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下)
狐族多与人族打交道,因此婚礼的仪式发展下来也沾了不少人族习俗,但是一些本来的习俗还是不能变的,小红挺直腰背,让jiejie的梳子从头梳到尾,又趁所有人不注意悄悄打了个哈欠。 昨天与南屿闹得太久了……今天被拉起来时她感觉自己也许睡得不足一个时辰,但是毕竟今日就要嫁给他了,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笑出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看向铜镜中被浓妆淡抹的面孔,她之前一直觉得这张脸只适合山间饮泉,执剑摘花,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等这张原来有些幼态的脸长开,带了她自己的几分特质,那双干净漂亮的眉眼也逐渐长成,侧目之间,似乎也能品出几分媚意。她含住绵胭脂,最后张口,把一张哑纸含在了舌面上。 狐狸毕竟是妖,又大多以双修吸精增长修为,性属阴气,于是狐族娶亲便很容易撞煞出差错。日子一长,狐族娘子的抬轿小人便从四只小狐狸变成了四只有灵气的小纸人,而轿上的狐族娘子口中也会含住能够屏绝气息的符纸,只有夫君本人才能把符纸摘下来。而现在阴煞冲撞的事情其实少了许多,这屏息的符纸也变成了哑符,新娘子第一句话要对着自己夫君说,才能保佑新婚夫妻长长久久,幸福美满。 “你瞅瞅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青桐嘴上对她这少女怀春的表情极为不齿,但是那男狐狸自己也是见过的不像个坏的,但是自家meimei这副恨不得立马嫁出去的样子也让她对那人产生了几分不满,小红看着是想反驳的样子,但是口中含了只有自家夫君才能取出的哑符,于是她们先压下脾气,在出门前却趁她不备,穿着绣鞋狠狠地踩了她一脚。 青桐咬牙没有痛呼出声,再看那趾高气昂走上轿子的少女,还是幼时的那一副骄傲性子,罢了,之后也有人宠着,自己也没必要再担心什么…… 她看着那纸人抬着的轿子越走越远,原本还笑得舒心,等轿子再也看不见后,却没忍住红了眼眶。 妈的,自家meimei都嫁出去了,她的红鸾星怎么就没动过呢。 — 新家的位置是南屿选定的,因为他们两只狐狸都偏爱修炼,便选了处山内偏僻些的位置安置了身家。路上难免有些颠簸,但这些纸人也是专门训练过的,即使小红感受到了一点颠簸,也不会让人感觉身体不适。她们狐族成亲也无需盖头,百无聊赖之下,她只能数着前面板上的雕刻花纹,这个是龙凤呈祥,那个是双莲并蒂,还有那个…… 是走上一段更平稳的路了吗,她怎么觉得轿子一点也不晃了呢。 小红有些忍不住的要去掀开帘子瞅一眼,又怕动作太大扯了婚服,犹豫之间,她忽然看到轿门的帘子动了两下,很明显不是风吹的——因为几乎是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掌就从外面伸了过来。 “出来。” 是……南屿? 声音是极像的,她昨夜又歇息的晚,思维一下子没跟上,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握上去,但是在抬手的那一刻就立马回过神来,猛的把手抽了回来。 不,外面的人不是南屿——他的小拇指上没有那根红线,在他们互表心意时,就紧紧缠绕在彼此手上的红线,南屿和她说过永远不会摘下去的。 所以,外面的人,不,外面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物什,究竟是谁。 小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就很后悔自己成亲,手边也没带个趁手法器,全身上下唯一一个趁手的是脑袋顶上的金簪,就这东西让她们族里最小的孩子看都得挠头。她犹豫良久,还是没准备动身,不是都说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应声吗,她现在含着哑符不能说话,索性也不动弹,就当自己是个死的,看能不能把人给糊弄走。 但是外面的人似乎越等越着急,小红甚至听见了呼吸的声音,所以外面的是活物吗,她一个不察,那只伸进来的手便一个探前用力,直接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拽出了轿子。 今天是个顶好的大晴天,小红被光线刺的眯起眼睛,又因为手腕剧痛,忍不住眼中蓄了些泪水,那些带着她自己特色的媚意,也在泪汪汪的眼中全变成了低垂眉眼的清秀小心,与她这张脸原来的主人,竟然有了几分神似。 而小红终于适应了环境,看清眼前人的脸之后,忍不住吃了一惊。 眼前的人,确实长着一张和南屿神似的脸。但是南屿要更温和,面对她时脸上也总是带了笑的,哪里摆出过此种杀人模样,小红被眼前人的冷脸吓得一颤,原本要拿金簪刺下去的心思也没了下文。 好强的……威压…… “别闹,”男人气的脸色发青,看见她泪光涟涟,又说不出话的模样,长久以来没有波动的内心也莫名剧烈疼痛起来,“和我回去。” 天知道他了解到这消息时,心中想法到底变了几番。 沉棠最近闭关多日,为了钻研透彻一招剑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沧海桑田,结果出了门,就听说云初不知道在哪个小地方要和人成亲的消息,成亲也罢了,传说那夫君,竟然……竟然他的面容有九分相似! 最开始得知时,其实非常生气,就像是在时间推移中,看着云初也莫名会多挑出一些毛病,少女也不像幼时一样听话乖巧,开始变得有自己的心思,就想着要出门闯荡,练了几招花拳绣腿,就要去见证江湖浩荡。 他心中除了不满,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落地的恐慌感,怕她走的太久太远,忘记了自己有个宗门有个家,于是做了个昏了头的决定,听说女孩在凡间有个meimei正是今年新入门的弟子天资聪颖,他便亲自把人提拔入内门,一方面想着靠家人拴着她,一方面又想着,得让天天想跑出去的女孩吃点苦头,看着他把心血都投注到新的人身上…… 到头来,这就是她带给自己的回报吗,不仅要成亲,还要和与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与其说是窘迫,不如说是一中隐秘的兴奋感在作祟,在那时沉棠不想细究或是面对这种情感,只觉得胸腔中这酸涩的情感是盛怒后徒余的悲凉,他满眼失望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甚至画了一个自己都未曾见过的庄正妆容! “回宗门去,”他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个要和她成亲的男人千刀万剐,“得重新教你一些规矩。” 谁教你日日不着家的。 谁教你风餐露宿,几百日都见不到人影的。 谁教你……要和别人成亲的。 沉棠气的心都要碎了,但是小红却听的云里雾里,她口中还含了哑符实在无法给出回应,迷迷糊糊听了几句话后忽然福至心灵——宗门,该不会是云初的…… 眼前的人是把自己认成云初了吗。 她冤枉啊!小红没想到她与云初的因缘竟然在这么奇妙的地方与时间显现出来,急得当场就要蹲下去给他写字解释,却被人提着手臂往山下走了好几步,别说蹲下,她连站稳都异常困难。 她的婚服,她的绣鞋,还有……还有在新居等着她的夫君…… 小红没忍住,哭的脸上妆都花了,她还记得幼年云初那个踏剑就走的性子,指不定下次什么时候能见一次,那她岂不是就要被带会清流宗了?偏偏她还无法为自己辩解…… 在一片泪眼朦胧中,她又听到了一声急促的呼喊。 “娘子!” 是南屿,南屿来找他了。 而拽着她的那个男人,听见后来的那个人一声娘子叫出来,原本一点就着的火气差点没了压抑,修剑时磨炼的心性也燃烧殆尽,抬起手,一道剑气就横贯在他们之间。 男人着一身婚服,肩膀上还站着一个抬轿的小纸人,沉棠当时心急也忘了赶尽杀绝,居然漏了一只去通风报信,他冷眼去看那张所谓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脸庞,越看,越想冷笑出声。 与他相似程度……不到七分。 “娘子?”小红感觉自己腕上的那一只手握的更紧,身后人的声音带着浓烈讽刺意味,“你也配叫?” 云初是不应该嫁人的。 沉棠莫名这么想着,他得养着这易受骗的女孩,外面世界总有许多危险,虽然想过为她结亲的心思,但挑挑剔剔,没有一个配得上他的云初,这件事也就搁置下来。 而现在,一只山野狐妖,也欲来攀枝折桂了? 杀了他。 说不定他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他的女孩,杀了他,云初没有结过亲,一切便都如曾经一样平常。 不,等带她这次回去,还是得把人留住,可以试着把她关些时日静下心来修习一些时日,他可以每天都看见她,也对她的修行有所裨益…… 他越觉得这个男狐狸面目可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也是一只狐狸的事实,手上竟然要掐诀唤本命剑,要把人从中间劈开。小红离得最近,这股凛冽杀气她最先感受到,看着痴痴望着她,又坚定踏出一步追着她的步伐的男子,她眼泪又止不住要落下来,想要让他快走,口中哑符却依旧无法解除。 南屿……不要伤害南屿…… “不知仙尊今日降临,有失远迎。” 南屿走了两步,见到那张相似面容,心中就有了成见,估计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个清流宗的男子,当初他放刚修成人形的一马,即使有了因缘,也不是他今日来抢走自己娘子的原因,他看着小红的手臂rou被捏的发青发紫,心疼的厉害。 “只是不知小生与小生娘子如何冒犯了仙尊,在此也向您赔个不是。今日毕竟是小生的婚礼大事,不知仙尊可否通融……” 通融什么,让他看着云初和别人成亲吗。 话语中的娘子一词又刺了沉棠一下,他忍无可忍的捏决抽剑,剑身也随着主人的心情带着煞气,光是一道剑气,便可斩平山头,而现在,沉棠冷笑一声,挥手一道剑气,就斩向了又向前走了一步的男人。 挡不住的。 几个人都心知肚明,不过南屿想着也许仙尊看他拿着自己的脸去成亲有了怨气,左右不会要了自己的性命,为了自己的娘子接下来也无所谓。 但小红完全看出了这剑意其中的凛冽杀气,见南屿没有了躲开的可能,又急又气又绝望的三重情况下,终于喉间弥漫着一股血气,紧接着是针扎般的剧痛,但小红置若罔闻,开口时还没出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南屿……南屿!” 她口中含糊不清的哭叫着,脸是云初的那张脸,但声音是她自己的,一开口,场上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不过更惊讶的人是沉棠,就算如破锣般嘶哑,云初也绝不会是这个声音。 心思一动,剑气也歪了方向,擦着男人头顶飞了出去,他手指一松,南屿就跌跌撞撞地爬上前来,把哭的失声的女孩抱在了怀里。 “小红别怕……”他又何尝没有被恐惧折磨,开口时自己也没忍住落了泪水,一对新婚夫妻抱在一起哭成了两个泪人,“夫君在这……莫怕……” 话已至此,沉棠怎么看不出来是犯了大错,一个关心则乱把别人的婚礼给毁了。刚刚还气势汹汹一副捉jian样子的男人忽然没了声音,等那两个人哭的够了终于想起还站着第三个人,抬头看过去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没了踪迹,原来站着的只剩下一个小药瓶,南屿拿起来看,里面有一粒不大的药丸。 他赶紧把小红扶起来帮她吃了下去,果然,小红感觉自己嗓子好了不少,虽然还是有点疼,但已经没有那种想要吐血的感觉了,她伸出舌头让南屿帮忙检查,那个哑符果然已经碎裂地不成样子。 刚刚应该是她一个心急,强行运气突破了符篆效果致使符咒反噬伤了她自己,她本来还想说句什么,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云初,她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夺命的存在在找她…… 但是到最后,又变成了未开口就流下的泪水。 “婚礼……我的婚礼……” 她最该在意的就是自己的事情啊!她一生仅此一次的婚礼啊…… “别怕,时辰是来得及的。” 南屿见她又哭出来,实在是抵抗不了她这副模样,动作麻利的就把人背了起来。 “小红,不管有没有成礼,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了。” 他把人稳稳当当的背在了背上,温暖的,熟悉的重量,他的后背上是他要一起度过余生的女子。 “刚刚,我其实还动了我们就地结拜的心思,毕竟我们第一次结合,也是在这天地之间……” 他感觉到原本抱自己的手指狠狠地扣了一下他的肩膀,知道身后的人恢复了些气力,终于一颗心完全落了地。 他对自己的挚爱撒了谎。 他其实想的是,若是注定分离,他算拼了命也要动手,即使杀不了那个仙尊,也要给自己争取到那么一点时间,与她在天地间结拜后,亲手了结了她,然后再自刎陪她一起走上黄泉路上。 万幸,没有走到那一步。 — 后来,云初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日子给她送来了一个铃铛。 “你当初强行突破咒文,终究是对自己的内丹有了损害,这个是可以养神的安魂铃,你日日佩在身上,长久修炼些时日后便无大碍。” 云初面含歉意的把铃铛系在了她的手上,她们好久都没有再见了,面容也因为两个人的性格差异而有了差别,但是她的手上依旧是让她怀念而又沉溺的温暖,在她系好了铃铛后,她也真心实意的笑出来,把云初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也许就是一段因缘吧,云初免了她的生死大祸,而她这一遭,小红想,也许云初也会有成亲的那一天?她的婚礼应该会毫无差池吧? 那便好……那便好。 “好久不见,云初。” 她像一个老友一样,语气怀念眷恋,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在山上差点坠落下去的那一天。 她抬起头,见到了一个面容皎洁的女孩。 — 回到宗门后,她不管那些冷嘲热讽或捕风捉影的议论,直奔着沉棠的宅邸,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您果然在。” 云初皱了眉,看见自己熟悉,又或者不再熟悉的长辈端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怎么从师父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正襟危坐的心虚感。 “您这事情做的可真是厚道,”云初也没打算跟他兜圈子,左右都是要挨骂的,不如让自己痛快一些,“我只是出门接了几个任务,不知您轻信了谁的谗言,竟也信了我要与人结亲的笑话。” 师父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一眼假的消息的呢,云初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最后还是觉得,爱情使人降智,离天道之子近就准没好事。 所以,她最近并没有要与人结亲的想法,是吗。 沉棠看着眼前逆光而立的少女,长大了一些,被风霜磨砺着也多了些棱角,他想抬手去摸一摸那依稀熟悉的眉眼,刚抬起手时,心脏又是一阵忍不住的剧痛,似乎在极力反抗喧嚣着。 罪人,罪人云初! 只要她在宗门,就没有一天安宁的时候! 面对着自己的亲meimei,也能狠下心去算计的毒辣女子! 沉棠咬牙,面色上却是不显,轻声和她说了句抱歉,而云初惊奇的目光,在那时让他生出了些许心酸意味。 她不是。 他的理智在失控的边缘上摇摇欲坠。 她不是那样的女孩。 但是他最近的想法太奇怪了,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少见一见也许才是正确的,等他恢复正常,他想再好好看一眼女孩长大后的面容,而且,他记得那张与初初相似的狐妖容貌。 他想替初初画眉。 初初这张脸打扮起来,一定是极为好看的。 — 越不见,越容易被控制,固定走向的一个悲剧啊,唉 小红算是替云初挡了一灾,要不被拖着走的和要被劈死的是谁我真的不好说了( ̄□ ̄;) 师父开窍的也晚,然后一开窍就成了个变态(T▽T) 对了,铃铛是初初自掏腰包买的(初初:只有我破财的世界达成了)