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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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回宋公馆,其实是我临时起意,不知怎么的,顾鸣章今日说的那些话,总让我隐隐感觉不安,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平舒小姐?你怎么会突然回来?”王管家一脸震惊。 我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嘘,别告诉大家我回来了,我想给伯父伯母一个惊喜。” “好,只是...没等王管家说完,我就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内宅。 大厅内不见伯母的身影,我匆匆上楼,去找顾鸣章所谓的纸条。 突然间,书房里传来了伯父的声音,看着那扇虚掩的门,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循着门缝想瞧个究竟。 里间只有两个人,伯父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案后面,魏岩则背对我的方向站着。 “你怎么敢这样做?你怎么敢?”宋伯韬气急火燎地质问面前的魏岩。 魏岩做了什么,居然让伯父生了这么大的火气?我将耳朵附到门边上,企图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纱厂的工潮,我会想办法平复的。”魏岩回答地异常冷静。 “我问的不是这个,你先告诉我,纱厂这个月的工资为何迟迟不下发,那笔流转资金去哪了?”宋伯韬拍着桌面,瞪大眼睛看魏岩。 魏岩似乎并未被震慑到,他老实回答道:“我暂时挪用,买了些粮食。” 我用手掩住嘴巴,不敢相信魏岩会做这种监守自盗的事。 “买粮食,你想囤积居奇?”宋伯韬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又扩大了几个分贝,“且不说东北还在打仗,北地八省去年闹饥荒,现在流民都有吃不上饭的,你居然囤粮食?还想高价卖出去不成?做人尚且要有良心,你是想眼睁睁看看那么多人饿死吗?” “开仓赈灾,那是政府做的事,作为商人,只要不违反法律,一切都应该为赚钱牟利服务。”魏岩回答。 “魏岩,你也是在底层生活过,就这么不明是非吗?”宋伯韬气得涨红了脸,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 魏岩拍着书案说到:“是,我也在那暗不见日的角落里挣扎过,那里从来没有人教我什么是非对错,我只知道,活下去才是对,弱小的就是活该被打,活该死掉!” “你这说的是人话?居然冷血至此!魏岩,趁人之危,大发国难财,是会有报应的!”宋伯韬面上一阵抽搐。 魏岩没有丝毫惧怕,他说:“如此乱世,好人尚且不长命,我又何惧报应?” “你...你给我滚!滚!”宋伯韬大口喘着气,不想再见到眼前这人。 我仍然沉浸在震惊与害怕中,久久不敢发声,见魏岩要走出来,赶忙放轻脚步跑去楼下,脑海里全是顾鸣章的那句话“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一路跑到后房小门外,我才寻到了喘息之机,呆呆地站了很久,后悔自己生了好奇心,看到了那样面目的魏岩。 只听后面的门吱呀一声,我的心又一跳,是谁过来了? 一双大手探了过来,从后面抱住了我,耳畔传来魏岩的声音:“平舒,你回来了。” 我默不作声,心里却惊悸不安,感受着魏岩将下巴搁在我肩上,腰上的手也越箍越紧,好似要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魏岩,你压到我了。”我偏过头去,抗拒道。 魏岩没有立马放开,而是又在我脖颈处蹭了蹭,压低声音说:“平舒,我好想你...” 我扭着身子挣扎了两下,魏岩总算松开了手,但仍占据主动权,强行让我转过来面对他。 “呃...嗯...”我开合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平舒,怎么会突然回来?”魏岩惊喜地问。 我故作镇定,垂下眼帘,看着地上说:“我,回来取个东西啊。”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我将手背到身后,转移话题道。 魏岩没想到自己的手会被我甩开,眸子沉了沉,“我刚和老爷有些争执,心情激动,又正好见你跑到后门,就...” 他将争吵一笔带过,又带着歉意说:“对不起,平舒,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是有点,你和伯父怎么会吵架啊?因为生意上的事吗?”尽管我已知道内情,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地问他。 魏岩转了转眼珠子,思忖半刻道:“嗯,意见不合,不过我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 我知道他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于是压下心中的异样,朝他微笑:“哦,你要不先去忙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那个不急,平舒,你什么时候回学校?”魏岩显然还想和我待在一起。 我彻底忘了这次回家的目的,胡乱答道:“回学校啊,我取了东西就走,就不吃晚饭了,你不用担心,我会自己叫辆黄包车回去的。” “我送你。”魏岩显然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于是,我还不知道魏岩何时学会了开车,就已经稀里糊涂地坐在了他的副驾驶上。 怀里揣着这次“要取的东西”,我侧着身子看向窗外,只盼着快些到学校。 “平舒,记得上一次送你,还是用的黄包车,那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力气。”魏岩旧事重提,自嘲地笑了笑。 那不过是一年多以前的事,竟给我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魏岩确实变了太多太多。那时候的他,形容落魄,眉眼未脱稚气,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见了我却还会脸红不好意思;而现在的他,衣着得体,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心思深沉,教人看不透。 “你真是变了很多啊。”我不由感叹道。 魏岩坦诚:“我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平舒。” “不只是我,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宋家给的,不过,这也是你应得的。”我毫不避讳地讲出了事实,一点没顾忌魏岩的自尊。 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我不确定,现在的魏岩是否已经生出了别的心思。 魏岩果然沉默了,他紧紧握着方向盘,面上却是不悲不喜。 见他这样,我不免担心自己把话说重了,可现在解释无异会越描越黑,在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我断断做不出来。 后来一路,他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连几次扫过我怀里印着“cookies”字样的铁皮盒。 “圣约翰到了。”我指了指大学的标志性建筑道。 魏岩缓缓踩下刹车,自己先开门道:“平舒,你等等,我过来帮你开门。” “好。”我缩回了搭在车门上的手。 天将暮色,昏黄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路上、车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寂寥。魏岩逆着光向我走来,轮廓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分明。 “平舒,你说的对,我不过是背倚着宋家这棵大树,才能爬得这么高。”魏岩帮我打开车门。 我转过身,面对他说:“你不用把我刚刚说的话放心上,你是宋家的一份子,也是你自己。” “如果我不再是宋家的一份子了,平舒,你还会喜欢我吗?”魏岩还是问出了口。 “我喜欢的人,不姓宋,姓魏,他叫魏岩。”即使知道了眼前的这个魏岩没有那么简单,即使知道了他可能会变成原书里的样子,我也依然没有改变对他的想法,大概情不知所起,亦无有所终。 魏岩黯淡的眸子渐渐有了神采,他一把按住我手里的盒子,身子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了我的,然后非常快地在我唇上轻啄了两下,又带着些颤抖地放开了我。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张着嘴说不出半句话。 “等平舒毕业,我们就结婚吧,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你的魏岩。”魏岩笃定道。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登时又一惊,捂着嘴不敢看他,只好寻了个间隙落荒而逃。没承想,慌乱间,手里的盒子不慎滑落,信件剪报四散一地。 顾不得蹲下身的狼狈,我将信件剪报一一捡起,这些都与顾鸣章有关,可千万不能教魏岩看见,千万不能。 “平舒,我来帮你。”魏岩也蹲了下来。 眼瞅着就要拾起最后一封信,指尖却还是触到了魏岩的手,我没有多想,果断从他手里抽出信件,又飞快盖上了盒子。 魏岩的手僵在那,大约感受到了我的抗拒,他说:“平舒,我知道,刚刚那些话说得太早,肯定会吓到你…” “我,我知道你的心意,可结婚这种事,不是你我随便说说就能算的,还需,还需从长计议,我要先回去了,你也回去忙吧。”即使背对着魏岩,我也心乱如麻,一张口全是敷衍之语。 “好罢...”魏岩没有多做挽留,应声看着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