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丘比特、阿莫尔、维纳斯（十六）
生活在2266年的人们很难想象鸟儿落下来的画面，但对于两三百年前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常见的事情。 因为那时候捕鸟是一件兼具了乐趣与利益的事，鸟的羽毛可以卖来换钱，rou的味道也不错，再加上鸟这种动物随处可见，哪怕是没有经验的新手，只要揣上一把猎枪就能有所收获。尽管当时的政府出台了一些禁止捕鸟的法律，但盗猎行为依旧屡禁不止。 枪口瞄准好猎物，几乎是扣下扳机的瞬间，原本还高高地飞在天空的影子，立刻坠了下来。 当夏映光踏进被浓雾封锁的黎塞留学院时，他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在动力装甲的辅助下，她飞快地移动。无数的黑影伫立在地上，他们的形态摇晃不定，原本应该如同水波一样柔软的影子，在接触桃绮的一瞬间就变为了锐利的剑。 在她的对面，大概是十米左右的地方，某位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走出校舍的大门，就像每天放学回家那样的闲庭信步。校舍的灯光随着他的动作一盏盏亮了起来，那是一种令人感觉温暖的橙黄色灯光，影子们簇拥在他的身边，兴高采烈地吵闹着。 对桃绮来说，这种程度的攻击应该不足为惧。毕竟珂尤特看起来并不打算置她于死地，他只是在拒绝着桃绮的靠近，在他的胸口——那是桃绮的目标，那里有一颗小小的星星，被他珍重地保护着。 那个就是他的核心。 “小桃学姐。”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做一场美丽的梦：“能不要打扰我吗？你看，它还没有长大，只要在给我一点时间，它就能成型了。” “就因为这种东西？你想让它成型吗珂尤特，现在整个第七都市都是因为它乱做一团了！” “嗯……很遗憾，但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因为它还需要营养吧，如果不多摄入一点anma能的话……” “真不敢相信……” 桃绮发出狼狈的呻吟，影子的尖端如剑一般向她刺过来。她本应该向后方躲开，可是她的身后还有着两个无法战斗的一般市民。桃绮借助装甲踩上庭院中的树木，跳了起来，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引开追踪而来的黑影。 随后，那道影子笔直地伸展着，在桃绮即将躲开的下一秒，它分裂成了两道，其中的一尾穿过了桃绮的身体。 “……” 她连惨叫也发不出，就这么直直地坠落到了地上。 桃绮坠落的身影让他想到被子弹打中的飞鸟。 那一瞬间，夏映光的心中涌现出冻结般的恐怖。 ◇ 在察觉到珂尤特就是这场灾厄现象的核心时，桃绮立刻察觉到，啊，自己输定了。 那是个无法窥其全貌的怪物，和广陵剧院那种不成熟的核心完全不同，对方庞大到了令人咂舌的地步。桃绮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如此渺小的她，要怎么才能摧毁这片沙漠呢。 但这不是觉得自己赢不了就能夹着尾巴逃跑的局面。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说不定就这么逃之夭夭的，可随着她而来的还有桧和伊里奈乌。不管是身为装甲骑士还是身为学姐，她都不可能抛下他们。 不管怎么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哪怕不能赢，也要拖延时间到支援到来为止。 结果便是这样。 腹部……被穿透了。 因为凶器的形状如同薄薄的纸片，因此伤口并不算大，但是当那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抽离的时候，血止不住地往外流，她的体温随着鲜血的涌出正不断下降。 应该没有伤及内脏，这点很幸运，她倒在地上，想要伸手按住被划开的腹部。Anma能像一团温柔的雾，笼罩住她的伤口，这团奇妙的气体顺着伤口钻进了她的血rou之间，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身体。 没关系，还能动。只要再给她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够了，在稍微等一下，anma粒子就能将伤口补起来，只要不继续出血，她就还有战斗的余力。 但是，在那之前要先保护好桧和伊里奈乌才行。 她深吸一口气，按住伤口，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小桃学姐，我真的不想伤害你们的。” 凶手的表情异常悲伤。 他并不是在为自己刺伤了桃绮而悲伤，而是单纯地发泄着怒火，他反而在责怪桃绮，他不理解为什么要阻拦他。 “……珂尤特，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桧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 “我没有变哦，桧。”面对桧的时候，珂尤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我还是那个我，虽然对你来说，有点难以接受。但这就是我的本性，我说过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不停地和他人发生碰撞吧？真是的，这不是很不合理吗？不过，我已经不会再受伤了。” 因为我找到了答案，过去的我真是笨啊，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发觉。只要前进就会受伤，只要前进就会不断的失去，我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东西的消失。 我终于明白，只要能停留在现在，就不用畏惧未来。永恒这种东西，不是存在于遥远的未来，而是存在于现在。不过，为了将现在的这一刻固定住，我必须要让自己的心变得坚固才行。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会伤害到一些人吧，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和小桧一样，我也没有考虑别人的心情的余裕，我光是思考自己的事情就用尽全力了！ “……” 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第一次觉得无话可说。 “你说你不想伤害别人，那罗蒂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你杀掉的吗？” 桃绮用尽力气，朝对方喊道。 珂尤特闭上眼睛，像是在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了几秒钟，随后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啊——原来我杀了那个女人啊。” “是啊，她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杀了她。” “……”珂尤特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做梦般的神情。 在他们的一问一答之间，时间缓缓流逝着。 “桃绮，询问凶手杀人理由什么的，我觉得，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哦。” 有什么人，拨开了浓雾，大步向她走过来。 夏映光威风凛凛地停在她的身边。 “你既然有力气质问他，还不如站起来，先把他揍一顿再说。”夏映光说着风凉话，却按住桃绮颤抖不止的肩膀，他的指尖传来了安稳的力度：“我不想知道理由，反正这些家伙都一样，都是因为心灵太软弱了，才会成为灾厄现象的宿主。他们的思考方式本来就和常人不同，你要是尝试去理解他，反而会把自己逼疯啊。” 珂尤特冷冷地瞪着夏映光。 “——我，一点都不弱。” 伴随着他的话语，刚刚袭击过桃绮的影子又浮现在夏映光的身周。那些利刃化作了栅栏，将夏映光围了起来。栅栏如同渔网一样收紧，看来他是打算将夏映光活活绞死在其中。 啧、夏映光不耐烦地咂舌，他的手按在腰间，从中抽出了一把青色的长剑。 那把剑很长，把手的设计让人想到深蓝色的鸢尾花。没有剑鞘，带着些许弧度的剑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那是anma粒子随着夏映光拔剑的动作而组成了剑刃。 他在拔剑的同时，用力一挥。 黑影组成的栅栏在瞬间破碎了。 和桃绮的强度完全不同，毫无疑问夏映光要强得多。将桃绮重伤的影子，在夏映光面前就和薄薄的纸片差不多，他随手就将其撕碎了。 虽然对手的黑影无穷无尽，但它们并不能对夏映光造成威胁。相反，只要夏映光不停下挥剑的手，那他迟早会站在影子的主人身前。 珂尤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的脸上露出苦闷的神情，双手按在胸口，像是在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核心。 影子的数量又变多了，那些黑色的利刃浮在空中，随时准备着刺下。 数量是三十……不，考虑到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是随时能够变化的特性，计算数量是没有用的。夏映光评估着反击的路线，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并不用考虑那么多，他的目标仅仅是珂尤特怀中的核心，只要能除掉那个，哪怕被刺中也无所谓。 就在他准备冲过去的时候—— “久等啦————！！！” 校舍的另一边，有两个同样穿着黑色甲胄的骑士跳入战场。 薇勒里和维仙，姗姗来迟。 ◇ 战力形式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哪怕只是才批上装甲的新人，赫尔墨斯小队的成员也是百里挑一的精英。经验的不足可以用知识和技术来进行补足，更重要的是，他们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时，那份恐惧迅速转化为了斗志。 与之相比，虽然珂尤特勉强维持着游刃有余的姿态，但谁也能看出他的焦躁。不管怎么说，哪怕在一夜之间拥有了远超想象的强大实力，他毕竟也只是没有进行过战斗训练的高中生。就像肆意挥舞着铁锤的小孩，他空有蛮力，却完全不懂该如何去使用。 夏映光和薇勒里分别从前后两边开始了进攻。 仅仅是来自前后两方的敌人，就让珂尤特有些应接不暇，他驱使着飞舞的剑刃，黑色的利器飓风般冲向薇勒里和夏映光。但两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们使用最低范围的动作进行躲避，根本不去管身上那些一星半点的伤口，或者说，只要伤口的存在不会对行动产生影响，他们就会自动地忽略。 这大概是珂尤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与人战斗。 哪怕能在体育竞赛中取得高分，也不代表有着战斗的能力。珂尤特是聪明的高材生，他会运用规则来获取胜利，可直面敌人是两回事。他固然有着能够摧毁一栋大楼的武器，但他并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庞大的力量。 珂尤特只是野蛮地使用着力量，黑色的影子的数量又增加了，它们形成了像是屏障又像是剑雨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朝两位骑士倾泻而下。 在薇勒里与夏映光被剑雨包围的瞬间，桃绮的心脏几乎快停跳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些影子的威力，动力装甲的防护屏障根本起不了作用，只要被打中一下就一定会受伤。 cao纵着影子的人，珂尤特也是这么想的。 与此同时、 一刀银色的亮光，从影子的缝隙间穿了过去。 那是维仙，他在抵达战场的下一秒，就隐藏了自己的存在。趁着薇勒里和夏映光吸引住敌人的注意力，他藏在了视角的盲区，随后，抓住了可以一击必胜的时机。 他的武器是两把匕首，匕首的刃部不长，整把匕首也不过是手肘到指尖的长度，而在匕首的尾端用银色的线绑住。那不是近身刺伤敌人的武器，而是更接近于投掷类的暗器。 第一把匕首进入珂尤特的视线的时候，他的反应很快，刺向夏映光和薇勒里的一部分黑影消失了，变化为盾牌阻挡在他的面前。 但他能防住的，也不过是第一把匕首。 匕首扎进盾牌的瞬间，维仙拉动了细线，他顺着线，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穿过了盾牌，另一把匕首迅速而准确了刺入了被珂尤特怀抱着的核心。 核心上出现了深深的裂痕。 影子的动作停住了，装饰着这片噩梦的灯光，乐声，也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珂尤特呆呆地看着被打碎的珍宝。 已经成型、马上就可以诞生的东西，对他而言唯一的救济手段，就这么被消灭了。 比起痛苦、悲伤，他感受到的是一片茫然。在核心被击碎的刹那，他本身并没有任何痛楚，那就像自己的一部分突然消失了一样，如同没有了双腿的人还在尝试着往前行走，直到摔倒在地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来的正好，维仙。”夏映光抹了一把冷汗。老实说，尽管是一开始就商议好的行动，在被黑剑包围的时候，不觉得恐怖是不可能的。但他最后还是决定信任身边的伙伴，维仙也不负所望地击碎了核心。 “这么粗糙的计划也能起效，果然还是因为敌人是个没经验的菜鸡吧。”唉，其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人家。薇勒里嘻嘻地笑着，她的情况要比夏映光更糟糕一点，在吸引敌人注意的片刻中，她的双臂和腿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割伤。 面对同伴们的褒奖，维仙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不知所措般，微笑着偏了偏头。 “核心被击碎了的话，这座城市的sao动应该能停下吧。虽然我是不了解区区一介高中生，到底有多大的阴影要毁灭城市啊。”夏映光的态度显得有些不耐烦：“接下来让灯塔来收拾残局就好……维仙？你可以回来了哦。” “怎么了？受伤了吗？” 对方没有回应的意思，薇勒里也接着问了一句。 维仙的动作没有改变过，甚至他的武器还停留在击碎核心的那一刻。 他再度抬起手，银色的线紧紧地绷住。 ——他到底要做什么？夏映光和桃绮都不解地看着维仙的动作，而只有薇勒里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维仙！！！不可以！！！” 指向珂尤特胸口的匕首，那雪白的尖端在穿透了灾厄核心之后，没有停住，而是继续往下落去。 刀尖深深地刺入珂尤特的胸口。 所有人——包括呆愣在一旁的桧、伊里奈乌也惊呆了，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维仙的动作太过突然，根本没人能预料到。 而珂尤特，他低下头，看了看被刺穿的胸口，被击碎的核心就像宝石的碎片一样，顺着血液落到了地上。他连一声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就这么软软地倒了下去。 “维仙！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灾厄现象，就算击碎了核心，只要宿主依然存活，新的灾厄现象就会不断形成。”面对质问，维仙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也没有改变过：“来时的路上，我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以杀人……” “这不是杀人。就在他变成灾厄现象的那一刻，这家伙就不是人了啊。” “这不就是诡辩吗？！” “这才不是诡辩。我说过了，是因为这次的灾厄现象和以前的都不同，哪怕除掉了核心……” 维仙用眼角的余光盯着珂尤特，哪怕心脏被刺中，他也没有勉强断气，胸膛随着呼吸剧烈地起伏着。维仙想要再补上一刀，但桧从角落里冲了上了，抱住了维仙的手。 “不行！不可以——” 桧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却没能让维仙同情半分。他轻而易举地甩开少女的手，将她推到一边，扯住银线，将插入胸膛的匕首拔了出来。 “——可以，不要杀了这个孩子吗？” 不是在场的众人中的任何一个。 非常虚弱，却又优美的声音，渐渐靠近。 本以为已经死去的罗蒂·哈托尔·芙蕾雅，按着自己的伤口，一步步从校舍的玄关挪了出来。 她的长裙浸透了血，这些鲜血到现在没有干掉，随着她的动作一滴一滴染红了地板。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她小心、细致地移动步伐，走到倒下的珂尤特旁边。 ——装甲骑士也就算了，一般人，失血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能起来吗？ 看到她出来，维仙不知为何也停止了动作。 “真是的，这个孩子死掉的话，我会很麻烦的……”她抱起珂尤特的头，让他靠着自己的胸前。 “罗蒂老师，你没必要这么护着他。毕竟是他刺伤了你啊。”虽然不赞同维仙想要杀了珂尤特的事情，但看见罗蒂那如同圣母的举止，连伊里奈乌也不满地说。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受这种伤。”罗蒂点了点头，无奈地说：“但是……” 珂尤特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视线渐渐失去了焦距，朦胧的眼睛望着被自己伤害了的教师的脸庞，他也许会觉得愧疚，也许会后悔，但是现在他什么也说不了了。 “真可怜啊，明明说过要帮你的，为什么还是搞成这个样子了。” 罗蒂失落地说。 她沾满鲜血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珂尤特的脸。 “……” “没关系的，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帮你的，因为——” 她的手指顺着少年胸前的伤口，拨开那因为利刃出现缝隙的血rou。 她从中取出了一个光辉灿烂的东西。 那是淡红色宝石，淋漓的鲜血也无法遮掩宝石的光彩。虽然颜色会让人联想到心脏，那个东西要比心脏小巧的多，它的周身呈现不规则的菱形，就像是一大块宝石缺失的一角落。 随着罗蒂取出宝石的动作，珂尤特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 “——因为你向我求助了呢。好了，虽然情况有些危险，但你还是确确实实地孕育出了真正的核心。是个好孩子呢，珂尤特。” 她笑着说，那笑容中充满了慈爱与美丽，却让观者由衷地感觉背脊生寒。 她将这块宝石顺着自己的伤口，吞入体内。 ———————— 宝贝小桃你好菜啊……不过，没关系，后面会给你高光时刻的。 终于到boss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