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三十五章 巧扮欺锐眸
两人误会冰释,感情又深一层;看在旁人眼里,最乐的莫过于一手促成这对佳偶的马岱。「令明,要是你真能迎娶静韜过门,可别忘了我啊。」他一脸笑意,还好意思在他面前邀起功来。 虽知马岱这句话玩笑成份居多,但庞德仍是豪气的应承下来,「放心,少不了你一份的。」与静韜解开误会后,庞德一脸喜色,彷彿变了个人似的;要不是静韜那姑娘身份还需保密,他早就向外大声张扬去了。 虽然现下战局紧绷,但总也得有些消息给他们高兴高兴;马超知晓整件事情之后,自是也开怀的不得了。只有另外一个事主,没把心思全放在这儿上头,只因计策就出自于她的脑子;她除了督促其馀各部兵马加紧筑沙垒外,更要忙着安排兵力佈署,因此反而成了事儿最多的一个。 她将兵力佈署图给画好,就摆在马超的营帐里;就当自个儿满意的瞧着,准备要向韩遂、马超宣佈此事时,一道消息突然传入了她的耳中。 「什么?」静韜听着将士传来的消息后,顿时将什么谋略、军情全给拋在脑后,先向马超请示过后,这才放心的打开东门,迎入一队轻骑入关。 这队轻骑约只有二十来人,没有旗帜,不过身上除了佩剑之外,倒也没带上什么其他武器。只是此处可是潼关,正与曹军交战着呢,究竟这队轻骑隶属何人、来意,底下的将士全然不知,只是好奇的频频往队伍里头其中一人望去。 那人一身白衣,挽着发髻上簪,儘管蒙着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眉,但见到那身装扮的将士,毫不怀疑的一致看出,那是个女人;乖乖,他们在这里打仗,有多想念家乡的姑娘或是妻子啊!现下好不容易看见个女人,活像是看见什么宝贝似的,视线自然全往她身上招呼。 只是行伍中的她对此全未放在心上,专注的跟随着前头将士,来到城楼边;她向身旁几名随从说了几句话,而后敛起衣裙,拾级而上;所有看到这幕的人心思全都飞了,目光还依依不捨的一路跟随着,直到那白衣姑娘,走进城楼上的一处厅堂;当门板掩上的那一刻,整座潼关里的西凉士兵,有志一同的,逸出了一声惋惜。 * 「姊姊!」白衣姑娘一进门,早在里头候着的静韜一脸欣喜,完全没把韞卿此行的目的给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能看见许久不见的她而高兴着。 她目光严厉,玉指轻勾,解下面衣来;那张花容月貌,登时让她身后的两个大男人看得呆了。「姊姊,你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静韜也解下布巾,满心欢喜的走上前,握住韞卿的手来。 没想到韞卿话都还没出口,迎面就赏了静韜一记巴掌;韞卿是练家子,就算想要出手教训meimei,力道也得斟酌再三。对韞卿言,这只不过是轻轻一碰,但那清脆声响,不仅震惊了静韜,更让后头的两人心头顿时冒出火气来。 马超性子衝,没等静韜反应,顿时来到静韜身旁,一副想打架的样子。「这位姑娘,我不管你跟静韜是什么关係,但现下你人在潼关,静韜是我的军师;要打我的部属,可得先问过我这主子吧。」他哼着气,顺道松了松指节。 韞卿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盈盈福身,「您是马超将军吧?吾乃静韜家姊,张韞卿。此回前来,是来带妹子回荆州的。」她揣了揣袖袋,自里头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马超,「这是我大伯,刘皇叔的亲笔书信,请将军过目。」 抚着脸颊,静韜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来龙去脉,一听见韞卿到这儿,是要将她带回的,自是千百个不愿。「姊姊,我不回去。」 韞卿拧起秀眉,那口温淡嗓音登时扬起了几度。「静韜!你胡闹够了吧?」她抿着芳唇,伸手握住妹子的手来。「你只留一封书信给阿娘,瞒着我们跑了个大老远,居然还来这儿瞎搅和?要不是阿娘上先生家,几经逼问之下,总算问出你的下落,我们恐怕就连你出事了都不知道。」 「你捫心自问,离家这两三个月,给过咱们一封信没?给先生报过音讯没有?你可知娘亲在家里,担心的吃不好睡不着,大夫都上门看过好几回了,这些事儿你知道吗?」 从韞卿口中听到的消息,每一项都令静韜震惊不已;她出来闯荡这一回,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却不清楚,居然给家人,尤其是最爱她的阿娘这么大的麻烦。「姊姊,可是我……」她望着身后,打从他毛遂自荐开始,就对他爱护有加的马岱,以及全心全意仰赖着她、信任着她的马超。她怎么能丢下他们呢? 还有关内全听她计谋行事的数万将士,更别说……现下在关外指挥将士,却是她心之所系的庞德……这么多人,道尽了她肩膀上所承受的责任;她怎么能够在这个节骨眼儿,说走就走呢?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在这儿待得多习惯;阿娘卧病在床,日日夜夜的盼着你回去,难道你真铁石心肠,非要见到……你才来后悔?」韞卿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哽咽,甚至落下泪来。 静韜给韞卿这番话说得无地自容;韞卿的话不无道理,这儿的事虽重要,但生她、养她,总是包容着她的阿娘也重要,她读圣贤书,若不懂尽孝,尽为人子女的本分,那她还谈什么兵法谋略、安定天下的大业? 「姊姊!」静韜好生愧疚,「哇」的一声,扑进韞卿怀里,放声大哭。「我回去!我回去就是了……」 「静韜……」两个姊妹哭成泪人儿;韞卿拍着自家妹子,替她抹乾泪痕,「能听见你这句话,姊姊也就放心了;跟姊姊回去看看阿娘,别再让咱们担忧了,啊?」 静韜不住点头,又同韞卿言说几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有如死灰的马超。 马超握着手上的书信,张了张口,却如哽在喉,就是无法轻易发声。他重重一叹,知道这回说什么,也留不住静韜了。「你已经做了决定了,我又能说什么呢?」这转变来得太快,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马超,一时之间,也很难做出反应来。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小卒,而是替她出谋划策的军师啊!他不得不承认,这回刘备算计的实在太准了,就在他们即将发兵,准备扳回一成的时候。 「将军,我对不起你……」静韜一脸忧愁;想到要与他们分开,而且恐怕短时候无法再回来,心底就是一阵酸楚;只是她人虽离开,但责任她可没忘。「对了,将军,方才在你的帐内,我已经完成兵力佈署了,如何进退、作战,我告诉了令明将军,这一战没问题的!」 眼前的小姑娘那自信神情,就如前几回规划着计谋时一模一样;马超抹了抹脸,亦是浅浅扬唇,「希望真如你所言。放心吧,没了你,我还有令明呢,咱们一定会想办法打赢这场仗的。你回去也好,免得到时候传出去,让别人以为我马超没了你,就不会打仗了。」此语一出,让除了韞卿以外的三人登时笑开了怀。 「伯瞻将军……欠你的人情,就只好等下次再还了。」提到这个,静韜双颊霎时飞上两朵红云。 马岱耸了耸肩,「可别太早给我承诺啊,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他可没她想的这么乐观,毕竟静韜这回一走,短时间之内,应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伯瞻将军……」给马岱这么一说,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点开朗,又顿时消失无踪。 「好了,岱,你别这样说,静韜都要回去了,你就不能给点笑脸么?」马超难得贴心,主动出面缓颊。「静韜,等咱们把曹贼击败,攻陷许都的时候,到时候再去荆州找你一叙。」他说着夸张的愿景,一掌搭上静韜巧肩。 「好啊!我会在荆州好好等着将军的捷报的。」 「你姊姊在等了,快去收拾些东西吧?」马超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韞卿,温声催促。 静韜望了韞卿一眼,竟是迟疑再三,「将军,那,令明……」说到底,她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个口拙不善表达,却对她真心真意的男人呀…… 「你先去收拾吧,我会让你们见到最后一面的。」马超撇了撇唇,向马岱说了几句话,而后立刻往门外奔去。 * 得到静韜突然要回荆州的消息,庞德二话不说,拋下手头事务,驾着快马,火速返回了关内。 还好他的西凉骏马够快,他登上城楼,闯进静韜厢房时,正巧碰着已收拾好细软,准备离开的她。「静韜!」心底万般不捨,他敞开双臂,将眼前的小姑娘抱了个满怀。 「令明将军……」她手上拿满什物,但至少能在离开潼关之前,见他最后一面,已是天大的奢望。闻着他身上的气味,静韜泪潮翻涌,又是落下泪来。 「静韜……为何挑此刻归家呢?」庞德心底苦不堪言;他低哑啟唇,执意要个答案。 静韜抹了抹泪,瞄了站在她身后的韞卿一眼,幽幽地,道出原因来。 庞德听着,也瞧了那白衣姑娘一眼;数不尽几回叹息,他紧握着她的素手,心头满是不捨。「若平安到了荆州,给我一封书信吧,静韜。」 在他怀里的静韜又是哭成了泪人儿,染湿了布巾、哭肿了双眼;她不住点头,喉间哽咽着,竟是无法再多说些什么来。 他拍抚着她,压抑着满腔情意,只是淡淡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关。」最后一回,他将她的脸容,深深鐫刻在心底;他别开眼,抹去眼底湿意,微微地扬起笑来。 「令明将军……」 庞德带着两位姑娘走出厢房,而正巧马岱也挑这个时候,来到了厢房前等待。「令明……你们两个人话别了吧?」 一个哭成泪人儿,另一个则是形同槁木;马岱难过的掩面,索性转过身子,「方才大哥吩咐我送你们俩出关,令明,你也一起来吧。」两个大男人簇拥着两位姑娘,下了城楼;在底下候着的,除了韞卿带来的那对随从外,马岱亦是召集一队轻骑,准备送她们出关。 韞卿扶着静韜上马,让她坐在前头;她仍是头戴纶巾,一身大氅,经过各部将军营寨时,静韜清楚所有将士全都将目光放在她们姊妹身上,但此刻的她无心理会。 她在意的,只有前头驾着马,曾经以性命护她、将她放入心坎儿里的他呀…… 潼关东门大开,两队人马步出关门;送不到多远便止了步。毕竟他们仍与曹军交战中,而他们两人又是马超军旗下重要的左右手,因此他们无法远送,只能到此为止。 「将军,保重……」静韜扯下面巾,朝两人挥手道别;纵使有万般不捨,她清楚走出了关门,她恐将再无机会,回到这儿来。 明眸凝望着庞德,将那张脸容收藏在心底宝爱珍惜,如同他送她的佩剑一般。「来日方长……我们会再见的。」她微微一笑,是希望亦是企盼;静韜选择保留她对庞德的这份情意,只因她相信,两人终有重逢之日。 「我等着。」庞德策马上前,握了握姑娘柔荑。 「令明,别推迟了时辰,让静韜离开吧。」马岱亦是来到庞德跟前催促着,就当此语一出,静韜身后那白衣姑娘,竟是侧过脸容,盯着他瞧。 给美姑娘盯着看,他虽不是头一回,但那白衣姑娘的眼神好生特别;马岱情不自禁受她吸引。只消一眼,那双带着些许冷意、傲气的瞳眸,像是墨跡拓在纸卷上,印在心头,再也无法除去。 「嗯。」庞德低低的应了一声。 韞卿收回视线,喊了一声,那队轻骑扬起马蹄,飞快的朝南方驰去;连同静韜……也一併带走。 庞德眺望着远行的人儿,直到她们远去,消失在这阴沉天色之间,他仍望着,良久、良久…… 静韜临风顾盼,身后的韞卿那宽大衣袖鼓胀着,多少遮蔽了她的视线;她执意凝盼,直到雄伟壮阔的潼关缩成小点,而烟靄瀰漫遮蔽,终是消失在那漫长悠远的潼关路上。 静韜不禁悲从中来,再度泪溼衣衫,她从未体会过这等滋味;原来离开一个人,真能使人如此伤心,即便不是死别……她不禁想起于关前对庞德说得最后一句话;会再见的、会再相见的,但饶是通晓些许天文命理之学的她,竟是不敢对自己这句话语再说上声保证,只因,她不敢去算。她更怕算出来的答案,就有如她来到此处之前,已经算出此役胜败的答案一般。 莫非师傅所言的天意,真不可违之?她不明白……她真不明白呀! 她抹着泪,忽觉眸心酸涩;身后的韞卿知道她伤心过度,是也疲累不已。「歇会儿吧。」韞卿拍上妹子肩头,献上一句温淡话语。静韜张了张唇,终究是安稳的倚在韞卿怀里,敛上眼眸。 不知过了多久,静韜悠悠醒转;即便歇过一回,但那份酸楚,仍抑鬱不可解。 「姊姊……」静韜心情低落,听着马蹄达达,像是卯足了全身的气力,她才找回了声调,朝身后的韞卿开口。「爱着一个人的感受,出来这趟,我总算尝了些。」握着手中佩剑,她喃喃说着,语调低柔,彷彿自语。 「唉……」身后的韞卿像是听得分明,自唇畔逸出一声轻叹。「静,若非奉命行事,我还真不想棒打鸳鸯。」 听见那清冷语调,静韜全身有如冷水罩顶;她忘了神伤、忘了远在荆州卧床的娘亲,她睁大美眸,不敢置信的回望着身后的她。「姊姊……你方才……叫我什么?」 「静。」她无奈的掀了掀唇,那口温淡嗓音顿时多了几分冷意。「韞卿」空出一手,将脸上的面皮撕下,换成另外一张她同样熟悉,却是与韞卿八竿子打不着的另外一人。 静韜楞了好半晌,而后自马背上,传出一声连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