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红杏做戏,又奏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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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过雁回来的时候,小红杏正在房中摆弄那盆富贵竹,江过雁不由大感惊奇:“杏儿,你不是一向喜爱花团锦簇的吗?怎么会忽然学人摆弄起富贵竹?” “玉夫子说,这盆富贵竹对我的眼睛有好处,可以治愈我的短视症。” “短视症?”江过雁立马紧张起来:“你生病了?” 小红杏宽慰道:“无甚紧要,只是眼睛看不大清楚远处的东西罢了。” “我记得你以前……” 他蓦然停住,转而道:“怎么会忽然患上这种眼疾?” 小红杏幽幽叹口气:“也许,是当年在欢喜楼学艺的时候,夜间也挑灯看曲谱的缘故。” 江过雁心疼不已,走上前搂住小红杏腰肢,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眼睛,自责道:“怪我不好,我若早些将你赎出来,你何至于吃这么多苦?” “早些?” 小红杏讶异又觉好笑:“江公子,你可是与我一见倾心、共度良宵后,当夜就将我赎身了,难道还不够早吗?” 江过雁长叹一声,并不回答,转而将小红杏深深地搂进怀里,好半响才舍得放开她。 “你方才口中的‘玉夫子’是何人?” 小红杏手指卷着他长发把玩,漫不经心地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名满邺城的玉无瑕。” “玉无瑕?” 江过雁感到惊奇,“他何以愿意给你当夫子?他教授你什么课程?” 小红杏张嘴就来:“我天赋过人,玉夫子才会破格收我做弟子,教我作画。” 江过雁松开小红杏,面色怏怏,声音也沉了下去,“你对我言谎,我会难过。” 小红杏心想道,你背着我养外室,我也会难过。 她低着头,江过雁看不清楚她神色,只好伏低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凑过去看她,好言相劝。 “玉无瑕是个落落穆穆的性子,平日里深居简出,纵使你绘画天赋再好,他也绝不会无缘无故收你做弟子。” “言辞洁净,行为污秽。这世上,多的是这种表里不一的虚伪之人。” 他喟叹:“杏儿,为夫只是担心你会被人利用。” 小红杏蓦然抬头与他对视,定定问:“你也是这种人吗?嘴上说的很好听,心里却怀着害人的主意。” 江过雁面上神情僵住,撑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攥紧,半响,他艰声问:“……何故如此问我?” 小红杏莞尔一笑,故作轻松的口吻,噘嘴撒娇:“我好奇嘛!” 江过雁这才舒了口气,站直身体,小红杏双手挽住他胳膊,按他在矮榻坐下,省得他半蹲着辛苦。 “我跟你说实话吧,玉夫子对于我的短视症很感兴趣,所以我同他做了交易,他教我作画,我给他当病患。” 江过雁不由拧眉,语气不悦:“这么说,他不曾治愈过患有短视症的其他病人?” 小红杏支支吾吾。 江过雁怒而拍桌,“荒谬!他怎可拿你当小白鼠?” “我不同意此事,你往后莫要再去玉家大宅。” 小红杏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生气,一时被吓住,回过神后,连忙劝:“别啊。玉夫子医术还是很好的,你瞧,那盆富贵竹还是他送给我治愈眼疾的呢。” 江过雁态度坚决:“杏儿,此事非同小可,我会请御医为你诊治,若是御医治不好,那就重金聘请精于此道的民间大夫,总能治好你的短视症。” 小红杏不同意:“我不,我喜欢跟着玉夫子学作画。” “你若是喜欢学作画,我亦可聘请当朝出名的画家来家中为你授课。” “有名的画家?”小红杏哼了一声:“谁能比得上玉无瑕有名气?” 江过雁被她噎住,片刻,不得不提起一个不愿提及的人来:“卫君安。” “你说得不错,卫君安可是玉无瑕的师傅,名气自然胜过玉无瑕。” “可是,人家卫国公一不缺钱、二不缺权,你又怎么可能请得到他?” 江过雁无奈叹口气:“杏儿,你听话,好不好?” 小红杏故意和他抬杠:“我不想听话,你又能奈我何?” 江过雁见不得她竖起一身刺对着自己,抬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头发,温声问:“手还疼不疼?” 小红杏没想到他话题跨度这么大,“平白无故的,我手怎么会疼?” 江过雁勾唇一笑,牵起她小手,拿到嘴边亲一口,“你打了姬晏,难道手不疼吗?” 小红杏立时恍然:“原来,你中午听见我和岑姐的话了?” 她气得拍了江过雁胸膛一下,“好呀,你居然偷听!” 江过雁爽朗大笑:“杏儿,你可冤枉我了,我没有偷听,只不过,姬晏亲自来找我告状罢了!” “什么?”小红杏更加生气:“他那个家伙居然还会背后告黑状?!” “他说我什么了?” 江过雁解释:“我今早散朝的时候,在宫门口遇上太子殿下,他左一句说我‘家风不正’,右一句叮嘱我定要尽好为人丈夫的责任,枕边教妻。我一看他鼻梁上多了道青色痕迹,心中正疑窦丛生。” “谁知正午时分祖叔急忙派人来叫我归家,说荣安公主来找你算账,我寻思着,姬晏的伤定是你打的没错了。” 他站起身,将小红杏抱坐在矮榻上,转而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那管玉肌膏,“你还别说,荣安公主挺贴心的,给你送药膏擦手,想来也是知晓她家皇弟面皮粗糙的缘故。” 他旋开管口,坐回矮榻边,挤出一点白色膏体,帮小红杏涂抹手背。 小红杏将脑袋枕到他胸膛,愤愤不平:“哼,明日我定要去玉家大宅找姬晏那个臭小子算账!” 江过雁听她还要去玉家大宅,心中无奈,嘴上却不再多言。 * 第二日,小红杏气势汹汹地去了玉家大宅,直奔湛园,脚步飞快,姬岑在后头追:“小妹,你且等等我!” 姬晏本来正在给一把梓木瑶琴调音,忽然感受到一股腾腾杀气。 他诧异地抬头望去,果不其然,透过窗瞧见小红杏正拐过月亮门,踏上鹅卵石小径,直奔他杀来。 姬晏一把丢下瑶琴,惊慌失措地躲到玉无瑕身后,“表哥,那个疯女人又来了!” 玉无瑕微拧眉,“阿晏,莫要如此称呼江夫人。” 话音刚落,小红杏已经杀进来了,她抬手一指姬晏,横眉怒目地喝道:“姬晏,你有种就给我滚出来!我们一对一单挑!” 姬晏从玉无瑕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打,赢了也会成为笑柄!” 姬岑此时追上来,叉着腰,呼呼喘气:“小妹,你就算想和晏弟打架,也不用跑这么快吧?” “岑姐,你不知道这个混蛋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将视线投向姬晏。 翠篁目露谴责之色:太子殿下真是小气,怎么跟江夫人一般见识! 玉无瑕眼神颇为犀利,沉声唤:“阿晏。” 只这么一声,姬晏就知道玉无瑕已经不高兴了,只好悻悻开口:“孤、孤也没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吧?我昨日不过与江军司随意闲聊了几句。” 小红杏冷笑:“几句?你确定只是几句?” “什么叫‘枕边教妻’?劳烦太子殿下解释解释!” 姬晏呵呵干笑:“你不懂这个词的涵义啊?那没事,孤教你,枕边教妻就是妻子若是犯了什么过错,做丈夫的,在私底下一定要好生教导妻子改正。” “你不要跟我打哈哈。”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枕边教妻’害得我昨夜好苦!” 小红杏作势呜呜哭起来,形容十分可怜。 姬岑急忙上前,“小妹,你这是怎么了?” 小红杏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捂脸哭,哭到众人心发慌。 玉无瑕起身,走上前,放轻声音询问道:“你不说,旁人又怎知晓你昨夜遭受了什么苦楚?” 小红杏还是不说话,埋头泣哭,“不经意”间,衣袖顺着她擦眼泪的动作下滑,露出一大片红色痕迹。 玉无瑕眼神凝住,姬岑呆了片刻,问:“这是?” 小红杏眸中闪过得逞喜色,脸上却是无措神色,连忙将衣袖往下撸回去,掩饰道:“没什么,我没事。” 玉无瑕声音有些冷:“……他打你了?” 小红杏啜泣两声,慌张辩白:“没、没有。” 她心中狂笑,哈哈哈哈,其实那些红色痕迹只是江过雁昨晚啃出来的吻痕! 姬晏不敢置信,“江军司居然会动手打女人?”心头觉得古怪,江过雁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动手的性子啊。 翠篁急忙道:“奴婢去拿药膏。” 小红杏忙劝阻:“不用了,我来之前已经擦过药了。” 姬晏上前来,面有歉色:“抱歉,孤不知晓几句话会让你遭受此等磨折。” 小红杏委屈抿嘴:“太子殿下是天潢贵胄,哪里晓得我们女子的辛酸?” 姬岑看着她连番精彩表演,心中暗叹,折服不已,了不得哟,若不是她见过江过雁,此番岂不是也要被小红杏给骗了? 果然,她那个单纯的弟弟愧疚到甚至说:“小红杏,江军司昨夜打了你几下,你现在也打回我。” 小红杏跃跃欲试,嘴上故作推脱:“如何使得?谁知道你过后会不会又去告状?” “我这次是自愿挨打的!” 姬晏吩咐:“初篁,去拿把戒尺过来。” 初篁将戒尺拿来,小红杏不敢接,她怕姬晏得知真相后会找她算账,索性看向玉无瑕:“玉夫子,你是少帝师,由你来责罚太子,那是最适当不过的了。” 玉无瑕面色冷淡,隐有不悦之色,小红杏见状,伸手扯了扯他袖子,轻轻摇了摇:“好不好嘛?” 玉无瑕望她一眼,见她一双杏眼水亮亮的,泛着狡黠的光,心中微动,“嗯”了一声。 初篁将戒尺递给玉无瑕,玉无瑕接过,对姬晏道:“你伸出左手来。” 姬晏有点怂了,比起被玉无瑕打,他更乐意被小红杏打,毕竟,女儿家的手力可不比玉无瑕,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认怂? 他只好颤巍巍地伸直了左手。 玉无瑕冷声道:“第一下,打你言行无状,行背后挑拨离间之举。” “啪”的一声,戒尺落下,姬晏的左手心立时红了。 “第二下,打你心胸狭隘,与一介弱女斤斤计较之错。” 戒尺毫不留情地继续打下。 “第三下,望你日后引以为戒,莫再犯下此等过失。” 第三下打完,姬晏手心已经高高红肿起来。 翠篁见状,赶忙下去拿药膏。 小红杏躲在姬岑怀里,看似害怕得瑟瑟发抖,实则憋笑憋到快要内伤。 姬岑手扶着她后背,示意她悠着点。 * 姬晏涂好药膏,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恹恹地坐在一旁,小红杏见状,心情颇好地上前道:“太子殿下,你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再见到我家相公,记得躲得远远的,大家也就相安无事了。” 姬晏呵呵笑,他觉得离小红杏远点才是正经事,毕竟,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被玉无瑕打这么狠过,虽然只是三下,但力道一下比一下狠呐! 他心哇凉哇凉的,完好的右手随意拨弄瑶琴几下,发出几声泠泠铮响。 小红杏见到杉木瑶琴,不由大喜,问:“玉夫子,你会抚琴吗?” 玉无瑕还没说话,姬晏插嘴:“小红杏,你不知道君子六艺吗?礼、乐、射、御、书、数,缺一不可。我表哥自然是会抚琴的。” 他不知小红杏出身,又随口问:“对了,你八雅学得如何?” “八雅?”小红杏不懂:“那是什么?” 姬岑解释:“女子八雅分别为诗、酒、花、茶、琴、棋、书、画。” 小红杏“哇”一声:“这么多?那岑姐你学得怎么样?” 姬岑笑得颇为自得,摆手道:“谈不上精通,只不过都略懂一二。” 小红杏崇拜道:“那你好厉害,我就什么都不懂,不过嘛……”她莞尔一笑:“我琵琶弹得极好,以前很多王孙公子都慕名前来听我的乐声。” 姬晏惊讶:“难为你这个疯女……” 话说一半,玉无瑕朝他投来凉凉的一瞥,姬晏连忙改口,阴阳怪气道:“原来江夫人还有拿得出手的技艺啊!真了不起!” 小红杏傲娇地“哼”一声,“我也是很厉害的好嘛!对琵琶,我当初可是熬夜挑灯,辛苦勤练才学有所成的。” 玉无瑕见她神色自满,不免觉得好笑,吩咐:“初篁,你去拿面琵琶过来。” 初篁下去拿,而后回来,玉无瑕将琵琶递给小红杏,“你今日可有雅兴弹奏一曲?” 小红杏接过,“我有没有雅兴,全要看夫子的弹琴功力了。” 玉无瑕浅笑:“何意?” 小红杏冲他绽开一个讨好的笑容,糯糯道:“夫子,我想听你弹琴。” “想听什么曲目?” 小红杏转头问姬岑:“岑姐,你想听夫子弹什么曲子?” 姬岑没想到她会问她意见,暗暗冲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含情脉脉地看向玉无瑕,羞涩道:“表哥,我想听你弹《凤求凰》。” 玉无瑕:“……” 他面无表情,淡声道:“换一首。” 姬岑不由撇嘴,“那你问晏弟意见吧!” 玉无瑕看向姬晏,姬晏想了想,道:“《渔樵问答》。” 姬岑瞪了姬晏一眼,姬晏得意地冲她摇头晃脑。 玉无瑕焚香净手,信手抚弦,流畅的曲调轻悦弹出。 袅袅琴音在室内响起,姬晏只觉得自己好似置身在一方碧潭之中,乘一叶扁舟,随风而流,悠然自得,渐渐的,行到山壁处,琴声切切,他恍然以为自己眼前便是高山巍巍,耳边似有樵夫咚咚的斧伐声。 一曲方了,姬晏还回不了神。 小红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姬晏一惊,转头望她,恰逢小红杏揉着杏眼与他对视,她煞风景地来了一句:“夫子的琴音倒是很助眠呢,听得我都要睡着了!” 姬晏气炸:“你这朵不懂欣赏的笨杏花!你可知晓在大魏国,有多少人想听我表哥弹奏一曲而不可得,你却如此不知珍惜!” 玉无瑕这个当事人反倒没有姬晏情绪那么激动,他只是微感错愕,而后又觉得此举倒也符合小红杏不着调的个性。 他无奈摇头,浅笑问:“那你如今可提得起精神弹琵琶?” 一听弹琵琶,小红杏来劲了,当即起身道:“我有!我有!” 她踌躇满志:“且听我给你们弹一曲《十八摸》。” 姬岑暗暗偷笑,姬晏不解:“《十八摸》?这是何曲目?我从未听说过。” 小红杏白了姬晏一眼:“那你还真是孤陋寡闻。” 又阔气地一摆手:“不过没事,姑奶奶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小红杏轻盈地抱起琵琶,纤纤细指在琵琶上面划弄了起来,一阵欢快曲调泄出,小红杏张嘴合着曲调唱:“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她声音娇柔,如情人调情那般婉转:“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姬晏总觉得不大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小红杏唱道:“伸手摸姐小毛儿,赛过羊毛笔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了你身中。” 他面色立时涨得通红,原来这首《十八摸》是艳曲!简直不堪入耳,可小红杏还在接着唱,他又不好贸然出声打断。 姬岑面色还算镇定,林菁依旧是那张冰山脸,只是内心一万只草尼玛奔腾呼啸而过,更别提初篁与翠篁,两人羞到抱做一团。 姬晏连忙去瞧玉无瑕,然,玉无瑕面色淡定,姿态闲适,好似小红杏唱的不是yin词艳曲,而是什么《高山流水》一般。 他盘腿坐在那,安然地凝视着小红杏,眸底不含半点色欲。 好不容易挨到小红杏一曲唱完,姬晏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红人”。 小红杏还兴致勃勃地问众人:“怎么样?你们喜欢这首曲子吗?” 众人面色讪讪,姬岑也不好夸出口,她实在没想到小红杏居然会在此地弹这种曲子,得亏玉无瑕雅量,不然她们怕是得一块被轰出去。 玉无瑕只好点评:“你弹琵琶的技艺不错,歌声也娇柔动听。” 小红杏于是高兴起来。 姬晏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不知羞耻!” 小红杏又与他杠上:“你骂谁呢?” “谁搭腔我骂谁。” 姬晏都没眼看小红杏了,对玉无瑕道:“表哥,你肯定是因为见过的女子太少的缘故,才会觉得小红杏的歌声婉转,不若我叫丁香姑娘过来,让她表演一番给你看,定胜过小红杏万倍!” 玉无瑕本想拒绝,小红杏抢先道:“丁香?哪个女子?好呀,你把她叫出来给我瞧瞧,我倒要与她较量一番!” 玉无瑕只好保持沉默。 姬晏吩咐:“初篁,你去百花芳草园找丁香姑娘过来一趟。” 又叮嘱:“对了,林菁,你跟着一道去,帮丁香姑娘把凤首箜篌搬过来。” 初篁与林菁一道应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