知道近来她过得如何,不过一定会抽空照顾赵野…… 原婉然那里思忆故人,池敏则有定论。 这原娘子是贵人外室无疑。 香雪斋的画作已被炒至天价,收藏者等闲不肯割爱,要寻出成批画作加以买下,其中还包含《十二月令花卉册》这等上乘之作,此人的人脉、权势与财力缺一不可,不容小觑。 这人一准便是赵玦提过的“贵人”。 一个人中龙凤得了名品,怎肯无端教区区绣娘观看? 自是两人过从甚密,情分非比寻常。 原娘子提起贵人,吞吞吐吐以“友人”相称,当是为隐藏来历,好万无一失确保自家性命无虞;她神色微露忧伤,大抵在思念小别的情人。 池敏遂曲意“成全”,拣些与身世不沾边的话头,和原婉然款款而谈。 原婉然将回家指望放在池敏身上,自然打迭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她留心池敏从不询问自己家乡籍贯或家中光景,估计赵玦从中弄鬼,哄得她避而不提,倒省了自己为难。 两个女子一个有心回避,一个无心误会,各怀心思,彼此凑趣,看似和乐地度过了头一回会面。 _φ(-w-`_)_φ(-w-`_)作者留言分隔线_φ(-w-`_)_φ(-w-`_) 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1百泉山人在第137回被提到过,是当代名士、艺坛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